-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圖注本)肆 回憶錄
- (英)柯南道爾
- 3字
- 2019-05-21 09:51:38
回憶錄
銀色馬
某天清晨,我們正在一起用早餐,福爾摩斯忽然說:“華生,恐怕我必須去一次。”
“去一次?去哪兒?”
“到達特穆爾,去金斯皮蘭
。”
我聽了并不感到驚奇。老實說,我本來感到奇怪的是,現在英國各地都在談論著一件離奇古怪的案子,可是福爾摩斯卻始終沒有過問。他整日緊皺雙眉,低頭沉思,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裝上一斗又一斗的烈性煙葉,抽個沒完,對我提出的問題和議論卻完全置之不理。報刊經售人給我們送來了當天的各種報紙,他也只是稍微過目就扔到一旁。然而,盡管他沉默不語,我卻完全清楚地知道,他正在仔細考慮著什么。目前,人們只關心一個問題,迫切需要福爾摩斯運用自己出色的分析和推理能力去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韋塞克斯賽的名駒奇異的失蹤和馴馬師的慘死。所以,他突然聲稱自己打算出發(fā)前往調查這件戲劇性的奇案,并不出乎意料,反而正中我的下懷。
“如果不妨礙你的話,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
“親愛的華生,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我非常高興。我想此去絕不會白白浪費時間,因為這件案子有一些特點,看起來可能是極為特殊的。我們到帕丁頓,剛好能趕上火車,路上我再把這件案子的情況詳細談一談。你最好能把你的雙筒望遠鏡帶上。”
一小時后,我們已經坐在駛往埃克塞特的頭等車廂里。一頂帶護耳的旅行帽掩住了福爾摩斯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他正在匆匆瀏覽自己在帕丁頓車站買到的一堆當天報紙。我們早已過了雷丁站很遠,他把最后看的那張報紙塞在座位下面,拿出煙盒來讓我吸。
“我們的速度很快,”福爾摩斯望向窗外,看了看表說道,“現在我們的車速是每小時五十三英里半。”
“我沒有注意數四分之一英里的路桿。”我回答。
“我也沒注意。不過這條鐵路線附近電線桿的間隔是六十碼,所以計算起來很簡單。我想你已經了解約翰斯特雷克被害和銀色白額馬失蹤的事了吧。”
“我已經看過《每日電訊報》和《每日紀事報》上的報道了。”
“對這件案子,思維推理的藝術,應當用來查明事實細節(jié),而不是去尋找新的證據。這場悲劇非常特殊,如此費解,而且與那么多人有切身利害關系,使我們受到了許多推測、猜想和假設的干擾。困難在于,需要把那些確鑿的事實——無可懷疑的事實與那些理論家、記者虛構粉飾的辭藻區(qū)分開來。我們的責任是立足可靠的根據,得出結論,并確定在當前這件案子里哪些問題是主要的。星期二晚上,我接到馬主人羅斯上校和警長格雷戈里的電報,格雷戈里請我與他合作偵破這件案子。”
“星期二晚上!”我驚呼道,“今天已經是星期四早晨了!你為什么昨天不動身呢?”
“親愛的華生,這是我的過錯。恐怕我會出現很多錯誤,而并不像那些只是通過你的回憶錄了解我的人所想象的那樣。事實是,我并不相信這匹英國名駒會隱藏這么久,特別是在達特穆爾北部這樣人煙稀少的地方。昨天我時時刻刻指望著能聽到馬被找到的消息,而那個拐馬的人就是殺害約翰 斯特雷克的兇手。誰知到了今天,我發(fā)現除了抓住年輕的菲茨羅伊 辛普森之外,沒有任何進展。我感到該是我行動的時候了。不過,我認為昨天的時間也并沒有白白浪費。”
“這么說,你已經做出了分析判斷。”
“至少我對這件案子的主要事實有了一定了解,現在我可以對你一一列舉出來。我覺得,弄清一件案子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的情況對另一個人講清楚。另外,如果不告訴你我們現在掌握什么情況,我就很難指望得到你的幫助。”
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雪茄。福爾摩斯俯身向前,用他那瘦長的食指在左手掌上指點著,向我說明導致我們這次旅行的事件的梗概。
“銀色白額馬,”福爾摩斯說,“是艾索莫密種,和它名聲顯赫的祖先一樣,始終保持著優(yōu)秀的記錄。它已經五歲口了,在賽馬場上每次都為它那幸運的主人羅斯上校贏得大獎。在這次不幸事件之前,它是韋塞克斯杯賽的冠軍,人們在它身上的賭注是三比一
。然而,它是嗜好賽馬者最愛的名駒,而且從未使它的支持者失望,因此,即使是這樣懸殊的賭注,也有巨款押在它身上。所以,設法阻止銀色白額馬參加下星期二的比賽,顯然和許多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

我們的責任是立足可靠的證據,得出結論。
“當然,在上校馬廄的所在地金斯皮蘭,人們都知道這件事,所以,對這匹名駒采取了各種保護措施。馴馬師約翰 斯特雷克原本是羅斯上校的賽馬騎師,后來因體重增加,才另換他人。斯特雷克在上校家做了五年騎師,七年馴馬師,平時的表現完全是一個熱心腸的忠實仆人。斯特雷克手下有三個小馬倌。馬廄不大,一共只有四匹馬。一個小馬倌每天晚上都住在馬廄里,另外兩個就睡在草料棚中,三個小伙子的品行都很好。約翰 斯特雷克已經結婚,住在離馬廄兩百碼遠的一座小別墅里。他沒有孩子,有一個女仆,生活還算舒適。那個地方很荒涼,在北邊半英里外,有幾座別墅,是塔維斯托克鎮(zhèn)的承包商建造的,專供病人療養(yǎng)以及其他愿來呼吸達特穆爾新鮮空氣的人居住。向西兩英里外就是塔維斯托克鎮(zhèn)
。穿過荒野,大約也有兩英里遠,有一座梅普里通
馬廄,是屬于巴克沃特勛爵
的,管理人名叫賽拉斯 布朗。荒野其他方向則異常荒涼,只有少數流浪的吉卜賽人散居著
。這樁悲劇發(fā)生的星期一晚上,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這天晚上,和往常一樣,這些馬匹經過馴練,刷洗,馬廄在九點鐘上了鎖。兩個小馬倌到斯特雷克家去,在廚房里吃晚飯。第三個小馬倌內德 亨特留下看守。九點剛過,女仆伊迪絲 巴克斯特把內德的晚飯送到了馬廄,是一盤咖喱羊肉。她沒有帶飲料,因為馬廄里有自來水,按規(guī)定,看馬房的人在值班時不能喝其他的飲料。因為天很黑,這條小路又穿過荒野,所以女仆帶著一盞提燈。
