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端坐在寫字臺前,手中擺弄著一個舊錢包,就是在紫禁城幫她拍照的那個青年男子遺失的錢包,可惜,錢包里沒有任何身份信息,只有不到百元的零鈔,這個錢包就像是送給小西的專屬情人節(jié)禮物。
咦?錢包外面醒目的位置上怎么會有一個燙印的字母“L&M”?
小西趕忙從抽屜里翻出一個方形紙盒,剝開無紡布的袋子,里面是一個款式差不多,但全新的Coach錢包,從臺燈上投下來的暗淡冷光照在棕色的皮革上,映出暗啞的光斑,這上面沒有燙印的“L&M”。
夏小西和林雨昂相識在北京的一所著名高校,林雨昂在成教學院讀法律專業(yè),他比小西大六歲。他們有過浪漫的邂逅和甜蜜的擁吻,他們會暢談理想、人生和未來。當所有的甜蜜溫暖被時間沖淡,刻在小西記憶深處的只剩下兩段。
第一段,月臺訣別——
時間回到2005年夏天的那個傷心畢業(yè)季。那一年,她22歲,他28歲。林雨昂家里正在給他安排公安局的工作,他要回老家參加公務(wù)員考試。他對她承諾,畢業(yè)后,應(yīng)該可以幫她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可是,她從沒有奢求從他那里得到愛情之外的任何東西,所以,對于他對家事的提及,她從沒過問。
“你走了,我想你怎么辦?”小西趴在林雨昂的懷里哭了。
“等我消息,好嗎?”林雨昂安慰道。
“不考不行嗎?”小西求他。
“公務(wù)員工作穩(wěn)定,待遇好,體面。”
“哼哼,傳說中公務(wù)員補貼多啊,有飯補、車補、降溫、取暖、節(jié)日補助、書報費、通訊費,等等。機會好的話,還能分套廉價住房!你就奔著這些努力奮斗吧!”小西酸言醋語地說。
“‘灰色收入’你還沒說呢?”林雨昂明知小西故意氣他,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順著她的話說。
“何止這些呀……”小西撇撇嘴。
“那還有啥?”
“考上公務(wù)員不僅能直接奔小康,還能享受免費月球療養(yǎng),回來后即刻成為‘相親首選’!”
“相親就免了,這輩子我只想娶你!”
“等你考上公務(wù)員直接奔月球去了,還會想起我嗎?”小西哭著鼻子,口氣突然認真起來。
“即使有一天我不想你了,也得讓你天天想念我——”他刮了一下她的酸鼻頭,然后使勁地把她摟進懷里,用力地吻著她,吻里還有咸咸的淚水。
“雨昂,我會想你的。”小西踮起腳,把嘴唇湊到林雨昂的耳邊,輕聲說,“其實,我不在乎你是公務(wù)員還是小職員,只因為考公務(wù)員是你的理想,我尊重你的選擇。”
K157次列車從北京西站駛離,奔向遙遠的西林,月臺上丟下孤零零的小西,她心里有個聲音在吶喊:“我想去西林。”
現(xiàn)實和理想是有差距的,兩個月后,林雨昂打來電話,這次考試他沒通過,但他給小西一個承諾:“明年一定考上。”
又兩個月后,小西也畢業(yè)了,如果不考公務(wù)員,也不要求落戶北京,寫字樓的大門是隨時向任何人敞開的。小西簽了一家外企,做了一名平庸的辦公室小職員,稅后薪水2400元,住集體宿舍。
不懂得愁滋味的日子里,小西最愛聽的一首歌是《我想去西林》……
第二段,相思兩年傷——
“小西,工作累嗎?”
“累!我是小字輩,誰都可以使喚我——”
“小西,再等等好嗎……上班也挺好的,我現(xiàn)在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偶爾,他們會在電話里互訴衷腸,電話里總是小西的抱怨聲和林雨昂的嘆息聲。
其實,小西的工作也沒那么糟糕,部門主管Frank是個大帥哥,心情低潮的時候偷看一眼帥哥,居然有安神的奇效!每每在電話里提到Frank,林雨昂都默不作聲,每每這時,小西都會撒嬌地說出她的心思:“我想你!我想見你!”
