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開赴阿拉伯(1)
- 間諜先生:上帝的拳頭
- (英)弗·福賽斯
- 4879字
- 2015-11-26 15:03:08
唐·沃克輕輕踩下了制動踏板,一九六三年產的經典版克爾維特魚跑車,在西摩·約翰遜空軍基地大門內側停了一會兒,讓兩輛露營車通過,然后駛出大門上了公路。
天氣很熱。八月的太陽如同一團火球,掛在北卡羅來納州小鎮戈爾茲博羅的上空,瀝青路面看上去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把汽車的頂篷拆下來是對的,這樣雖然熱了一些,但讓迎面撲來的風吹拂著他那理得短短的金發,使他感到很舒服。
他駕駛著他十分鐘愛的經典跑車,穿過靜悄悄的鎮子上了70號公路,接著轉上13號公路朝東北方向疾駛而去。
在一九九〇年這個炎熱的夏天,唐·沃克二十九歲,單身,是一名戰斗機駕駛員。他剛剛獲悉他要奔赴戰場。也許是的。顯然這要取決于那個名叫薩達姆·侯賽因的古怪的阿拉伯人。
那天早上,中隊長哈爾·霍恩伯格上校(后來晉升為將軍)已經宣布:三天之后,即八月九日,他的中隊——戰術空軍司令部第九軍第336火箭戰斗機中隊——將開赴阿拉伯灣。命令是從位于弗吉尼亞州漢普頓的蘭利空軍基地發來的。要打仗了,飛行員們群情激奮。如果永遠不去打擊惡霸,那么多年的訓練還有什么意義?
還有三天時間,要干的工作有很多很多,作為中隊的武器管理軍官,他比別人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但他已經請求放他二十四小時的假,以便去向父老告別。武器管理負責人史蒂夫·特納中校告訴他,假如在F-15E型鷹式戰機開拔時有任何細小的疏漏,那么他,特納,是決不會客氣的。然后他微笑著告訴沃克,如果想在日出前回來,那最好立即就動身。
那天上午九時,沃克駕車駛上斯諾山和格林維爾,朝著帕姆利科灣東部的群島駛去。幸運的是他的雙親還沒返回特爾薩,要不然他這次就探望不成了。因為是八月份,他的父母正在哈特勒斯附近的別墅度假。那里離他的基地有五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唐·沃克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飛行員,并為此而沾沾自喜。年屆二十九歲,正干著這世界上自己最喜歡的事業,這種感覺是再好不過的了。他喜歡基地,喜歡同事們,喜愛他駕駛的由麥道公司生產的F-15E型戰鷹。他認為,那是整個美國空軍中最棒的戰機,他才不去理會F-16獵隼飛行員的胡言亂語。只有海軍的F-18大黃蜂戰斗機才可與之媲美,但他從來沒有飛過大黃蜂,對他來說,戰鷹使他得心應手。
在貝瑟爾他轉向正東朝哥倫比亞和威爾波駛去,從那里開始公路把一連串的島嶼連接起來。當基蒂霍克移到他的左后方時,他轉到朝南去哈特勒斯的方向,公路到那里就結束了,被四周的大海包圍了。童年時代,他曾在哈特勒斯度過愉快的假期,黎明時隨外祖父到海里去釣藍魚,直到后來老人生病再也無法出門。
現在他的父親快要從在特爾薩的石油公司退休了,父母親將在海濱別墅度過更多的時光,這樣他就能夠經常去探視他們了。他還年輕,如果發生戰爭,還沒有想到過能不能從海灣歸來的問題。
十八歲那年,當沃克在特爾薩高中畢業時,他的腦海里只涌動著一個理想——他要飛上藍天。在他記憶中,他一直想在藍天翱翔。他在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讀了四年,主修航空工程學,于一九八三年六月畢業。他還在后備軍官訓練隊受訓,并于那年秋季正式加入空軍。
他在靠近鳳凰城的威廉斯空軍基地接受了飛行訓練,駕駛T-33和T-38飛機。十一個月以后,在飛行閱兵時他得悉,他以四十名學員中第四名的優異成績通過了訓練。使他喜上加喜的是,前五名畢業生將被選派去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附近的霍洛曼空軍基地學習駕駛戰斗機。至于其余學生嘛,注定要飛戰斗機的他帶著高度優越感認為,將被送去開轟炸機或運輸機。
在佛羅里達州霍姆斯特德的改換機種培訓課程中,他終于離開T-38飛機改飛F-4鬼怪式,這是一種機體龐大、功率強勁的怪獸狀飛機,但畢竟是一架真正的戰斗機。