“伊迪絲 巴克斯特走到離馬廄不到三十碼時,一個人從暗處走了出來,把她叫住。在提燈的黃色燈光下,她看到這個人穿戴得很體面。他身穿一套灰色花呢衣服,頭戴一頂布帽,腳登一雙帶綁腿的高統(tǒng)靴子,手拿一根沉重的圓頭手杖。然而給她印象最深的是,這個人的臉色非常蒼白,神色相當緊張。她認為,這個人的年齡恐怕要在三十歲以上。
“‘你能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嗎?’他問道,‘如果不是看到你的燈光,我想我就要在荒野里過夜了。’
“‘你走到金斯皮蘭馬廄旁邊了。’女仆回答。
“‘啊,真的!真是好運氣!’他叫道,‘我知道每天晚上有一個小馬倌獨自一人睡在這里。或許這就是你給他送的晚飯吧。我相信你應該不會那么驕傲,連一件新衣服的錢也不屑賺吧?’這個人從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張疊起來的白紙片,‘請你務必在今天晚上把這東西送給那個孩子,那樣的話你就能得到足夠買一件最漂亮裙子的錢。’
“他這種認真的樣子,讓伊迪絲大為驚訝,她急忙從他身旁跑了過去,奔到窗下,因為她習慣從窗口把飯遞過去。窗戶已經打開了,亨特正坐在小桌旁邊。伊迪絲剛要開口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這時陌生人又走了過來。
“‘晚安,’陌生人從窗外向里探望著說道,‘我有話和你說。’姑娘發(fā)誓,在那個人說話時,她發(fā)現他手里攥著一張小紙片,露出了一角。
“‘你到這里有什么事?’小馬倌問道。
“‘這件事可以讓你的口袋里裝些東西,’陌生人回答,‘你們有兩匹馬參加韋塞克斯杯賽,一匹是銀色白額馬,一匹是貝阿德。把可靠的消息透露給我,你不會吃虧的。聽說在五弗隆距離賽馬中,貝阿德可以超過銀色白額馬一百碼,你們自己都把賭注押到貝阿德身上,這是真的嗎?’
“‘這么說,你是一個該死的賽馬探子了!’小馬倌喊道,‘現在我要讓你知道,在金斯皮蘭我們是怎么對付這些家伙的。’他跑過去把狗放了出來。女仆急忙跑回家去,她一邊跑,一邊向后望,看到那個陌生人還俯身向窗戶里探望。可是,過了一分鐘,當亨特帶著獵狗跑出來時,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亨特帶著狗繞著馬廄轉了一圈,沒有發(fā)現那個人的蹤影。”
“等一等,”我問道,“小馬倌帶著狗跑出去時,沒有把門鎖上嗎?”
“太好了,華生,太好了!”我的伙伴低聲回答,“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昨天特意往達特穆爾發(fā)了一封電報詢問這件事。小馬倌在離開之前把門鎖上了。我還可以補充一點,這扇窗戶很小,人是鉆不進來的。
“亨特等那兩個小馬倌回來之后,便派人去向馴馬師報信,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斯特雷克聽到報告之后,雖然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意味著什么,卻非常驚慌。這件事令他心神不安,所以,當斯特雷克太太在半夜一點鐘醒來時,發(fā)現他正在穿衣服。斯特雷克對妻子的詢問回答說,因為他掛念這幾匹馬,所以始終不能入睡,他打算到馬廄去看看它們是否一切正常。斯特雷克的妻子聽到雨點嘀嘀嗒嗒地打在窗戶上,就央求他留在家里,但他不顧妻子的請求,披上雨衣就出去了。
“斯特雷克太太在早上七點鐘醒來,發(fā)現丈夫還沒回來,就急忙穿好衣服,叫醒女仆,一起到馬廄去了。只見廄門大開,亨特坐在椅子上,身體縮成一團,完全不省人事。廄內的名駒不知去向,馴馬師也不見蹤影。
“她們趕快把睡在草料棚里的兩個小馬倌叫醒,因為他們睡得非常死,所以晚上什么都沒聽到。亨特顯然受到了強烈麻醉劑的影響,怎么也叫不醒,兩個小馬倌和兩位女子只好把他丟在那里,出發(fā)去尋找失蹤的馴馬師和名駒。他們原以為馴馬師出于某種原因把馬拉出去進行早訓練,可是當他們登上房子附近的小山丘,向周圍荒野望去的時候,沒有看到失蹤名駒的一絲蹤影,卻發(fā)現了一件東西,使他們預感到發(fā)生了不幸。
“在離馬廄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地方,斯特雷克的大衣在金雀花叢中露了出來。那附近的荒野上有一處凹陷的地方,就在那里,他們找到了不幸的馴馬師的尸體。他的頭顱被砸得粉碎,顯然是遭到某種沉重兇器的猛烈打擊。他的腿上也受了傷,有一道很整齊的長傷痕,顯然是被一種非常銳利的兇器割破的。斯特雷克右手握著一把小刀,血塊一直凝結到刀把上,很明顯,他與攻擊他的對手搏斗過。他的左手緊握著一條黑紅相間的絲領巾,女仆認出它是那個到馬廄來的陌生人前一天晚上戴著的東西。亨特恢復知覺之后,也證明這條領巾是那個人的。他確信,就是那個陌生人站在窗口,給咖喱羊肉下了麻醉藥,使馬廄失去了看守人。至于那匹丟失的名駒,在發(fā)生不幸的山凹泥地上留有充足的證據,說明搏斗時名駒也在場。可是那天早上它就失蹤了,盡管重金懸賞,達特穆爾所有的吉卜賽人都在注意著,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最后還有一點,經過化驗證明,這個小馬倌吃剩下的晚飯里含有大量麻醉劑,而同一天晚上斯特雷克家里的人也吃了同樣的菜,卻沒有任何不良后果。
“全案的基本事實就是這樣。我講的時候拋掉了一切推測,盡可能不加任何修飾。現在,我把警察局為處理這件事所采取的措施向你講一講。
“受命調查此案的警長格雷戈里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官員。如果他的頭腦里多少再有一點想象力,那他一定會在這個行業(yè)中得到高升。他到達出事地點,并立刻找到了嫌疑犯,把他逮捕起來。找到那個人并不難,因為他在周圍鄰居中很出名。他的名字,似乎叫做菲茨羅伊 辛普森。他是一個出身高貴,而且受過很好教育的人,在賽馬場上曾揮霍過大筆錢財,目前靠在倫敦體育俱樂部里做馬匹預售員糊口。檢查他的賭注記錄本,發(fā)現他把總額五千鎊的賭注押在了銀色白額馬敗北上。被捕之后,辛普森主動說明自己到達特穆爾是希望探聽有關金斯皮蘭名駒的情況,也想了解第二名駒德斯巴勒的消息。德斯巴勒是梅普里通馬廄的賽拉斯 布朗的。對那天晚上的事,他并未否認,但卻解釋說,他并沒有惡意,只不過想得到第一手情報而已。在給他看了那條領巾之后,他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異常,絲毫不能說明自己的領巾是怎樣落到被害人手中的。他的衣服很濕,說明那天夜晚曾冒雨外出,而他的檳榔手杖
