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陳耀文撰《正楊》四卷,專糾楊慎《丹鉛四錄》之偽謬。其中肆意毒詈,如云「不通」,「太橫」,「髫鬌之見」,「無目之人」等語,千古著書,向無此例。《四庫提要》謂其釁起爭名,語多吹索,丑詞惡謔,無所不加,殊乖撰述之體,洵屬公論不刊。徐文靖《管城碩記》中,復駁正陳耀文十余條,考證益為精密。大抵考證之學,推勘益精,如筑室然,后來者居上,亦理勢使之然也。
李元度駁方苞語
蠡縣李剛主塨之子長人夭死,方望溪侍郎與之書謂:「吾兄著書,多訾謷朱子。自陽明以來,凡極詆朱子者,多絕世不祀,仆所見聞,俱可指數。若習齋、西河,又吾兄所目擊也。」云云。平江李次青方伯元度《天岳山館文鈔》中著論駁之,所言誠是。但侍郎書中又有云:「泰伯無子,伯魚早喪,況吾兄子姓甚殷。固知所陳理弱情鄙,不足移有道之胸。」云云。是侍郎早己自言理弱情鄙,并非謂顛撲不破之理。在當時不過勸慰中之一語,雖有語病,已自言之,固未嘗堅護己見也。
詞家比詩家
詞家之有柳永、周邦彥,猶詩家之有李杜也。蘇軾、辛棄疾,猶詩家之韓蘇也。吳文英、張炎,猶詩家之有溫李也。晏殊、歐陽修、秦觀、晏幾道,猶詩家之有王、孟、韋、柳也。葛立方、趙師使,猶詩家之有元白也。姜夔、史達祖、高觀國等專言格律,后人易于學步,是以三家詞,習之者最多,以有規矩可尋,不難照式摹擬之故。因現在時人多喜言詞,聊記其大略如此。
夜合花
幼時讀唐詩,有「夜合花開香滿庭」之句,意謂凡花之香者,無逾于此,頗欲得見此花以為快。及年廿歲,姊婿李伯行侍郎經方贈先文莊公兩盆,并言出產嶺南,則更大喜過望,終日摩挲花下,以待其開。及至開時,花色白,宛如野百合,全無香味,近嗅之,且有微臭。始悟唐人作詩,未必得見此花,姑以「夜合」三字起首耳,詩人之言不可信如此。
高宗挽朱軾四字
朱文端公軾之卒,高宗純皇帝就坐地御書「帝師元輔」四字,以為挽額。戴可亭相國嘗為陳碩士侍郎用光言之,見侍郎《太乙舟詩集》自注。
尹洙河南集
尹師魯在北宋以古文負盛名,所撰《河南集》廿七卷,自宋以來,久已淹沒,各家所藏,僅有傳鈔本。至干嘉年間,長洲陳貞白善為古文,于北宋獨好《河南集》,謂其簡古質實,自班孟堅以下,未有能及之者。后得葛氏本及同里吳君仲伊善本,復博考諸書,校定同異,勒為一本,刊于嘉慶十三年正月。自有此刊本,世間始能復得見《河南集》,其有益于文苑甚大。尹師魯在當時,與歐陽修同以古文馳名,時人稱為歐尹。今歐集徧天下,家喻戶曉,《河南集》幾于失傳,非陳貞白一刻,后世竟無有知其人、讀其集者。文之顯晦亦有時,深可駭異,此所以賴有后世揚子云也。
石韞玉藏書語
吳縣石琢堂方伯韞玉《獨學廬文稿》中,有《凌波閣藏書目錄序》,文末云:「古人云:積金與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與子孫,子孫未必能讀。然積金既多,賢者損其智,愚者益其過。積書者,子孫即不能讀,亦不致損其智,益其過而為之累也。」云云。語意甚善,不妨作如是觀念。但積書雖不致如積金之有損,子孫不賢,論斤秤賣,依然與積金等耳。
林瀚訓子詩
閩縣林亨大瀚《訓子》詩有云:「何事紛爭一角墻,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云云。真達人之見。記得光緒年,邑人某氏有占予家屋基數尺者,先叔考資政公函告先文莊公。時先文莊公任川督,以此詩寄回,先叔考資政公亦悟,遂聽之。今其家已無髫齡,徒為他人占耳。
北宋蘇軾讀書法
蘇東坡云:「以我觀書,則隨處得益,以書博我,則掩卷茫然。」云云。聲木謹案:藏書而不能讀,讀而不能用,何以異是。
