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下弟弟于冕之后,于欣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便隨著戊寒江和陸逸師徒回到竹屋安歇下來,約定第二天便按照原計劃分頭行動。
竹屋從外面看并不算大,但是里面卻別有洞天,除了正堂之外,兩側(cè)還各有兩間臥室,平時戊寒江和陸逸各住一間,如今多了于欣,陸逸便從右側(cè)的房間里搬到了師父戊寒江的房間里。
戊寒江名震江湖的名號是“劍圣”,但是在他成就“劍圣”之名以前卻被江湖人稱“寒江孤影”,除了因為他以六六三十六式寒雨連江劍法縱橫江湖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他精通奇門遁甲、陣戰(zhàn)之法,即便在茫茫大江之上,也能運用玄妙陣法飄然遠遁,無影無蹤。
竹屋身處荒山野嶺之中,雖然平時人跡罕至,但是卻不可避免的會受到飛禽走獸的攻擊和騷擾,戊寒江在教導陸逸的閑暇之余,便在周圍下了幾重禁制,看似平淡無奇,但是陣勢一發(fā)動起來,莫說普通的飛禽走獸,就是一般的武林高手誤入陣中,也休想毫發(fā)無損的逃脫出來。
之前戊寒江為于冕輸送真氣的時候已經(jīng)命令陸逸啟動院內(nèi)的“七星七殺陣”,即便是東廠內(nèi)以奇門陣法自傲的“千機百刑”羅桐前來破陣,也要費上一番功夫,而那個時候,戊寒江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帶著陸逸和于欣從容遁去。
外有奇陣相佐,身邊又有師父這位武林宗師,然而今天晚上陸逸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琉璃淺斟低唱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和一個模糊不清卻十分熟悉的影子。
戊寒江早已經(jīng)將陸逸的異常盡收眼底,剛開始他還以為陸逸是因為馬上要單槍匹馬闖蕩江湖而興奮的過了頭,漸漸的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便輕聲問道:“逸兒,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否說與為師?”
陸逸輕輕的點點頭,脫口而出道:“師父,我想我媽了!”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陸逸打從懂事開始,就會經(jīng)常追問師父他父母的身份,然而戊寒江卻從來不告訴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辭說“時機成熟了自然會告訴你!”被問的煩了甚至會發(fā)脾氣責罰他加練幾個時辰的劍法。
再后來陸逸追問師父的次數(shù)就少了,但是對自己的身世之謎、對父母的生死下落,卻如同一顆種子在心里扎根發(fā)芽,不斷成長,這一次終于有獨自去江湖歷練的機會,陸逸心中也抱著尋找父母下落、解開自己身世之謎的打算的。
“你的母親?”戊寒江這次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而是悠悠的嘆息一聲道,“逸兒,明日我們師徒就要分別,江湖之大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今晚為師就全部告訴你吧!”
陸逸一聽頓時大喜過望,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一臉急切的看著師父,等待著他親口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這股突如其來的熱切之情,頓時也將他心中的離別之苦沖淡了不少。
戊寒江慈祥的摸了摸陸逸的額頭,深邃的眼眸中突然變的明亮起來,他整個人也好像突然年輕了二十歲一樣,回憶起那段不為人知的往事起來:
“二十年前,為師憑借手中這把孤影劍闖蕩江湖,忝被江湖人尊稱一聲‘劍圣’,成名之后的麻煩自然也接踵而至,很多想要一舉成名的江湖人士總會找這樣或那樣的借口上門挑戰(zhàn),擾的我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把他們一一打發(fā)。
“有一天我單人獨行登上華山之巔論劍峰,感悟天地風云之變幻、山川河流之不息、花草樹木之生命,以求在劍道上有所突破,更上一重境界,卻在論劍峰上遇到一個年輕人。”
聽到此處,陸逸渾身頓時一震,預感到師父口中的這個年輕人和他的身世必然有著莫大的關系,他連忙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激動的等待著師父的下文。
果然戊寒江頓了頓,便開口繼續(xù)說道:“起初我并沒有在意,畢竟這么多年來向我挑戰(zhàn)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在華山之巔遇到這么一個人實在不足為奇。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我吃驚不已。
“這個年輕人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上來就自報家門,也沒有不打招呼就出招向我攻擊,而是和我一樣悠然的坐在懸崖邊上,看著升起的朝陽感慨起來:‘旭日東升,可是一日之始?’”
“為師劍法化自道家太清派門下,心法卻博糅佛家苦樂禪師之學,見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想要和我印證,頓時就來了興趣,哂然一笑道:‘旭日升則必落,豈非一日之末?’”