上端鑲著鉛頭,如果用它反復打擊,完全可以作為武器,使馴馬師遭到如此可怕的致死創(chuàng)傷。可是從另一方面看,辛普森身上沒有傷痕,而斯特雷克刀上的血跡說明至少有一個襲擊他的兇手身上帶有刀傷。總而言之,情況就是這樣。華生,如果你能給我一些啟發(fā),那我就非常感激你了。”
福爾摩斯以他那種獨特的能力把情況講述得非常清楚,讓我聽得入了神。盡管我已經知道了大部分情況,卻還是看不出這些事情相互之間有什么關系,或這些關系有什么重要意義。
“會不會是在搏斗時,斯特雷克大腦受了傷,然后自己把自己割傷了呢?”我提出了看法。
“可能性很大,十有八九正是如此,”福爾摩斯回答,“這樣的話,對被告有利的一個證據就不存在了。”
“還有,”我說,“我現在還不知道警察的意見是什么。”
“我擔心我們的推論正好和他們的意見相反,”我的朋友回應道,“據我所知,警察們認為,菲茨羅伊 辛普森把看守馬房的人麻醉倒之后,用自己事先設法復制好的鑰匙打開馬廄大門,把銀色白額馬牽了出來。顯然,他是打算把馬偷走的。馬轡頭沒有了,所以他必須把這條領巾套在馬嘴上。然后,他就讓門那么敞開著,把馬牽到荒野,在半路遇到了馴馬師,或是被馴馬師追上,這樣就引起了爭吵。盡管斯特雷克曾用那把小刀自衛(wèi),但辛普森卻沒有受到絲毫傷害,反而用他那沉重的手杖把馴馬師的頭顱打碎了。然后,這個偷馬賊把馬藏在了隱蔽的地方,要不就是在他們搏斗時,那匹馬脫韁逃走,現在正漂泊在荒野中。這就是警察們對這件案子的看法。盡管這種說法是不太可靠的,但所有其他的解釋就更不可能了。不管怎樣,只要我到達現場,很快就能把情況查清,在這之前,我實在看不出我們怎樣從當前情況向前跨進一步。”
我們到達小鎮(zhèn)塔維斯托克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塔維斯托克鎮(zhèn)就像盾牌上的浮雕一樣,坐落在達特穆爾遼闊原野的中心。車站上已有兩位紳士在等候我們,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生著鬈曲的頭發(fā)和胡須,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另一個人身材矮小,機警異常,非常干凈利落,身穿禮服大衣,腳上是一雙有綁腿的高統(tǒng)靴子,薄薄的絡腮胡須修剪得很整齊,戴著一只單眼鏡,這個人就是著名的體育愛好者羅斯上校。前一個人則是警長格雷戈里,他已經譽滿英國偵探界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能前來,我真感到高興。”上校說,“警長已盡一切力量為我們調查,我也愿盡一切力量設法為可憐的斯特雷克報仇,并重新找到我的名駒。”

福爾摩斯先生,你能前來,我真感到高興。
“有什么新的進展嗎?”福爾摩斯問道。
“很抱歉,我們的收獲很少,”警長回答,“外面有一輛敞篷馬車,你一定愿意在天黑之前去看看現場,我們可以在路上談一談。”
一分鐘后,我們已經坐在舒適的四輪馬車里,輕捷地穿過德文郡的這座古雅的城市。警長格雷戈里滿腦子都是情況,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福爾摩斯偶爾會提出問題或插一兩句話。我頗感興趣地凝神傾聽兩位偵探的對話,羅斯上校則抱臂向后倚靠著,帽子斜拉到雙眼上。格雷戈里把他的意見系統(tǒng)地說了出來,幾乎和福爾摩斯在火車上的預言完全一致。
“法網已把菲茨羅伊 辛普森緊緊套住了,”格雷戈里說,“我相信他就是兇手;同時,我也認識到證據還不確鑿,如果有新的進展,這些證據很可能會被推翻。”
“那么斯特雷克的刀傷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他在倒下去時自己劃傷了自己。”
“在我們來這里的路上,我的朋友華生醫(yī)生也是這樣推測的。這樣的話,情況就對辛普森非常不利了。”
“那是毫無疑問的。辛普森既沒有刀,又沒有傷痕。可是,對他不利的證據非常明確。他對那匹失蹤的名駒非常在意,又有對小馬倌的飯菜動手腳的嫌疑,他還在那個下暴雨的夜晚外出,并且有一根沉重的手杖,他的領巾也在被害人手中。我想,我們完全可以提起訴訟了。”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
“一個聰明的律師也完全可以把它駁倒,”他說,“他為什么要從馬廄中把馬偷走呢?假如他想殺害它,為什么不在馬廄內動手呢?在他身上發(fā)現復制的鑰匙了嗎?是哪家藥品商賣給他烈性麻醉劑的?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外鄉(xiāng)人,他能把馬藏到哪里?況且還是這樣一匹名駒?他要女仆轉交給馬倌的那張紙,他自己又是怎么解釋的呢?”
“他說那是一張十鎊的鈔票,他的錢包里的確有一張十鎊的紙幣。不過你所提的其他問題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難于解決。他對于這個地區(qū)來說并不是一個陌生人,每年夏季他要到塔維斯托克鎮(zhèn)兩次。麻醉劑可能是從倫敦帶來的。這把鑰匙,既已達到目的,也許早已扔掉。那匹名駒可能在荒野中的坑穴或一個廢舊礦坑里。”
“至于那條領巾,他怎么說呢?”
“他承認那是他的領巾,但聲稱已經遺失了。不過有一個新情況足以證明是他把馬從馬廄中牽出來的。”
福爾摩斯側耳傾聽著。
“我們發(fā)現許多足跡,說明有一伙吉卜賽人在星期一夜里來到了距案發(fā)地點一英里之內的地方,星期二他們就離開了。現在,我們假定,在辛普森和吉卜賽人之間有某些協議,當辛普森被人追上的時候,他不是可以把馬交給吉卜賽人嗎?現在那匹名駒不是很可能在那些吉卜賽人手中嗎?”