受宜堂宦游筆記
納蘭常履坦中丞安遭際休明,宦轍所至,數十年間,幾徧天下。乃薈萃其見聞所獲,名曰《受宜堂宦游筆記》四十六卷,乾隆十一年八月,男珉、琇、琦等同校刊,圈點寫字本,用單宣紙印。字既工整,圈點分明,刷印如新,洵屬貴人之游記,貴人家之刊本。《筆記》四十六卷,中分十四省,計京畿八卷、盛京二卷、山東二卷、山西二卷、河南一卷、江南三卷、浙江十卷、江西三卷、湖廣一卷、廣東一卷、廣西一卷、云南一卷、貴州三卷、西陲二卷、北路六卷。其中所缺者,僅川、陜、閩三省。洵屬筆記中之創格,絕無而僅有者。中丞又編有《二十二史文鈔》一百零九卷,久已風行海內,固滿洲之撰述家也。
紅豆樹
明嘉靖中,顧耿光自海南移紅豆樹,植于虞山之芙蓉莊,大可合抱。莊廢,樹在田中,為萑苻所毀。乾隆元年,復長孫枝,后又盈把云云。見王夢樓太史文治《夢樓詩集》常熟顧鎮注中。聲木謹案:此言紅豆故實,最為簡明,因錄之于此。
菘字解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本二語流傳甚廣,幾于盡人皆知。韭固無不知之者,惟菘究不知為何菜。雖歷翻典故本,言之詳細,終不敢指為何菜。惟明陸容《菽園雜記》云菘即白菜,可謂簡潔痛快,固可家喻而戶曉矣。
小琉球漫志
建寧朱筠園明府仕玠,梅崖廣文仕琇之兄,(兄)[廣文]以古文名一世,明府亦以工詩聞。當其任鳳山縣教諭時,撰《小琉球漫志》十卷,分目有六,曰《泛海紀程》一卷、《海東紀勝》二卷、《瀛涯漁唱》二卷、《海東剩語》三卷、《海東月令》一卷、《下淡水社寄語》一卷。門人吳聲煒寫定,乾隆三十年仲秋,女壻徐家泰刊本。寫刊甚精,傳世頗罕。獨惜其中自載其歌詩甚多,頗非地志所宜有。明府工詩,自刊詩集可也,溷之于地志中,雖詠鳳山縣之事,亦宜去之。臺灣一省,于康熙廿二年,始收入版圖。鳳山縣故實無多,不得不添湊以成卷帙,亦編輯時不得已之苦衷耳。
春秋經筌
南宋諸儒中,有未讀《春秋三傳》即侈言著書,意欲傳之后世者。趙鵬飛撰《春秋經筌》十六卷,書中不知成風為莊公之妾,僖公之妾,作疑詞以虛懸之。目不睹《三傳》,所以如此,見于《四庫提要》中。聲木謹案:宋儒空疏,雖久為后人所詬病,然如趙氏之鹵莽輕易著書,宋儒中亦不多見,未可舉一而廢百也。
尹繼善文端公詩集
尹文端公繼善撰《尹文端公詩集》十卷,嘉慶庚申秋月,其第十三男慶保溫陵署刊本,袁枚編輯,曾承基校字。前有袁簡齋明府枚四六文序,字系恭楷,連史紙印,摹刻甚工。《隨園詩話》謂尹文端公詩多系迭韻,有迭至十次八次者。觀刊本詩集,雖間亦有之,殊不盡然。當時蓋偶一為此,明府誤以為全詩皆然。尹文端公聯姻帝室,勛業爛然,本不藉詩以傳,與文人爭短長,其家蓋因其素好吟詠而刻之耳。
王峻論水經注
常熟王次山侍御峻,乾隆二年,授江西道監察御史。拜命甫三日,即劾罷左都御史彭維新,當時直聲震京都,天下仰望豐采。旋以丁母憂,在任僅半月。后遂杜門不出,歷主揚州、安定、徐州、云龍、蘇州、紫陽等書院。以高才直節,自甘暴棄于休明之時,吾知其意果何在也。所撰《艮齋詩集》四卷、《病中自述》一卷,乾隆癸酉夏月,長洲蔣棨誦先校刊寫字本,極工致,惟傳本甚罕,殊為憾事。惟《病中自述》謂:「《水經》正文為后世所亂,與注混淆,然其書實古今水道之準繩,病中嘗厘正經文。至酈注精核,惜舊箋但注古事,于是書水道之變遷,名號之異同,未經考及。欲合唐宋以來諸書,參以近時府州縣志,勒成一書,名曰《水經廣注》。」云云。聲木謹案:近世宜都楊守敬于《水經》用力甚勤,自謂《水經》經注混淆,為伊一人獨得之見,發千古未發之秘,不知侍御早已言之于百余年前,守敬之言真無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