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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馬從軍拎著一個黑色手提行李包出了門。他走下臺階,抬頭看看天氣,感覺起風了,似乎有了些初秋的涼意,于是又折回屋里,在身上加了一件外套,才走出家門。龐玉娟看見丈夫手里拎著行李包,就問:“要出差嗎?”馬從軍“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單位公干,出差到海南,估計要三四天才能回來。”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兩層別墅,兩米多高的圍墻上爬滿青藤,將安靜的小院與外面喧鬧的世界分隔開來。院子里停著一輛白色本田小車。
馬從軍把行李包放進后備廂,然后鉆進車里,開著小車緩緩駛出院門。龐玉娟倚在大門邊,看著丈夫的小車絕塵而去,表情落寞,臉上流露出冰冷的恨意,咬牙道:“單位公干,出差海南?鬼才信你!誰不知道你又跟劉美琪那個狐貍精逍遙快活去了。”
今年42歲的馬從軍,是青陽市新時代傳媒集團的老總。“新時代傳媒”是由青陽市電臺、電視臺等幾家媒體轉企改制整合而成的一家文化傳媒公司,有很深的官方背景,馬從軍身上還兼著一個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頭銜,出差公干,自然是家常便飯。龐玉娟原本是青陽制藥廠的一名會計,制藥廠倒閉后,她下崗在家,成了一名家庭主婦。五年前,他們年僅十歲的兒子在學校組織的一次郊游活動中,遭遇車禍身亡,龐玉娟已經做了絕育手術,不能再生育。花了三年時間,夫妻倆才漸漸從中年喪子的悲痛中走出來。大約從兩年前開始,龐玉娟發現一向跟自己感情和睦的丈夫身上,漸漸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先是對她的態度突然變得冷淡起來,然后下班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準時回家,總是借口說工作應酬逗留在外,甚至徹夜不歸。
再后來,馬從軍說自己工作太忙,有時晚上回家仍需加班,怕夜里吵到龐玉娟,所以提出夫妻分房睡覺。
龐玉娟這才隱隱感覺到,丈夫在外面已經有別的女人了。剛開始的時候,龐玉娟的心態還是比較樂觀的,總覺得自己跟丈夫二十來年的夫妻感情,絕不是外面那些逢場作戲的一夜情可以代替的。男人嘛,整天對著家里的黃臉婆,難免會感到乏味,偶爾在外面偷偷腥,尋找新鮮和刺激,也是可以原諒的。等他在外面玩累了,自然就會回心轉意,重新回歸家庭。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龐玉娟發現丈夫的心,已經離自己,離這個家越來越遠,她這才感覺到情況不妙。
為了挽回丈夫的心,龐玉娟也曾在丈夫面前哭過鬧過吵過,但是馬從軍根本不吃這一套,瞪著她,用異常冷靜,甚至是冷漠的口吻說:“你是更年期到了,還是神經病發作?你說我在外面有別的女人,那個女人是誰?你有什么證據?我看這些都是你自己瞎想的吧?”
這話說得龐玉娟一愣,自己之所以認定丈夫有外遇,完全是憑自己的第六感,但說到確鑿的證據,自己還真沒有。
龐玉娟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丈夫出軌的證據,揪出那個充當第三者破壞他們家庭的狐貍精。假如她把證據擺在馬從軍面前,他仍然不思悔改,她就鬧到他們單位去。政府部門的機關單位,一向重視領導干部的作風問題,如果這事捅出去,馬從軍的官也就當到頭了。馬從軍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人,遇上這樣的情況,一定會向她妥協。如果他真的死不悔改,那就只能一拍兩散,誰也別想再過好日子。她在心里恨恨地想著。
有了這個想法之后,龐玉娟就拿著一部數碼相機,整天蹲守在丈夫單位門口,只要看見他單獨開車出去,她就坐的士在后面跟蹤他,希望能偷拍到他跟那個女人鬼混的鏡頭。
但是馬從軍年輕時當過偵察兵,行事一向小心謹慎,他很快就發現了端倪,只在車流中轉幾個彎,就輕易地把她給甩掉了。有時候她還沒有到家,他卻故意先回家,坐在沙發上面帶揶揄地等著她。
龐玉娟尾隨丈夫當了半年的狗仔隊,卻沒有一點收獲,明知丈夫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卻抓不到半點把柄,氣得大病了一場。
兩個多月前的一天半夜,馬從軍從外面回來,剛一進門,龐玉娟就從他身上聞到了那種熟悉的女性香水味道。
她剛想發作,馬從軍卻先開口道:“這么晚,還在看電視啊?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他從提包里拿出兩張A4紙,從玻璃茶幾上推到她面前。龐玉娟一看,居然是兩張已經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再看最后面,馬從軍已經在上面簽了字。
馬從軍說:“你仔細看看,如果沒有意見,就在后面簽上你的名字。”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是在跟客戶談一份互利雙贏的生意合同。
龐玉娟被他臉上那種冷漠的表情徹底激怒了,如果旁邊有水果刀的話,她真恨不得沖上去一刀刺死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她喘著粗氣,胸脯劇烈起伏著,過了好久,才漸漸平緩下來。她盯著馬從軍恨恨地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死也不會同意簽字離婚的。我不好過,也絕不會讓你跟那個狐貍精去過好日子。”“你這又何必呢?”馬從軍看著她,眼睛里透出憐憫的目光,“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了。”
龐玉娟嘆息一聲,說:“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馬從軍猶豫一下,說:“她叫劉美琪,就住在咱們青陽市,是一個英語老師。”龐玉娟看著絕情的丈夫,幾乎流下淚來:“你說,她除了比我年輕,還有哪一點比我好?”