“當然可能。”
“我正在荒原上搜尋這些吉卜賽人,也檢查過了塔維斯托克鎮(zhèn)周圍十英里內每一家馬廄和小房子。”
“聽說就在附近還有一家馬廄?”
“對,這一點我們當然不能忽視,因為他們的馬德斯巴勒是比賽中的第二名駒,銀色白額馬的失蹤對他們非常有利。傳說馴馬師賽拉斯 布朗在這場比賽中下了很大賭注,而且他對可憐的斯特雷克并不友好。不過,我們已經檢查了這些馬廄,沒有發(fā)現他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辛普森和梅普里通馬廄的利益沒有什么關聯嗎?”
“完全沒有關聯。”
福爾摩斯向后倚在車座靠背上,談話中斷了。幾分鐘后,我們的馬車停在路旁一座整齊的紅磚長檐小別墅前,距離不遠,穿過馴馬場,是一棟長長的灰瓦房。四周是平緩起伏的荒原,鋪滿了古銅色枯萎的鳳尾草,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只有塔維斯托克鎮(zhèn)的一些尖塔偶爾遮斷了荒原。再向西去,還有一群房屋遮斷荒原,那就是梅普里通的馬廄。除了福爾摩斯之外,我們都跳下車。福爾摩斯仍然仰靠在車座靠背上,雙目遠望著天空,出神地凝思著。我過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猛然跳下車來。
“對不起,”他把身體轉向羅斯上校——上校正驚異地望著他——說道,“我正在幻想。”他的雙眼發(fā)出了異樣的光彩,盡力抑制著興奮的心情,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知道他已經有了線索,但想不出是從什么地方找到線索的。
“也許你愿意立刻就到犯罪現場去吧,福爾摩斯先生?”格雷戈里說。
“我想還是先在這里稍作停留,查清一兩個細節(jié)。我想,斯特雷克的尸體已經抬回這里了吧?”
“是的,就在樓上。明天才能驗尸。”
“他在你這里服務多年了?羅斯上校?”
“對,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出色的仆人。”
“警長,我想你已經檢查過死者衣袋里的東西并列了清單?”
“我把東西都放在起居室里,如果你愿意看,就去看吧。”
“那太好啦。”
我們走進前廳,圍著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警長打開一個方形錫盒,把一些東西放在我們面前。這里有一盒火柴,一根兩英寸長的蠟燭,一支用歐石南根制成的ADP牌煙斗
,一只海豹皮煙袋,里面裝著半盎司切得長長的板煙絲,一塊帶金表鏈的銀懷表,五個一英鎊金幣,一個鋁制鉛筆盒,幾張紙,一把象牙柄小刀,刀刃非常精致堅硬,上面刻著“倫敦韋斯公司”
的字樣。
“這把刀子很奇特,”福爾摩斯拿起刀打量了一會兒,“刀上有血跡,我想這就是死者拿著的那把刀吧?華生,這樣的刀子你一定很熟悉。”
“這就是我們醫(yī)生所說的眼翳刀。”我回答。
“我也這樣認為。刀刃非常精致,是做非常精密的手術用的。一個人帶著這樣的小刀在暴雨中外出,又沒有把它放到衣袋里,這很奇怪。”
“我們在他的尸體旁邊找到了這把小刀的軟木圓鞘,”警長說,“他的妻子告訴我們這把刀放在梳妝臺上好幾天了,他在走出家門時帶上了它。這本來不是一件得手的武器,但或許在這種時刻是他能拿到的最好武器。”
“非常可能。這些紙是怎么回事呢?”
“三張是干草商的收據,一張是羅斯上校給他的指示信。另一張是婦女服飾商的三十七鎊十五先令賬目清單,是開給威廉 德比希爾先生的,開單人是邦德街的萊蘇麗爾太太。斯特雷克太太告訴過我們,德比希爾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往來信件有時就寄到她這里。”
“德比希爾太太倒很闊綽呢,”福爾摩斯看了看清單說,“二十二畿尼一件衣服可不算便宜。這里沒什么可看的了,我們現在可以到現場去了。”
我們走出起居室,一個女人正在過道里等待著。她走上前來,用手拉了拉警長的衣袖。她的面容憔悴、暗淡又激動,顯然近日來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你抓到他們了嗎?你找到他們了嗎?”她氣喘吁吁地問。
“沒有,斯特雷克太太。不過福爾摩斯先生已經從倫敦到這里來幫助我們,我們一定盡全力去破案。”

你抓到他們了嗎?你找到他們了嗎?
“不久前我肯定在普利茅斯的一座公園里見過你,斯特雷克太太。”福爾摩斯突然說。
“不,先生,你弄錯了。”
“哎呀!我可以發(fā)誓。當時你穿著一件淡灰色鑲鴕鳥毛的外套。”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衣服,先生。”這個女人回答。
“啊,這就完全清楚了。”福爾摩斯道了一下歉,就隨著警長走了出來。沒走多遠,便穿過荒原來到了發(fā)現尸體的地點,坑邊就是曾經掛著大衣的金雀花叢。
“我聽說,那晚并沒有風。”福爾摩斯說。
“沒有,但是雨下得很大。”
“既然是這樣,那么大衣絕不是被風吹到金雀花叢上,而是有人放到這里的。”
“對,是有人掛到金雀花叢上的。”
“這很值得注意。我發(fā)現這里有許多足跡。不用說,從星期一的夜晚起,有很多人到過這里。”
“在尸體旁邊曾經放了一張草席,我們大家都站在席子上。”
“好極了。”
“這個袋子里有斯特雷克穿的一只長統(tǒng)靴,菲茨羅伊 辛普森的一只皮鞋和銀色白額馬的一塊蹄鐵。”
“我親愛的警長,你真高明!”福爾摩斯接過布袋,走到低洼處,把草席拉到中間,然后伸長脖子伏身席上,雙手托著下巴,仔細檢查面前被踐踏的泥土。“哈!這是什么?”他突然喊道。這是一根燒了一半的蠟火柴,上面裹著泥,猛然一看,就像一根小小的木棍。
“不能想象,我怎么會把它忽略了。”警長懊惱地說。
“它埋在泥土里,是不容易發(fā)現的。我之所以能看到它,是因為我有意在找它。”
“怎么,你本來就料到可能找到這個嗎?”