九個月的霍姆斯特德培訓結束后,他首次被分配到了中隊里,駐防韓國烏山,飛了一年鬼怪式戰斗機。他表現出色,他自己知道這一點,顯然他的上司也同樣知道。烏山之后,他們送他去堪薩斯州的維切塔,在麥考內爾空軍基地的戰斗機武器學校學習。
戰斗機武器課程是美國空軍中,最有爭議、最難學的課程。新武器技術是令人敬畏的。麥考內爾的畢業生,必須通曉令人眼花繚亂的一排排器械中的每一只螺帽和每一根螺栓,熟悉微電路板上的每一塊硅芯片,這樣,現代化的戰斗機才能對空中或地面的對手實施打擊。沃克又作為一名優秀的學生結業了,這意味著他將為空軍的每一個戰斗機中隊所歡迎。
一九八七年夏天,駐扎在戈爾茲博羅的第336中隊接受了他。他在那里飛了一年,又在鳳凰城的盧克空軍基地飛了四個月的鬼怪式,然后改飛中隊新配置的鷹式戰斗機。當薩達姆·侯賽因入侵科威特時,他已經飛了一年多的戰鷹。
中午前,克爾維特轎車轉向一長串的島嶼。在他北邊幾英里遠的基蒂霍克豎立著一座紀念碑。當年萊特兄弟就是在那里,把用繩子扎起來的新發明拖上空中飛行了幾英尺,由此證明人類可以把動力強大的飛機飛上天空。
他尾隨著露營車和拖掛車慢慢地穿過了內格黑德。過了哈特勒斯角,前方到島嶼尖端的道路一片空曠。正好在一點鐘之前,克爾維特駛上了他父母親那座木結構房子的車道,看到父親和外祖父正在面朝大海的門廊里。
雷·沃克首先看見了他的兒子,高興地叫了起來。正在廚房里準備午餐的梅貝拉循聲跑出來,一把抱住兒子。外祖父坐在一把搖椅里,凝視著大海。
“嗨,外公。我是唐。”
老人抬起眼睛點點頭笑了,然后又去看大海。
“他的神志不太好,”雷說,“有時候能認出你,有時候認不出。噢,坐下來給我們講講你的情況。喂,梅貝拉,給幾位渴死鬼來兩瓶啤酒怎么樣?”
唐喝著啤酒告訴雙親,他將在五天之內開赴海灣。梅貝拉驚得用手捂住了嘴巴;父親看上去臉色莊重。
“哦,你受的那么多訓練什么的,我想就是為了這個吧。”他最后這么說。
唐大口喝著啤酒,不止一次地納悶,為什么父母總是那么多事可擔心。他的外公現在正盯著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認出了他。
“唐要上戰場了,外公。”雷·沃克朝他大聲說。老人的眼睛閃現出生命的光澤。
外公把一生貢獻給了軍隊。多年前,他一出校門就加入了海軍陸戰隊。一九四一年,他吻別妻子,把她和嬰兒梅貝拉丟在特爾薩,隨部隊去了太平洋。在菲律賓的科雷吉多爾,當麥克阿瑟說“我會回來”時,他就在將軍的旁邊,而當麥克阿瑟確實打回來時,他又在將軍旁邊二十碼處。
這期間他參加了十幾場激烈的戰斗,他在馬里亞納的珊瑚島上浴血奮戰,在硫磺島戰役中幸存下來了。他的身上有十七處傷疤,全是在戰斗中留下的,他被授予了銀星綬帶,兩枚銅星勛章,和七枚紫心勛章。
他一直婉拒提升,寧可當一名軍士長。因為他知道真正的權力所在。他曾在韓國的仁川登陸;最后,他被派去帕里斯島當教官,海軍陸戰隊生涯結束了,他的制服上別滿了各種勛章,幾乎把衣料全部蓋住。又經過兩次延役,他最終退伍時,有四位將軍出席了為他舉行的送別儀式,比另一名將軍的退伍儀式還要隆重。
老人示意外孫過去。唐從桌子邊起身靠上前去。
“要當心那些日本人,孩子,”老人耳語著說,“要不然他們會撲上來的。”
“放心好了,外公。他們無法接近我。”
老人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已經八十歲了。最后搞垮這位不朽中士的,不是日本人和朝鮮人,而是風濕病。這些年來,在女兒和女婿的照顧下,他的大部分時間是伴隨著美夢度過的,因為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中飯后,唐的父母向他講述他們四天前剛結束的阿拉伯灣之行。梅貝拉起身拿來了她拍的照片,是剛剛從照相館里洗出來的。
唐坐在母親身旁,看著她一張張地翻弄那一堆照片,講解著,那是他們游覽過的一連串酋長國的宮殿、清真寺、外灘和市場。
“這次你去那里可要當心點,”她叮囑兒子,“這些就是你要對付的人吶。是危險人物——你瞧這雙眼睛。”
唐·沃克去看拿在她手里的那張照片。照片里的貝都因人站在兩座沙丘之間,后面是一大片沙漠,他的茶巾一頭垂下來塞到了另一邊,從而遮住了他的臉。只有那雙黑眼睛狐疑地凝視著前方的照相機鏡頭。
“我肯定會當心他的。”他答應了母親。聽到這話,她似乎滿意了。
下午五點鐘光景他決定返回基地。他的雙親送他到了屋前停車的地方。梅貝拉抱了一下兒子,又一次囑咐他要多加小心;雷擁抱了兒子,并說他們為他感到自豪。唐坐進跑車,把它倒出來轉彎駛上車道。他回過頭來。