林雨昂的回答從來都是一樣的:“去北京可以,但是現(xiàn)在不行,我要準備考試。”
……
那時候,小西和林雨昂只能通過電話和E-mail保持聯(lián)系,慢慢地,他們的愛情升華成精神世界的依賴。
日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蹭行,生活就是這般無奈,小西每月兩千多的薪水,養(yǎng)活自己富富有余,但是存錢買房卻是奢望。
第二年,林雨昂還是沒有考上他理想的崗位,他就在當?shù)卣伊朔菪剿⒈〉慕處煿ぷ鳎吂ぷ鬟厒淇迹掷镌掗g,他對考試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有一天,林雨昂對小西說,他想來北京,小西卻猶豫了,現(xiàn)在她已不喜歡北京的擁擠和嘈雜,在北京她找不到安全感,因為她沒有房子。于是林雨昂就讓小西去西林,小西欣然答應(yīng)。
Frank是小西的部門主管,他外形硬朗俊俏,留著清爽干練的碎短發(fā),淺淺的胡碴兒嵌入臉頰,內(nèi)剛而不張狂,他無論走到哪里總會帶過一陣優(yōu)雅的英倫風。Frank是小西的領(lǐng)導(dǎo),更像是她的大哥哥。
這一天,小西終于鼓足勇氣推開Frank辦公室的門。
“Frank……我想……請假!”
“多久呢?”
“兩周吧,也許……也許是辭職!”
“哦……”Frank皺起眉頭,緊閉雙唇,思忖片刻后說,“一個月!你的工作我來安排!”
“謝謝!”小西的眼里充滿感激。
小西跑去車站買了一張K157次的車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車票貼近胸口,幸福滿滿的感覺。
2007年1月7日,北京至西林,今晚就出發(fā)!這2000公里跨越的是幸福的距離呀!
小西高高興興地打電話給林雨昂。電話里她高興得有些霸道,因為她從來都認為他是屬于她的,就連對他說話都像發(fā)號施令一般,所以,她沒有留意到他接到這個通知時的語氣。——如果沒有命運的捉弄,這一切會是美好嗎?
火車是晚上七點出發(fā),走之前,小西要把手頭的工作交接給Frank,所以,忙到五點半才動身。
寒冬的北京飄起了小雪,單位門口打不到出租車,小西著急了,只要穿過前方的快速路,再走過那一片郁郁蔥蔥的隔離帶,對面就是繁華的街區(qū),那里很容易打到出租車。想著,小西毫不猶豫地拖著行李箱向快速路方向奔去。
小西趁車流的空當穿過馬路,抬頭便隱約可見隔離帶后方閃爍的紅燈。她深呼吸一下,壯著膽子走進那片漆黑的小樹林。
突然,一個黑影從樹林中躥出,小西的心咯噔一下,她立刻丟下箱子,轉(zhuǎn)身就跑。
接著,一雙大手從背后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她拼命去抵抗,那是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掙扎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聽到那個男子狠狠地命令道:“不許動,我找你說個事!”
廝打中,小西抓住了男子的胳膊,用盡全力去咬他,男子本能地松開手臂,小西趁機脫逃,她不顧一切,拼命地向快速路方向奔跑。
一陣突然的急剎車、一道閃亮的白光、一聲慘烈的尖叫,頃刻間幻作一道血光劃過雪夜北京城靜謐的夜空……
醒來后,雙眼迷離的小西看見天花板忽明忽暗、忽近忽遠,醫(yī)生走進來沖她微微一笑:“你醒了?”
“醫(yī)生,我怎么了?”
“車禍,昏迷了兩天,剛做了手術(shù),沒事了!”
小西試圖支撐起身體,卻發(fā)現(xiàn)右腿沒了知覺,身子也像被綁在床板上沉得動彈不得,她問醫(yī)生:“什么手術(shù)?”
“‘右髕骨骨折切開復(fù)位內(nèi)固定術(shù)’,在膝蓋部打了三顆鋼釘。”醫(yī)生笑了笑,“萬幸,只傷到腿。你男朋友一直等在外面,我叫他進來!”
男朋友?小西突然一陣頭暈,甚是緊張,林雨昂,是你嗎?
過了一會兒,F(xiàn)rank微笑著走進病房。
“你昏迷了兩天,可把我們嚇死了。還好沒事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對了,你父母也從老家趕來了……”小西根本聽不進Frank的話,她像是一個彌留之際不想瞑目的病人,目光死死地盯著門外。
幾分鐘后,那扇門又開了,不是她期待的那個人,是過來換藥的護士。小西的目光里瞬間充滿落寞和失望。
“9號了!火車票作廢了!別想了,好好養(yǎng)病……”Frank瞧出她的心思,安慰道。見小西的眼角淌下成串的淚珠,他心疼極了,一字一句地說出那些她不想聽說的話:“他打過電話了,是我替你接的,你的事兒,他都知道了!”