“我想這不是不可能的。”
福爾摩斯從袋子里拿出長統(tǒng)靴和地上的腳印一一比較,然后爬到坑邊,慢慢匍匐前進到羊齒草和金雀花叢間。
“恐怕這里不會有更多的痕跡了,”警長說,“我在周圍一百碼之內都仔細檢查過了。”
“的確!”福爾摩斯站了起來,“既然你這樣說,我就不必再多此一舉了。不過我愿意在天黑之前,在荒原上略微走一走,這樣就能確定明天該如何進行。我想,為了討個吉利,我要把這塊馬蹄鐵裝進衣袋里。”
羅斯上校對我的伙伴這種從容不迫、有條不紊的工作方法感到非常不耐煩。他看了看自己的表。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警長,”他說,“有幾件事我想聽一聽你的意見。特別是,我們要不要向公眾聲明,把我們那匹馬的名字從參加賽馬的名單中取消。”
“當然不必了,”福爾摩斯果斷地高聲回答,“我一定能讓它參加比賽。”
上校點了點頭。
“聽到你的意見,我很高興,先生,”他說,“請你在荒原上走一走之后,到可憐的斯特雷克家找我們,然后我們一起乘車到塔維斯托克鎮(zhèn)去。”
羅斯上校和警長返回了,福爾摩斯和我一起在荒原上慢慢散步。夕陽緩緩隱沒到梅普里通馬廄的后面,我們面前廣闊無垠的平原沐浴著金光,晚霞灑在羊齒草和黑莓上。不過福爾摩斯無意欣賞這絢麗的景色,他完全沉浸在了深思之中。
“華生,這樣,”他終于說道,“我們先把誰殺害約翰 斯特雷克的問題暫時放下,目前僅限于尋找馬的下落。現在,假設悲劇發(fā)生的當時或悲劇發(fā)生后,這匹馬脫韁逃跑了,它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馬是愛合群的。按照它的本性,它不是回到金斯皮蘭馬廄,就是跑到梅普里通馬廄去了。它怎么會在荒原上亂跑呢?假若如此,它一定會被人看到的。吉卜賽人又為什么要拐走它呢?這些人平常一聽說出了什么亂子,總是躲得遠遠的,唯恐被警察糾纏不清。他們不會認為這樣一匹名駒是可以出手賣掉的。如果帶上它,他們要冒很大的風險,而且將一無所獲,這一點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馬在哪里呢?”
“我已經說過,它不是。到金斯皮蘭,就是去梅普里通了。現在不在金斯皮蘭,那一定是在梅普里通。我們就按這個假設去調查,看結果怎么樣。警長說過,這片荒原的土質非常堅硬,而且非常干燥,可是向梅普里通延伸的地勢越來越低,從這里你可以看到那邊有一條長長的低洼地帶,在星期一夜晚一定是非常潮濕的。如果我們的假設不錯,那么這匹名駒必然會經過那里,我們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它的蹄印了。”
我們興致勃勃地邊談邊走,幾分鐘后,就走到我們所說的洼地了。我按照福爾摩斯的要求向右邊走去,福爾摩斯則走向左邊,不過我走了還不到五十步,就聽到了他的呼喚,并看到他向我招手。原來,在他面前松軟的土地上出現了清晰的馬蹄印,他從口袋里取出馬蹄鐵與地上的蹄印對照,竟完全吻合。
“你瞧,想象力有多么重要,”福爾摩斯說,“格雷戈里就缺乏這種素質。我們對已經發(fā)生的事所引發(fā)的結果有所設想,并按設想去進行調查,調查的結果證明這個設想是有道理的。那我們就進行下去吧。”
我們穿過濕軟的低洼地段,又走過了四分之一英里干硬的草地,地勢開始下斜,重新發(fā)現了馬蹄印,后來馬蹄印又中斷了半英里。在梅普里通附近,馬蹄印又出現了。福爾摩斯首先發(fā)現了它,站在那里用手指了指,臉上現出勝利的喜悅。在馬蹄印旁邊可以明顯地看出還有一個男人的腳印。
“開始這匹馬是獨行的。”我大聲說道。
“完全如此。開始它是獨行的。嘿,這是怎么回事?”
這兩種足跡突然朝金斯皮蘭的方向轉了過去。福爾摩斯吹起口哨,我們便追蹤著前進。他的雙眼緊盯著足跡,可我偶然向旁邊一看,令我驚奇的是,我看到這同樣的足跡又折回了原方向。
“華生,你真是好樣的,”當我指給福爾摩斯看時,他說,“你讓我們少跑了很多路,不然我們就要走回頭路了。現在還是按折回的足跡走吧。”
我們走了沒多遠,足跡就在通往梅普里通馬廄大門的瀝青路上中斷了。我們剛一靠近馬廄,一個馬倌從里面跑了出來。
“我們這里不準閑人逗留。”他說道。
“我只想問一個問題,”福爾摩斯把拇指和食指插到背心口袋里說,“如果明天清晨五點鐘我來拜訪你的主人賽拉斯 布朗先生,是不是太早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如果那時有人來,他會接待的,因為他總是第一個起床。他來了,先生,您自己去問他吧。不,先生,不行,如果看見我拿了你的錢,他會把我趕走的,如果您愿意給的話,請等一會兒。”
福爾摩斯剛要從口袋里拿出一塊半克朗銀幣,聽到這句話,又放回了原處。一個面容猙獰可怕的老人從門里大踏步地走了出來,手中揮舞著一根獵鞭。
“這是干什么,道森!”他嚷道,“不許閑談!去干你的事!還有你們,你們究竟來干什么?”
“我們要和你談十分鐘,我的好先生。”福爾摩斯和顏悅色地說。
“我沒有時間和游手好閑的人談話,這里不允許生人停留。走開,不然我就放狗咬你們。”
福爾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他猛地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胡扯!”他高喊道,“無恥謊言!”
“很好。我們是在這里當眾爭論好呢,還是到你的客廳里談一談好呢?”
“啊,如果您愿意,請吧。”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
“我不會讓你等很久的,華生。”他說,“現在,布朗先生,我完全聽你的吩咐。”
過了二十分鐘,福爾摩斯和他重新走出來時,天上的紅光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我還從沒見過有誰會像賽拉斯 布朗那樣一瞬間就有那么大的轉變。他的面色灰白,額頭上布滿汗珠,雙手顫抖,手中的獵鞭像風中的細樹枝一樣擺來擺去。他那專橫霸道的神色一掃而光,縮頭縮腦地跟隨在我的伙伴身旁,像一條狗跟著它的主人一樣。
“一定照您的指示去辦,一定完全照辦。”他說道。
“一定不能出錯。”福爾摩斯回頭看著他說道。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像從福爾摩斯的目光里看到了可怕的威懾力。

走開。
“啊,是的,一定不會出錯,保證出場。我要不要改變它?”