馬從軍說:“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
龐玉娟仿佛被人一拳擊中要害,彎著腰緩緩坐在沙發上,忽然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接下來,夫妻倆就進入了不斷升級的家庭冷戰。馬從軍徹底冷落了妻子,回到家就黑著一張臉,一天到晚也不跟龐玉娟說一句話,后來干脆連生活費也不再給她。
龐玉娟是個家庭主婦,沒有工資收入,家里的生活費及各項開支,平時都是由馬從軍按時給予。現在馬從軍突然甩手不管,家里的經濟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龐玉娟只好把自己平時的積蓄拿出來用,雖然生活過得清苦,但她仍然咬緊牙關忍受著,一點也不向丈夫妥協。
一天晚上,龐玉娟上床睡覺,忽然感覺到雙腳似乎觸到了一根冰涼的繩子,掀開被子一看,才發現床上竟然盤著一條紅褐相間的紅斑蛇。她嚇得“啊”的一聲驚叫,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跑下來。把蛇趕跑后,過了好半天,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實在想不通怎么會有蛇進到家里來。猛一回頭,從門縫里看到馬從軍正坐在外面客廳里,臉上帶著一絲陰冷的笑意。
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這個離婚心切的男人在搞鬼。兒子去世后,龐玉娟就養了一條西施犬跟自己做伴。狗名叫拉拉,長得小巧可愛,十分招人喜歡。這一天晚飯后,龐玉娟正在廚房里刷碗,忽然聽到屋里傳出拉拉尖銳的慘叫聲,急忙跑出來一看,卻見馬從軍雙目殺機畢現,正掐著拉拉的脖子,把它的頭往墻上撞。
“你想干什么?”龐玉娟沖過去將拉拉從他手里奪下,心疼地抱在懷里。馬從軍惡狠狠地說:“這小畜生竟敢咬我的褲管,我遲早要弄死它。”這天晚上,龐玉娟總感覺有個黑影在自己臥室的窗戶外晃來晃去,第二天早上起來,才發現自己養了好幾年的金魚,全都死在了魚缸里。龐玉娟氣得渾身發抖,一腳踢開丈夫臥室的房門,馬從軍正在穿衣起床。龐玉娟怒道:“馬從軍,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訴你,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休想讓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馬從軍冷笑道:“殺人償命,殺了你我自己也過不上好日子了,這樣的蠢事我不會做。但我敢向你保證,你現在不同意簽字離婚,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龐玉娟雙手叉腰,像個潑婦似的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現在就后悔了,后悔當初自己瞎了眼,竟然嫁給你這樣一個薄情寡義沒有廉恥之心的男人。”
馬從軍不愿跟她作口舌之爭,穿好衣服連臉都沒有洗,就提著自己的公文包上班去了。
又過了幾天,龐玉娟出門買菜,忽然發現小區里好多人都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地議論。她找了個熟人一問,才知道最近小區里貼了許多她跟一個年輕男人偷情的照片。
龐玉娟大吃一驚,在小區里找一下,還真發現各處路口都貼著一張內容相同的彩色照片,照片上,她跟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赤身裸體躺在床上……她不由得血沖腦門,腦子里轟然作響,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在地上。她趕緊搜遍小區的每個角落,把所有照片都撕下來。照片上的男人她根本就不認識,照片上的事,當然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照片一看就知道是用電腦合成的。始作俑者是誰,她心里自然清楚。只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馬從軍為了逼她同意離婚,竟然會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等馬從軍晚上回家,龐玉娟本想質問他照片的事,但后來一想,他一定不會承認這事是他干的,這時候問他,只會自取其辱,肯定會被他反咬一口,說自己在外面偷漢子給他戴綠帽子,反而給了他更加充足的離婚理由。她想一想,還是隱忍不發,但心中對丈夫的恨意,又更加深了一層。自從馬從軍跟妻子正式攤牌之后,他在家里跟那個叫劉美琪的女人打電話時,就再也不藏著掖著了。他經常當著龐玉娟的面,在電話里用溫柔的聲音向那個女人噓寒問暖,甚至在妻子面前跟那個女人在電話里打情罵俏。
一天半夜,龐玉娟在睡夢中聽到客廳那邊傳來說話聲,起床一看,只見馬從軍穿著睡衣坐在客廳,正在跟那個狐貍精煲電話粥。夜深人靜,那個女人在電話里的聲音滿屋子都能聽見。
狐貍精嗲著聲音說:“寶寶在肚子里踢我了,我睡不著,你再陪我聊一會兒嘛。”
馬從軍說:“不行,我明天還得上班呢。不過如果你答應我一個條件的話,我陪你聊到天亮都可以。”
那個女人問:“什么條件?”