之后的一天、兩天、十天……小西一直在等林雨昂的電話,或是期盼他的出現(xiàn),可惜沒有電話,他也沒有出現(xiàn)。
小西一直悶悶不樂,她在心里狠狠地責罵他:“好你個林雨昂,如果我死了,你也不會掉一滴眼淚嗎?我再也不會理你了!”
術(shù)后五十天,她終于可以拄著拐杖下地行走了,然而她還是不經(jīng)意間記起,再過三天就是林雨昂的生日了。
小西呆呆地躺在床上,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個不停,她給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原諒他的借口:林雨昂一定在車站等到深夜都不見她的影子,他一定失望至極;或者,因為那天是Frank接的電話,他誤會了……總之,她沒理由再去責怪他。
小西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來到商場的Coach專柜前,時隔兩年,已找不見那款Bleecker錢包,她憑著記憶挑選了一款差不多樣式的Coach錢包。
電話打通了,電話里林雨昂的聲音沉悶而陌生。
“哦……是你呀!”
“膝蓋骨碎了,鑲了三顆鋼釘!”她是那樣的委屈。
“哦……疼嗎?”
“疼……心疼!”她低沉著嗓音,流露出不該有的嬌嗔和責備,有一句話,噎在嗓子眼兒,始終沒有說出口,她本想問,“難道你不擔心我是死是活嗎?”
沉默!
電話那端是粗粗的呼吸聲,沉默過后,他說道:“小西,我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有發(fā)——”
“我沒找你要錢——”小西打斷了林雨昂的話,“快給我地址!我給你寄件生日禮物!”
“禮物,不用了——你自己留著錢買些營養(yǎng)品吧!”
“是Coach錢包,你一直想要的Bleecker我沒買到——”
“那個太貴了……錢包,其實,犯不著用那么貴的!”
“為什么?”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大喊著問他。
“小西,真的不用了!或者,你送給別人吧!”
“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她什么都明白了。這一刻,天旋地轉(zhuǎn)、天崩地裂。
“對不起——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生活!”
“好吧!”她“啪”地掛斷電話,頓感渾身無力,一下子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后來,小西可以正常走路了,那三顆鋼釘成為她身體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唯一的遺憾是,她再也不能快跑,膝蓋彎曲時會發(fā)出“咔咔咔”的響聲,醫(yī)生說,那是關(guān)節(jié)面受損,關(guān)節(jié)摩擦的聲音。
如今回想起這些,小西還會渾身瑟瑟發(fā)抖。幾滴熱淚掉落在錢包上,她趕忙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翻開錢包,那張2007年1月7日北京至西林的K157次列車車票還在,票面泛了黃,上面的鉛字有些模糊不清。
小西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身子打了一個寒戰(zhàn),她“砰”地合上抽屜,目光落在桌角的手機上。她拿起手機,找到那張在紫禁城廣場前的留影,林雨昂和那個女孩像鬼影一樣出現(xiàn)在她的右前方。照片里,他緊緊摟著那個女孩,有如當初摟她時的樣子,只是女孩臉上幸福燦爛的笑容和小西陰郁哀愁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心里的快樂是可以映在臉上的呀!
分手已六年,分別已八年,誰還會記得誰六年前的聲音、八年前的模樣?小西記得林雨昂的。照片上的林雨昂,除了面部輪廓變得粗壯一些以外,還是原來的樣子,八字眉、蒙古褶、通天鼻,他緊皺眉梢、壓緊嘴唇、翹首向遠處張望的神情,是小西于千萬人中一眼就可以識別出的屬于他的獨一無二的個性信息。
當初你為什么不要我了?
是因為我遭遇橫禍你才不要我的嗎?你究竟怕什么?
你到底愛沒愛過我?
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替代了我的位置?
你怎么可以背叛你對愛情的信仰?
你對我的承諾里究竟有幾分真心?
你讓我見識一下什么是真愛!
這些說不出的不甘和委屈日積月累化作無盡的怨恨潛伏在小西的大腦中。
Wendy講過,心理學上有一條著名的定律叫“顯現(xiàn)定律”,就是說,當我們持續(xù)尋找、追問答案的時候,它們最終都必將顯現(xiàn)。
“我堅信答案終將會顯現(xiàn),不然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張‘鬼照片’來招惹我的神經(jīng)?我一定要你親口告訴我什么是愛情!我一定要你親口對我說聲對不起!否則我就是你家幸福路上的女鬼,因為我從未甘心!”小西的眼里閃著堅毅而可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