福爾摩斯想了想,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不,不用了。”他說,“我會寫信通知你。不許耍花招,嗯,否則……”
“啊,請相信我,請相信我!”
“你必須如實把那天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
“請相信我吧。”
“好,我想可以相信你。嗯,明天一定聽我的消息。”布朗哆哆嗦嗦地向他伸過手來,福爾摩斯毫不理睬,轉身就走,于是我們就沿著返回金斯皮蘭的方向走去。
“像賽拉斯 布朗這樣一會兒氣壯如牛,一會兒又膽小如鼠,奴性十足的雜種,倒很少見呢。”在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時,福爾摩斯說。
“那么說,馬在他那里了?”
“他原本虛聲恫嚇,想把事情賴掉。可我把他那天早上干的事說得分毫不差,因此他相信我當時看到了全過程。你當然會注意到那個特殊的方頭鞋印,布朗的長統(tǒng)靴正好和它一樣。還有,這種事當然不是下人們敢做的。既然知道了他總是第一個起床,我就對他說,他是怎么發(fā)覺有一匹奇怪的馬在荒野上徘徊的,又是怎么出去迎它的。當他看到那匹馬標志性的白額頭時,又是如何喜出望外的,因為只有這匹馬才能戰(zhàn)勝他下賭注的那一匹馬,而想不到它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中。后來我又說,他一開始是如何打算把馬送回金斯皮蘭,后來又是如何陡起邪念,想把馬一直藏到比賽結束,因而怎樣把馬牽回來,藏在梅普里通的。我把這一切細節(jié)都講給他聽,他不得不認輸,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了。”
“可是馬廄不是搜查過了嗎?”
“啊,像他這樣的老馬痞是詭計多端的。”
“既然他為了自身利益可以傷害那匹名駒,你現在還把馬留在他的手里,難道不擔心嗎?”
“我親愛的伙伴,他會像保護眼珠一樣保護它的,因為他知道避免警察糾纏的唯一希望就是保證那匹馬的安全。”
“我覺得羅斯上校無論如何不是一個肯寬恕別人的人。”
“這件事并不取決于羅斯上校。我可以自行安排,根據自己的選擇對掌握的情況多說或少說,這就是非官方偵探的有利條件。華生,我不知道你是否發(fā)現了,羅斯上校對我有點傲慢,現在我想拿他來稍微開開心。不要告訴他關于馬的事。”
“沒有你的許可我一定不說。”
“而且這件事與誰殺害了約翰 斯特雷克相比,當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你打算追查兇手嗎?”
“正相反,我們兩個人今天就乘夜車返回倫敦。”
我朋友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們到德文郡才幾個小時,而一開始的調查就干得這么漂亮,現在他竟然要回去,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在我們返回馴馬師寓所的途中,無論我怎樣追問,他都絕口不談此事。上校和警長早已在客廳等候我們。
“我和我的朋友打算坐夜車返回城里,”福爾摩斯說,“我們已經呼吸過你們達特穆爾的新鮮空氣了,可真令人心曠神怡啊。”
警長目瞪口呆,上校輕蔑地撇了撇嘴。
“這么說來,你對抓獲殺害可憐的斯特雷克的兇手喪失信心了?”上校問。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有很大困難,但我完全相信,你的馬可以參加星期二的比賽,請你準備好賽馬騎師吧。我可以要一張約翰 斯特雷克的照片嗎?”
警長從一個信封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福爾摩斯。
“親愛的格雷戈里,你把我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請你在這里稍等片刻,我想向女仆問一個問題。”
“我應該承認,我對這位倫敦來的顧問頗為失望,”我的朋友剛一走出去,羅斯上校便直截了當地說,“我看不出他來這里之后事情有什么進展。”
“至少他已向你保證,你的馬一定能參加比賽。”我回答。
“是的,他向我保證了,”上校也聳了聳肩,“但愿他找到了我的馬,證明他不是胡說。”
為了維護我的朋友,我正準備駁斥他,但這時福爾摩斯又走了進來。
“先生們,”他說,“現在我已經完全準備好到塔維斯托克鎮(zhèn)去了。”
在我們上四輪馬車時,一位小馬倌給我們打開了車門。福爾摩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向前,拉了拉小馬倌的衣袖。
“你們的圍場里有一些綿羊,”他問道,“是誰照料它們?”
“是我,先生。”
“你近來是否發(fā)現它們有什么病癥?”
“啊,先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有三只跛足了。”
我看出,福爾摩斯極為滿意,因為他搓著雙手,咧開嘴輕輕地笑了。
“大膽的推測,華生,不過推測得非常準。”他捏了一下我的手臂,“格雷戈里,我勸你注意一下羊群中的這種奇異病癥。走吧,車夫!”
羅斯上校臉上的表情和以前一樣,顯出對我朋友的才能不信任的神色,可是我從警長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對福爾摩斯的話非常在意。
“你斷定這是很重要的嗎?”格雷戈里問。
“非常重要。”
“你還要我注意其他一些問題嗎?”
“在那天夜里,狗的反應是奇怪的。”
“那天晚上,狗沒有什么異常反應啊。”
“這正是奇怪的地方。”福爾摩斯提醒道。
四天后,我和福爾摩斯決定乘車到溫切斯特市去看韋塞克斯杯賽
。羅斯上校如約在車站旁迎接我們,我們乘坐他那高大的馬車前往城外跑馬場。羅斯上校面色陰沉,態(tài)度非常冷淡。
“直到現在,我的馬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說。
“我想你看到它的時候,總能認得它吧?”福爾摩斯問。
上校極為惱怒。
“我在賽馬場已經二十年了,還從來沒聽過這樣的問題,”他說,“連小孩子也認得銀色白額馬的白額頭和它那斑駁的右前腿。”
“賭注怎么樣?”
