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北美的地貌

  • 論美國的民主
  • (法)托克維爾
  • 4960字
  • 2015-12-02 14:13:17

北美大陸具有一些明顯的地貌特征,很容易就能辨識。陸地和水系,山岳與河谷,一切都被布置得井井有條。雖是千姿百態,萬象雜陳,卻不乏簡潔肅穆之美。兩大地區幾乎各占北美的一半。一個地區北抵北極,東西瀕臨大洋。它向南伸展,形成一個三角形。三角形的兩個不等邊最后在加拿大五大湖區下方與底邊相交。第二個地區始于第一個地區的終點,包括大陸的所有其余部分。第一個地區的陸地緩緩向北傾斜,坡度很小,幾乎可以說是一片平原。在這片廣袤的平地上,既無高山亦無深谷。

這里的水是散漫的水,到處流浪。大河之間分分合合,糾纏不休。它們會被無數沼澤牽絆,會在濕潤的水系迷宮里失去方向,最終抵達北方的大海時,已是千回百轉,歷經曲折。歐洲的大多數湖泊都依偎于丘陵或巨石腳下,而北美這一地區的湖泊卻并非如此:湖岸平緩,只比水面高出幾英尺,看上去就像一只只盛滿水的巨杯。些微的地殼運動就能使水流向北極或涌入熱帶海洋。

第二個地區雖然地勢更加起伏,但更適合人類居住。兩條大山脈矗立其中:一條名叫阿勒格尼山脈,它順著大西洋海岸延伸;另一條(落基山脈)與南海(太平洋)平行。

兩條山脈之間的面積為228343平方里約,約為法國面積的六倍。

然而,這片廣袤的大地只形成了一個河谷,這個河谷從阿勒格尼山脈的圓形頂峰而下,再逐漸往上爬,直至落基山脈的各個山巔,途中沒有任何障礙。

河谷底部流淌著一條巨川,自群山而下的條條河流,從四面八方匯入其中。

從前法國人為了紀念遠方的祖國,將這條巨川命名為圣路易河。而印第安人用他們夸張的語言,稱其為“諸水之父”:密西西比河。

密西西比河發源于我在前面所說的兩大地區的交界處,源頭距分隔這兩大地區的高原的最高點不遠。

在這最高點附近,還流出另一條河。那條河流向北極的海洋。而密西西比河卻似乎有段時期對自己該走的道路不甚明確。它幾次改道,只是在湖區和沼澤地帶放緩了腳步之后才明確方向,緩緩流向南方。

密西西比河有時在大自然給它挖出的黏土質河床中靜靜流淌,有時隨著暴雨而咆哮,它的總流程超過1000里約。

在離河口近600里約處,平均水深已達15英尺。載重300噸的貨船,可自河口上溯200里約左右。

有57條可通航大河向它供水。據計算,在密西西比河的支流中,有一條長1300里約,一條長900里約,一條長600里約,一條長500里約,四條長200里約。至于四面八方匯入其中的小河更是不計其數。

密西西比河灌溉著河谷,而河谷似乎只為這條河而生。它賜予河谷豐饒,也不時帶來水患,如神一般,一切憑其心意。在近河地區的大片沃野之上,大自然展現著無窮的生命力。距河岸越遠,土地就越貧瘠,草木也就越稀疏,萬物都呈現出荒涼衰敗之象。地殼運動留下的痕跡,再沒有哪處地方比密西西比河流域更明顯的了。整個流域的地貌都是水流運動的結果。貧瘠也好,繁茂也好,都跟水息息相關。古代大洋的海水,在今日的谷底沉積下厚厚一層適于植被生長的沃土,而且在水退時將它沖得平平坦坦。河的右岸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像農民用磙子碾過的麥田一樣平整。離山越近的地方就越崎嶇和荒蕪,大地看上去千瘡百孔。地上聳立著原始的巨石,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像一副尸骸殘留下來的骨頭,至于血肉早已被時光吞噬。地表是一層由花崗巖風化而成的沙子,鑲嵌著一些形狀不規則的巖石。一些植物好不容易才穿越這重重障礙冒出幼芽。給人感覺曾經有一座宏偉的建筑倒塌于此,將碎石撒滿一地,遮蓋了原先的沃土。經過分析,不難發現這些巖石和沙子,在成分上與落基山嶙峋不毛的山頂上的沙石毫無二致。洪水在把泥土沖到谷底之后,毫無疑問又把一部分巖石從山上沖了下來。這些巖石順著最近的斜坡滾下來,你推我擠,最終停在原來所在的山巔的腳下。

總之,密西西比河河谷是上帝迄今為止給人準備的最好的居住之地。但在目前,它還是一片荒漠。在阿勒格尼山東麓,位于山腳和大西洋之間的,是一條由巖石和沙子構成的狹長地帶,似乎是大海退去時留下的。這個地帶的平均寬度只有48里約,長度卻達390里約。美洲大陸的這一部分土地,幾乎不適合開墾。這里草木凋敝,種類單調。