馬從軍不懷好意地笑道:“現在拍張床照給我,要不穿衣服的那種哦……”“討厭……”女人在電話里輕聲說了一句什么,惹得馬從軍大笑起來。
龐玉娟站在臥室門口,馬從軍側對著她,顯然知道她已經被驚醒起床,卻假裝沒有看見,仍然毫無顧忌地在電話里跟情人調情。
龐玉娟的心,像被割了一刀似的,一陣一陣的痛。她目光一轉,看見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把水果刀,悄悄走過去,把刀握在手中,從馬從軍背后,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她在心里冷笑起來:哼,你們在我面前秀恩愛是吧?老娘沒好日子過,也絕不會讓你們這對狗男女過上好日子!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馬從軍背后,馬從軍卻渾然不覺,仍然在跟情人興致勃勃地講著電話。龐玉娟咽了一口口水,舉起水果刀,幾乎就要從丈夫背后刺進去。但最后關頭,她還是把手放了下來。
她知道如果現在殺了這個負心漢,警察很快就會找上自己,自己也得為他抵命。為了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太不劃算了。
在馬從軍的電話聲中,她悄悄退回了自己的臥室,那把被她握得發熱的水果刀,叮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一次,她雖然沒有把尖刀刺進丈夫的身體,但她對馬從軍的殺意,卻像一根釘子一樣,釘在了她心里。
第二天早上,當馬從軍上班去之后,龐玉娟把小狗拉拉抱在懷里,一邊給它梳理著身上的毛發,一邊對它說:“我一定要殺了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我絕不能讓這對狗男女有好日子過!”
自從兒子出事之后,在這個家里,這條名叫拉拉的小狗,就成了龐玉娟唯一的知心朋友。她有什么心事,都會跟拉拉說。
拉拉也頗通人性,高興的時候,會沖著女主人汪汪叫喚,遇上龐玉娟傷心流淚的時候,它會伸出溫暖的小舌頭,輕輕地把她臉上的淚珠舔干。
“馬從軍實在是欺人太甚,我一定要殺了他!”龐玉娟說這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眼睛里殺機畢現,手上的力氣也不知不覺地加重了,梳子硌得拉拉“嗷”地叫了一聲。
龐玉娟這才回過神來,忙輕撫著拉拉的頭說:“對不起,拉拉,弄疼你了。不過你放心,我雖然恨不得馬上讓這個男人去死,但我絕不會蠻干,我不會讓警察懷疑到我身上,叫我去為這樣的男人抵命,那太不值得了。再說如果我被警察抓走了,以后誰來照顧你呢?所以我一定要尋找一個既能殺死這個負心漢,又能保全自己的機會。”
拉拉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女主人,汪汪地叫了兩聲。
龐玉娟拍拍它的頭說:“你是在問我到底有什么方法既可以殺死馬從軍,又不會讓警察懷疑到我嗎?”
她慘然一笑,對拉拉道:“其實辦法我早就想好了。他不是經常出差嗎?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有時候是真出差,有時候卻是借出差之名,撇開工作偷偷去陪那個狐貍精過二人世界。我要等的,就是他以出差之名,再去陪那個賤人的機會。到時我想辦法將他騙回家,一刀殺了他。對了,人的心臟在身體的左邊吧?”說到這里,她用左手摸了一下自己心臟所在的部位,“對,就是這里,只有把刀刺進他的心臟,才能一刀斃命。殺了他之后,我用一個袋子將他的尸體裝上,趁夜在后院花壇下挖一個坑把他埋了。單位里的人以為他出差去了外地,到期不歸,都會以為他在外地失蹤了,絕不會想到他的尸體就埋在自家院子里。”
拉拉仿佛聽懂了她的話,也明白女主人現在的心情,一邊把頭朝她懷里輕輕拱動著,一邊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陪著女主人一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