“這才有玄機呢。昨天是十五比一,但是差額越來越小了,現在竟跌到三比一。”
“哈!”福爾摩斯說,“分明是有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馬車駛抵看臺的圍墻,我看到賽馬牌上寫著參賽馬匹的名單。
韋塞克斯金杯賽
賽馬年齡:以四、五歲口為限。賽程:一英里五弗隆。每馬交款五十鎊,不賽罰金一半。頭名除金杯外得獎一千鎊,第二名得獎三百鎊,第三名得獎二百鎊。
一、希恩 牛頓先生的賽馬尼格羅。騎師著紅帽,棕黃色夾克。
二、沃德洛上校的賽馬帕吉利斯特。騎師著桃紅帽,黑藍相間夾克。
三、巴克沃特勛爵的賽馬德斯巴勒。騎師著黃帽,黃袖夾克。
四、羅斯上校的賽馬銀色白額馬。騎師著黑帽,紅色夾克。
五、巴爾莫拉爾公爵的賽馬艾里斯。騎師著黃黑條紋夾克。
六、辛格利福特勛爵的賽馬拉斯波爾。騎師著紫色帽,黑袖。
“我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話上了,把準備好的另一匹馬也撤出了比賽,”上校說,“什么,那是什么?名駒銀色白額馬?”
“銀色白額馬,五比四!”賽馬賭客高聲喊道,“銀色白額馬,五比四!德斯巴勒,五比十五!其他賽馬,五比四!”
“所有的賽馬都編了號,”我大聲說道,“六匹馬都出場了。”
“六匹馬都出場了?這么說,我的馬也出來了。”上校焦慮不安地喊道,“可是我沒看到它,沒有我那種顏色的馬過來。”
“剛跑過五匹,那匹一定是你的。”
我正說著,有一匹矯健的栗色馬氣宇軒昂地從磅馬圍欄里跑了出來,從我們面前緩轡而過,馬背上坐著上校那位眾所周知的黑帽紅衣騎師。
“那不是我的馬!”馬主人高喊道,“這匹馬身上一根白毛也沒有。你到底搞了什么鬼,福爾摩斯先生?”
“喂,喂,我們來看它跑得怎么樣,”我的朋友沉著冷靜地回答,并拿我的雙筒望遠鏡觀察了幾分鐘。“太好了!開始得太好了!”他突然喊道,“它們過來了,已經拐彎了!”
我們從馬車上望了過去,賽馬一路跑過來,情景異常壯觀。六匹馬原本緊挨在一起,甚至可以用一條地毯把它們都蓋上,不過跑到中途,梅普里通馬廄的黃帽騎師就沖到了前面。可是,當它們沖過我們面前時,德斯巴勒的力氣已經耗盡了,而羅斯上校的名駒卻一沖而上,馳過終點,比它的對手早了到六馬身長,巴爾莫拉爾公爵的艾里斯名列第三。
“這樣看來,真是我那匹馬了。”上校把一只手遮到雙眼上望著,氣喘吁吁地說,“我承認,我實在摸不著頭腦。你不認為你把秘密保守得太久了嗎,福爾摩斯先生?”
“當然了,上校,你馬上會知道一切的。我們現在順便一起去看看這匹馬。它在這里,”這時我們已經走進磅馬的圍欄——這地方只準許馬主人和他們的朋友進去——福爾摩斯繼續(xù)說道,“你只要用酒液把馬臉和馬腿洗一洗,就可以看到它正是那匹銀色白額馬。”
“你真讓我大吃一驚!”
“我在盜馬者手中找到了它,便擅自作主讓它這樣來參加比賽了。”
“我親愛的先生,你做得真神秘。這匹馬看來非常健壯,精力充沛。它一生中還從來沒有像今天跑得這樣好。我當初對你的才能有些懷疑,實在萬分抱歉。你為我找到了馬,替我做了件大好事,如果你能抓到殺害約翰 斯特雷克的兇手,就更給我?guī)土舜竺α恕!?/p>
“這件事,我也辦到了。”福爾摩斯不慌不忙地回答。
上校和我都吃驚地望著他,上校問道:“你已經抓到他了?他在哪里?”
“他就在這里。”
“這里!在哪兒?”
“此刻就和我在一起。”
上校氣得滿臉通紅。
“我完全承認受到了你的好處,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可是我認為你剛才的話,不是惡作劇就是侮辱人!”
福爾摩斯笑了起來。
“我向你保證,上校,我并沒有認為你和這件案子有什么聯系。”他說,“真正的兇手就站在你身后。”他走過去,把手放到了這匹好馬光滑的馬頸上。
“這匹馬!”上校和我兩個人同時高聲喊道。
“是的,這匹馬。假如我說,它是為了自衛(wèi)而殺人,那就可以減輕它的罪行了。而約翰 斯特雷克是個根本不值得你信任的人。現在鈴響了,我想在下一場比賽中稍微贏一點。我們再找適當的時機詳談吧。”
那天晚上我們乘坐普式火車返回倫敦,我們的朋友詳細講述了星期一夜晚達特穆爾馬廄里發(fā)生的事以及他的解決方法。這些講述讓我們聽得入了神。我想,羅斯上校一定和我一樣,覺得旅程太短了。
“我承認,”福爾摩斯說,“我根據報紙報道形成的概念是完全不正確的。可是這里仍然有一些跡象,如果沒有被其他細節(jié)掩蓋的話,它們本來是非常重要的。我剛到德文郡時,也深信菲茨羅伊 辛普森就是罪犯。當然,那時我并沒有確鑿的證據。而在我乘坐馬車,剛好來到馴馬師房前時,突然想到咖喱羊肉具有重要的意義。你們應該記得,當你們都從車上下來時,我正在出神,依然坐著不動。我是在對自己的頭腦感到驚異,我怎么竟能忽略了這樣一條明顯的線索。”
“我承認,”上校說,“甚至現在我也看不出咖喱羊肉對我們有什么幫助。”
“它是我推理鏈條中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弄成粉末的麻醉劑絕不是沒有味道的。這味道雖不令人難受,可是能察覺出來。如果把它摻到普通的菜里面,吃的人毫無疑問可以發(fā)覺,也就不會再吃下去。而咖喱正是可以掩蓋這種味道的東西。不能想象,陌生人菲茨羅伊 辛普森那天晚上會把咖喱帶到馴馬人家中。還有一種特別怪誕的設想:那天晚上他帶著弄成粉末的麻醉劑前來,正好碰到可以掩蓋這種氣味的菜肴——這種巧合當然也是難以置信的。因此辛普森的嫌疑就解除了。于是,我的注意重點落到了斯特雷克夫婦身上,只有這兩個人能讓咖喱羊肉成為當天的晚餐。麻醉劑是在菜做好之后專門給小馬倌加進去的,因為別人也吃了同樣的菜,但并沒有什么不良反應。那么是他們兩個人中的哪一個接近這份菜肴而未被女仆發(fā)現呢?