正是這條荒瘠的海岸迎來了第一批開拓者。也正是在這一條狹長的不毛之地上,建立起了英屬殖民地,這些殖民地逐漸壯大,成為了日后的美利堅合眾國。今天,實力的中心仍然在這里。但是在后方幾乎悄悄地聚集起建立一個強大民族的有利因素,這個未來的強大民族也許要掌握整個大陸的命運。

當歐洲人先登上安的列斯(西印度)群島的海岸,后又登上南美大陸之時,他們以為來到了詩人們吟詠的仙境。海面閃耀著熱帶光芒;海水清澈得使航海者第一次見到了海底。小島星羅棋布,散發著迷人的芳香,仿佛一只只花籃漂在靜靜的海面。在這迷人的地方,目所能及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滿足人的需要而準備的,或為了人的享樂而精心安排的。大部分樹木都掛滿了富有營養的果實,而一些不太能吃的果實則有著令人賞心悅目的絢麗色澤。在由芬芳的檸檬樹、野生的無花果樹、圓葉的桃金娘樹、帶刺的金合歡樹和夾竹桃樹匯成的叢林里,一條條綴滿鮮花的野藤把所有的樹木都纏繞起來,一群群在歐洲見不到的飛鳥在陽光下炫耀其絳紅色和天藍色的華麗羽衣,啁啾鳥鳴匯入萬籟之聲,奏響一曲歡騰熱烈的天地大合奏。

在這輝煌的外表下隱藏著死亡,但人們當時并未察覺到。這種自然環境對人產生一種我說不出的刺激作用,能使人沉湎于現時而完全不考慮未來。

北美的情形與此不同。在北美,一切都是嚴肅、鄭重和莊嚴的。仿佛這里是為了施展才智,而南美是為了愉悅感官創造出來的。

洶涌多霧的大海沖刷著岸邊。大自然用花崗巖的石塊和沙粒給海岸系上了一條腰帶。海邊茂密的樹木憂郁地看著大海。這些樹只有紅松、落葉松、常綠櫟、野橄欖和桂樹。

橫穿這第一道屏障之后,便進入中央森林的腹地。在這里,東西半球最高大的樹種并肩生長。法國梧桐、梓樹、糖楓、弗吉尼亞白楊與櫟樹、山毛櫸、椴樹枝葉交錯。

在這些大森林里,就像在那些人工管理的森林里一樣,死亡不斷侵襲生命。但是沒有人來清理殘枝爛葉。它們層層堆積,因為時間來不及將它們化為塵土,為新生命騰出地方。但是,即使在這些殘枝爛葉當中,繁殖活動仍然在進行。蔓生植物和雜草克服重重阻礙鉆出地面,爬上橫在地上的枯樹,穿過樹表厚厚的積塵,頂起并穿破仍然覆蓋在樹干上的枯皮,為自己的新芽開辟了一條成長的道路。如此可以說死亡在這里又幫助了生命。生與死同時在場,似乎有意將各自的作品混為一體。

森林里幽暗不明。到處是汩汩的溪流,自然天成,賦予森林永恒的濕度。在這里,難得見到幾朵鮮花、幾只野果、幾只飛鳥。

一棵老樹頂不住歲月的壓力倒地的聲音,一條河行至無路跌落的聲音,野牛的哞哞聲,風聲,只有這些能打破森林的寂靜。

在大河以東,森林已經消失了一部分。在森林消失的地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究竟是自然在其千變萬化的運動中不肯給這些沃野撒下樹種,還是覆蓋這片沃野的森林在往昔被人破壞?這是一個無論是傳說還是科學研究都未能解答的問題。

但是,這些無邊無際的荒野并不是完全沒有人煙。許多世紀以來,一些游牧民族的部落生活于此,在濃蔭密布的森林或遼闊的草原上遷徙。從圣勞倫斯河河口到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從大西洋到南海(太平洋),其間分布的這些野人具有相似之處,他們應該有著相同的起源。但是,他們又區別于現在已知的一切人種。他們既不像白種人那樣白,又不像大多數亞洲人那樣黃,也不像黑人那樣黑。他們的皮膚微紅,頭發長而亮,嘴唇很薄,顴骨突出。美洲各土著部落所持的語言,雖然在詞匯方面有所不同,但是都符合相同的語法規則。這些語法規則,有許多地方跟現在已知的規范人們語言結構的語法規則不一樣。

美洲土著的方言似乎擁有新的構造方式。這些構造方式表現了起初發明它的人某種程度的智力水平,而這種智力水平似乎是現代印第安人所不具備的。

這些部落的社會情況,在許多方面也與歐洲不同。他們一直在他們的荒野上自由繁殖,從未與比他們文明程度更高的種族有過接觸。因此,他們不像歐洲那些從文明墮落到野蠻狀態的民族那樣善惡不分、是非不明,也不像后者那樣,日常生活中充滿著無知、粗暴和腐化。印第安人的一切都是自生自長的:他們的德行、惡習與偏見都是他們自身的產物。他們是在野生獨立的狀態下自然成長起來的。