“年輕人繼續(xù)說道:‘日出施云雨、布煙霞、潤萬物而明世間,焉謂之未始而末?’為師聽后淡淡一笑接口道:‘日出映山水、停風雨、蘊精華而育生機,豈非周而復始?’……”
“于是我們兩個人就這樣滔滔不絕的辯論起來,從日出辯論到日落,又從日落辯論到日出,然后不約而同的長身而起,各自拔出腰間佩劍,將所悟劍招一一演練出來……”
“沒想到這一切磋竟然又切磋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直到第三天清晨山頂云霧繚繞、煙霞彌漫,再也見不到旭日朝陽的影子,我們兩人雙雙把劍一拋,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說起這段往事戊寒江也是口沫橫飛、眉飛色舞,渾身上下根本沒有一絲武林宗師的樣子。
陸逸卻知道師父心性孤冷高傲,很少有人能夠入他法眼,這個年輕人竟然能夠和他比劍論道三日有余,斷然不是尋常之輩,可是自己為什么從來沒有聽師父提起過他呢?
這時候戊寒江的神情突然變的寥落起來:“為師和這個年輕人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但是三日之后已然把他引為平生知己,惺惺相惜。再加上那時候為師生性疏狂,當機表示要和他結拜成異性兄弟。
“這個年輕人聽后也是大喜過望,我們各自報上姓名年齡,為師癡長幾歲,自然就以兄長自居了。當時為師因為要去終南山上尋訪一位故人,而他卻說要去金陵一游,于是結拜之后我們兩人便匆匆分別而去。
“再后來我們兩人也是多年未見,只是有關他的消息卻在江湖上不脛而走,先是拐走了金陵寧家掌門“乘風破浪”寧乘風的親妹妹,后來獨闖南宮世家“九宮飛星陣”得到天下十大名劍之一的承影劍,很快就闖出了“劍神”之名,被好事者稱為天下第一高手。
“再后來就是在洛陽城登高一呼成立九州聚義盟,北拒瓦剌、西服西域、南降朵甘,拱衛(wèi)京師。也就是那一年他在洛陽城迎娶了素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的金陵寧家“紅袖曼舞”寧靜怡,并在第二年喜得貴子,一時之間群雄膜拜、俠士賓服,風頭無兩!
“然而就在四年之后,在朝廷之中全力支持他的兵部右侍郎于謙突然被權閹王振捉拿下獄,于侍郎對他有知遇之恩,得到消息的他當即決定前去京師為于侍郎申冤。
“臨行之前,妻子寧靜怡抱著兒子一路相送,直到虎牢關下,兩人互訴衷腸過后,正欲分別的時候異變陡生,突然從關內(nèi)闖出七個黑衣蒙面的殺手,二話不說就向他們一家三口攻了上來,他不愧為江湖第一高手,雖驚不亂轉(zhuǎn)眼間就格殺兩名殺手、重傷一人。
“然而這個時候不知道誰卻突然發(fā)難,向他的妻子攻了過去,目標直取她懷中的孩子,寧靜怡武功并不算弱,但是因為抱著孩子行動不便,在三大蒙面殺手的圍攻之下很快就受了傷,奄奄一息。
“他眼見妻兒遇險,拼著后背挨了一刀揮劍斬殺圍攻妻兒的殺手,卻被剩下的一個殺手一掌擊中前胸,他懷中年僅四歲的兒子也被掌風掃中,生死不明!”
陸逸聽到這里,腦海中頓時轟的一聲幾欲昏厥過去,師父戊寒江收他為徒的時候他剛好四歲,而且也是身受重傷、性命堪憂,到現(xiàn)在內(nèi)傷還時刻有發(fā)作的危險,莫非……
果然聽戊寒江說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為師恰好途徑虎牢關下,才從這蒙面殺手的掌下救下這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就是現(xiàn)在的你,而他早已重傷不治,再加上心愛的女人身死,請求我收留這個孩子之后就追隨心愛的女人而去了!”
“他死去沒多久,王振就派出緹騎展開大肆搜捕,九州聚義盟也被他矯詔(編者按:假托的皇帝詔書)下令解散,九州聚義盟就此土崩瓦解!”
“這個人,正是你的父親,人稱江湖第一高手、素有‘劍神’之稱、號稱‘一劍寒光耀九州’的‘九州煙雨’陸九洲!‘紅袖曼舞’寧靜怡就是你的母親!”
戊寒江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敲擊在陸逸的心頭,十一年來苦尋身世之謎而不得,如今終于知道父母的身份,得到的卻是他們已然慘死的消息,他頓時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噗”的噴了出來,仰面栽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