“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我了解到了狗不出聲的重要性,因為一個可靠的推論總會啟發(fā)出其他的問題來。我從辛普森的插曲中知道,馬廄里有一條狗,然而,盡管有人進來,并把馬牽走,但它竟然沒有叫,也沒有驚動睡在草料棚里的兩個馬倌。顯然,這位午夜來客是這條狗非常熟悉的人物。
“我已經確信,或者說差不多確信,約翰 斯特雷克在深夜來到馬廄,把馬牽走了。為了什么目的呢?顯然是不懷好意,不然他為什么要麻醉自己的小馬倌呢?可我還是想不出他的動機。以前有過一些案子,馴馬師通過代理人把大量的賭注押在自己的馬敗北上,然后為了牟利,故意不讓自己的馬獲勝。有時他們在賽馬中故意放慢速度而輸掉;有時,他們會用一些更有把握更陰險狡猾的手法。這里用的是什么手法呢?我希望檢查死者的衣袋里的東西后再做結論。
“事實正是如此。你們總不會忘記在死者手中發(fā)現的那把奇特的小刀吧,當然沒有一個神志正常的人會把它當武器使用。正如華生醫(yī)生告訴我們的那樣,這是外科手術室用來做最精密手術的手術刀。那天晚上,這把小刀也是準備用來做精密手術的。羅斯上校,你對賽馬是有豐富經驗的,你總該知道,在馬的后踝骨肌腱上從皮下輕輕地劃一小道傷痕,那是絕對顯不出痕跡來的。經過這樣處理的馬將慢慢出現輕微的跛足,這會被當作訓練過度或是有一點風濕痛,而不會被人發(fā)現是一個骯臟的陰謀。”
“惡棍!壞蛋!”上校大聲嚷道。
“我們已經清楚約翰 斯特雷克把馬牽到荒野去的目的了。這樣一匹烈馬受到刀刺之后,一定會高聲嘶叫,從而驚醒在草料棚里睡覺的人。所以絕對需要到野外去干這個勾當。”
“我真瞎了眼!”上校高喊道,“怪不得他要用蠟燭和火柴了。”
“是的,非常幸運,檢查了他的東西之后,我不僅發(fā)現了他的犯罪方法,甚至連他的犯罪動機也找到了。上校,你是個老于世故的人,當然明白一個人不會把別人的賬單裝進自己的口袋里,我們一般人都是自己解決自己的賬務。所以我立刻斷定,斯特雷克過著重婚生活,并且另有一所住宅。從那份賬單可以看出,這件案子里一定有個愛揮霍的女人。即使像你這樣對仆人慷慨大方的人,也很難想象到他會花二十畿尼給女人買一件衣服。我曾趁斯特雷克夫人不注意時打聽過這件衣服的事,可是她聞所未聞,這讓我很滿意,說明她和這件事沒有關系。我記下了服飾商的地址,本能地感到帶上斯特雷克的照片一定能很輕松地解決這位神秘的德比希爾先生的問題。
“從那時起,一切就都清楚了。斯特雷克把馬牽到一個坑穴里,在那里點起蠟燭,別人就看不到。辛普森在逃走時把領巾弄丟了,斯特雷克把它撿了起來,或許是打算用來綁馬腿。到了坑穴,他走到馬后面,點起了火柴。突然出現的亮光使馬受到了驚嚇。出于動物特有的本能,它預感到有人要加害它,便猛烈地尥起蹶子來,鐵蹄子正好踢到斯特雷克額頭上。而這時,斯特雷克為了干他那細致的工作,不顧下雨,已經脫掉了大衣,所以在他倒下去時,小刀就把自己的大腿劃破了。我說得清楚嗎?”
“妙啊!”上校喊道,“妙啊!好像你親眼看到了一樣。”
“我承認,我的最后一點推測是非常大膽的。在我看來,斯特雷克是個詭計多端的家伙,他不經過試驗是不會輕易在馬踝骨肌腱上做這種精致手術的。他能在什么東西上做實驗呢?我看到了綿羊,便提了一個問題,甚至連我自己都感到驚奇,得到的回答竟說明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我回倫敦后,拜訪了那位服飾商,她認出斯特雷克就是那個化名‘德比希爾’的闊綽顧客,他有一個打扮得很漂亮的妻子,特別喜好豪華的服飾。我毫不懷疑,就是這個女人讓斯特雷克背上了滿身債務,從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除了一個問題以之外,你把一切都說得一清二楚。”上校大聲說道,“這匹馬在哪里呢?”
“啊,它脫韁逃跑了,你的一位鄰居照料了它,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必須寬容。我想,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已經到了克拉彭站,過不了十分鐘我們就到維多利亞車站了。如果你愿意到我們那里吸吸煙,上校,我很高興把其他一些細節(jié)講給你聽,一定會令你頗感興趣的。”

銀色白額馬。
福迷筆記
篇名:銀色馬
原名:Silver Blaze
首次發(fā)表:英國《海濱雜志》,一八九二年十二月
首次插畫:西德尼 佩吉特
首次中譯:《銀光馬案》,商務印書館譯,載于一九〇三年八月七日《繡像小說》第六期,后收入商務印書館一九〇六年發(fā)行的《補譯華生包探案》。
發(fā)生時間:一八九〇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四)至九月三十日(星期二)。
福爾摩斯:吸烈性煙葉。到鄉(xiāng)村去時戴一頂帶護耳的旅行帽。通過想象推測案件的真相,然后找線索作為論據。賭馬。
華生:抽雪茄。
備注:這是柯南 道爾為《海濱雜志》所寫第二批十二篇福爾摩斯小說的第一篇,這十二篇小說使他獲得了一千英鎊稿酬。
雖然柯南 道爾和讀者都不曾將《銀色馬》視作福爾摩斯最好的故事之一,但是柯南道爾內心深處似乎對這篇小說頗為自得。他曾經和妻子打賭一先令,說她猜不出本篇的兇手。埃勒里 奎因在他選編的《運動中的謀殺》中也高度贊賞了《銀色馬》,說它“可以躋身五篇福爾摩斯最佳作品行列。”但柯南 道爾也承認《銀色馬》中存在一些知識錯誤。他在自傳《回憶與冒險》(1924)中寫道:“有時候我得冒風險,因為我自己缺少那方面的正確知識。比如說,我沒做過騎手,但是我卻寫了《銀色馬》,這篇故事同訓練、比賽的規(guī)則有著很大關系。小說很不錯,福爾摩斯也干得很好,但是我的無知卻達到了頂點。我在某份體育報紙上讀到了一篇很優(yōu)秀、言辭也很激烈的批評文章。它的作者肯定是個行家里手,其中提到,如果像我小說中所描繪的那樣做,這些人肯定要受到重罰,一半要送進監(jiān)獄,一半會被永遠驅逐出賽馬場。”
不過,柯南 道爾提到的這篇文章福學家迄今還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