在文明國家,有些人之所以粗野,不僅是因為他們無知和貧窮,還因為他們成天跟文明人和富人打交道。

他們自身的貧弱,每天都與某些同胞的幸福和權勢形成鮮明的對照,這同時激起他們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他們懷著自卑感和依附感,既忿忿不平,又感到屈辱。他們的這種內心狀態,也表現在他們的言行舉止上:既蠻橫又卑鄙。

只需稍加觀察便可證實我的看法。貴族制國家的平民比其他任何地方的平民都要粗野,繁華都市的居民比鄉下人粗野。

在有錢有勢的人云集的地方,貧弱之人會感覺自己卑微得無以復加。由于看不到跟那些人平起平坐的希望,他們就對自己完全絕望了,從而自甘墮落乃至失去做人的尊嚴。

地位懸殊造成的這種惡果,完全不見于野蠻人的社會。印第安人雖然無知貧困,但大家都是平等和自由的。

當歐洲人最初來到北美時,那里的土著居民還不知道財富的價值,對文明人利用財富獲得的享受也不以為然。但是,他們的舉止非但毫不粗野,反而表現出一種習慣性的含蓄和一種貴族式的風度。

印第安人平時溫和而又好客,但在戰時表現出來的殘忍,卻又超過了已知的人心殘忍的限度。他們寧愿自己冒著餓死的危險,也要搭救一個夜里敲門求宿的生人。但是,他們又能親手撕碎俘虜仍在顫抖的四肢。古代的一些著名共和國,從來沒有顯示出生活在新大陸原始叢林里的那些野人的堅定、無畏、高傲與對自由的無限熱愛。歐洲人當初在北美登岸的時候,土著人對此幾乎毫不在意。歐洲人的出現既未引起他們的嫉妒,也未引起他們的恐慌。對于這樣的人,歐洲人能施加什么影響呢?印第安人一生無欲無求,苦而無怨,載歌而亡。像人類大家庭的其他成員一樣,這些野人也相信有一個比塵世更美好的世界的存在,他們用不同的名稱來稱呼宇宙的造物主并對其加以崇拜。他們對于偉大真理的認識,往往是簡單而富于哲理的。

我們對印第安人的性格做了諸多描述,不管他們顯得多么原始,我們都無法懷疑,另一個在一切方面都比印第安人更文明、更先進的民族,曾經在同一地域范圍內存在過。

在大西洋沿岸大部分印第安部落流傳著一個模糊的傳說,根據這個傳說,這些部落從前生活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在俄亥俄河兩岸和整個中央盆地,經常可以見到一些人造的土丘。對這些土丘進行深入挖掘,便可以見到人骨、奇形怪狀的工具、武器、各種各樣的金屬器皿,它們的用途迄今不為人知。

今天的印第安人,已經無法提供任何有關這個未知民族的信息。三百年前發現美洲時,當時的人也沒有留下任何資料能讓我們至少提出一個假設。那些傳說、那些容易毀壞而又不斷發現的遺跡,也不能提供任何線索。然而,我們的千千萬萬的同類,確實在那里生活過,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們何時去到那里?他們的起源、命運和歷史是怎樣的?他們是在何時又是怎樣消亡的呢?沒有一個人知道。

真是怪事!一些民族竟從地球上消失得干干凈凈,就連名字都從人類的記憶中抹去了。他們的語言早已失傳,曾經的光輝就像沒有回響的聲音那樣從人間蒸發。我猜想,有些民族甚至就連墳墓都未留下,證明他們曾經來過人間。因此,在一切人類作品中,最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竟還是最能體現生命虛無和苦難的墳墓!

盡管我們描述的這個廣袤地區居住有許多土著部落,但是我們仍然有理由說,在美洲被發現的時候,它還是一片荒野。印第安人居住在那里,卻并未擁有它。人類通過農業征服土地,而北美的先民卻以狩獵為生。他們的根深蒂固的偏見、帶有野性的激情、他們的種種惡習,還有也許是他們的原始美德,所有這些使他們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毀滅。這些土著部落的滅亡,始于歐洲人登上他們的海岸之日。從此以后,滅亡持續進行,到今天已接近尾聲。上帝在把他們安置于新大陸的沃野之上的時候,似乎只賦予了他們暫時的使用收益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在那里,只是為了等待別人的到來。這些適于發展工商業的海岸,這些深水大河,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密西西比河谷,這整個大陸,在當時就好像是為了一個偉大民族所準備的空搖籃。

正是在這里,文明人開始嘗試建立一個基礎全新的社會,并在這個社會首次應用直到那時還為人所不知或被認為行不通的理論。他們將為世界舞臺提供一出前所未有的精彩演出。

主站蜘蛛池模板: 浦江县| 平利县| 霞浦县| 南江县| 万年县| 巴东县| 宁海县| 宁夏| 齐齐哈尔市| 大理市| 金川县| 佛冈县| 昭平县| 桦南县| 双牌县| 阳泉市| 体育| 泸定县| 任丘市| 宜章县| 保定市| 大姚县| 东宁县| 黄骅市| 民权县| 家居| 荣成市| 扶风县| 四平市| 罗江县| 永年县| 封开县| 米林县| 宁蒗| 长葛市| 措美县| 湖州市| 章丘市| 碌曲县| 泽库县| 桑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