在他身后的那座房子里,此刻他的外公拄著兩根拐杖出現在一樓的陽臺上。老人緩緩地把兩根手杖歸到了一只手里,并挺直了身體,努力克服風濕病對肩背的影響,直至平穩地站直。然后他舉起一只手,手掌朝下,舉到了壘球帽的帽沿邊,停住。這是一位老戰士向他即將奔赴另一個戰場的外孫行的軍禮。
唐從車上回敬了一個軍禮。然后他踩下油門疾駛而去。他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外祖父。十月下旬,老人在睡眠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在倫敦,天已經黑下來了。特里·馬丁工作得很晚,雖然學生們已經離校去過暑假了,但他還要備課,而且由于學校辦了一些假期培訓班,所以這幾個月他一直很忙。但那天晚上他強迫自己干點其他事情,以排解心中的憂慮。
他知道他的哥哥去了什么地方,他想象著,喬裝打扮潛入伊軍占領下的科威特會有多危險。
十點鐘時,當沃克駕車從哈特勒斯返回基地時,特里離開學校,向正在關門的看門人有禮貌地道了別,走過戈華街和圣馬丁街,朝特拉法爾加廣場走去。也許,他想,明亮的街燈能使他振奮起來。這是一個溫暖、芳香的夜晚。
在圣馬丁教堂前,他發現大門仍然開著,從里面傳出唱贊美詩的聲音。他步入教堂,在后面找到一把長椅,坐下來傾聽圣歌排練。但是合唱者嘹亮的歌聲只能加深他的痛苦。他回想起三十年前他與麥克一起在巴格達度過的童年。
在巴格達那個名為里薩法的上流社會居住區,奈杰爾·馬丁和蘇珊住在沙頓小區的一座優雅的老房子里。特里最早的記憶,是在他兩歲時,他那深色頭發的哥哥被穿著打扮起來,第一天去上賽韋爾小姐的幼兒園。這意味著要穿上襯衫、西裝短褲、皮鞋和短襪,是英國男孩的制服。麥克大聲嚷嚷著不愿脫下他已經穿慣了的長袍,這種白布袍子能使他行動自如、無拘無束,且又能保持涼快。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巴格達的英國人社區,生活既悠閑又優雅。曼蘇爾俱樂部和阿爾維亞俱樂部都實行會員制,俱樂部里有泳池、網球場和橡皮球場。伊拉克石油公司的高級職員和英國使館官員在那里碰面,一起游泳、打球、休閑,在酒吧里喝飲料。
他還記得法蒂瑪,他們的保姆,一位來自邊遠山區的豐滿而溫柔的姑娘。她把付給她的薪金都積存起來,以便日后回到家鄉辦一份嫁妝,嫁一個好男人。他曾經在草坪上與法蒂瑪玩耍,然后去賽韋爾小姐的幼兒園接麥克回家。
弟兄倆各自在三歲不到時就已經會說兩種語言了——英語和阿拉伯語。后者他們是從法蒂瑪、花匠和廚師那里學會的。麥克尤其學得快,且由于他們的父親崇尚阿拉伯文化,家里總是伊拉克人高朋滿座。
阿拉伯人特別喜歡小孩,顯得比歐洲人更有耐心。當長著黑發黑眼睛的麥克穿著袍子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口中吐出一串串阿拉伯語時,他父親的伊拉克朋友就會開心地笑著喊道:“奈杰爾,他更像是我們的人呢。”
周末,他們去皇家哈利蒂亞獵場觀賞獵狐,有時候他們去下游的豬島野餐,那是底格里斯河道中央的一個小島,底格里斯河緩慢流過市區,把城市分割成兩塊。
兩年之后,特里跟隨麥克也進了賽韋爾小姐的幼兒園,而且由于他天性聰明,所以后來兄弟倆同時進入由哈特利先生管理的基礎預科學校。
兄弟倆第一天去塔西西亞學校報到時,特里才六歲,他的哥哥八歲。該學校同時招收英國男孩和伊拉克上層社會家庭的男孩。
到那個時候,伊拉克已經發生過一次軍事政變。少年國王和努里被殺害了,新伊共的卡賽姆將軍奪得了絕對權力。雖然這兩個英國小男孩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們的家長和英國社區的住戶開始擔心起來。親伊拉克共產黨的卡賽姆正在開展一場針對國家復興黨員的瘋狂報復,復興黨人反過來試圖暗殺這位將軍。復興黨暗殺行動組里,有一位叫薩達姆·侯賽因的激進、火暴青年。
開學第一天,特里被一群伊拉克男孩團團圍住。
“他是蠐螬。”其中一個小家伙說。特里哭了起來。
“我不是蠐螬。”他抽著鼻子說。
“是的,你是蠐螬。”個子最高的那個男孩說,“你長得又白又胖,還有奇怪的頭發。你看上去是像一條蠐螬。蠐螬,蠐螬,蠐螬。”
接著他們齊聲喊了起來。麥克在他身后出現了。當然,他們都說阿拉伯語。
“不要叫我弟弟蠐螬。”他警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