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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非個人主義的新生活(1)

  • 我們能做什么
  • 胡適
  • 4941字
  • 2015-11-19 10:33:12

初到美國:康乃爾大學的學生生活

與不同種族和不同信仰人士的接觸

今天我想談談我在美國留學的各方面。這些大半都是與二十世紀十年代——尤其是自1910年到1917年間——美國學生界,有關家庭、宗教、政治生活和國際思想諸方面的事情。由一個在當時思想和訓練都欠成熟的中國學生來觀察這些方面的美國生活,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現在我們都知道,中國學生大批來美留學,實是1909年所設立的“庚款獎學金”以后才開始的。原來美國國會于1908年通過一條法案,決定退回中國在1901年(庚子)為八國聯軍賠款的余額——換言之,即美國扣除義和拳之亂中所受的生命財產等實際損失[和歷年應有的利息]以后的額外賠款。

美國決定退還賠款之后,中國政府乃自動提出利用此退回的款項,作為派遣留美學生的學雜費。經過美國政府同意之后,乃有庚款的第一批退款。

1924年,美國國會二度通過同樣法案,乃有庚款的第二次退款。這樣才成立了“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簡稱“中華基金會”。這當然又是另一件事了。

由于庚款的第一批退款,經過中美兩國政府交換說帖之后,乃有第一批所謂“庚款留學生”赴美留學。第一屆的四十七人之中包括后來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以及其他后來在中國科技界很有建樹的許多專家。第二屆七十人是在1910年在北京考選的,然后保送赴美進大學深造。另外還有備取七十人,則被錄入于1910年至1911年間所成立的“清華學?!?,作為留美預備班。

我就是第二屆第一批考試及格的七十人之一。所以,1910年至1911年間也是中國政府大批保送留學生赴美留學的一年。抵美之后,這批留學生乃由有遠見的美國人士如北美基督教青年會協會主席約翰·穆德(John R.Mott)等人加以接待。多年以后,當洛克菲勒基金會撥款捐建那遠近馳名的紐約的“國際學社”(International House)時,穆德的兒子便是該社的執行書記。我特地在此提出說明這個國際精神,并未中斷。

像穆德這樣的美國人,他們深知這樣做實在是給予美國最大的機會,來告訴中國留學生,受美國教育的地方不限于課堂、實驗室和圖書館等處,更重要的和更基本的還是在美國生活方式和文化方面去深入體會。因而通過這個協會,他們號召美國各地其他的基督教領袖和基督教家庭,也以同樣方式接待中國留學生,讓他們知道美國基督教家庭的家庭生活的實際狀況;也讓中國留學生接觸美國社會中最善良的男女,使中國留學生了解在美國基督教整體中的美國家庭生活和德性。這便是他們號召的目標之所在。許多基督教家庭響應此號召,這對我們當時的中國留學生,實在是獲益匪淺。

在綺色佳地區康乃爾大學附近的基督教家庭——包括許多當地仕紳和康大教職員——都接待中國學生。他們組織了許多非正式的組織來招待我們;他們也組織了很多的圣經班。假若中國留學生有此需要和宗教情緒的話,他們也幫助和介紹中國留學生加入他們的教會。因此在綺色佳城區和康乃爾校園附近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與美國家庭發生親密的接觸。對一個外國學生來說,這是一種極其難得的機會,能領略和享受美國家庭、教育,特別是康大校園內知名的教授學者們的溫情和招待。

綺色佳和其他大學城區一樣,有各種不同的教會。大多數的基督教會都各有其教堂。“教友會”(或譯“貴格會”或“匱克會”Quaker;Society of Friends)雖無單獨的教堂,但是康乃爾大學法文系的康福(W.W.Comfort)教授卻是個教友會的教友,足以補償這個遺珠之憾。康氏后來出任費城教友會主辦的海勿浮學院(Haverford College)的校長。我就送我的小兒子在該校就讀兩年。康福教授既是個教友會的基督徒,他的家庭生活便也是個極其美好的教友會教徒的家庭生活。我個人第一次對教友會的歷史發生興趣和接觸,和對該派奇特而卓越的開山宗師喬治·弗克斯(George Fox,1624-1691)的認識,實由于讀到[歐洲文藝復興大師]伏爾泰(Voltaire,1694-1778)有關英國教友會派的通信。這一認識乃引起我對美國教友會的教友很多年的友誼。

教友會的信徒們崇奉耶穌不爭和不抵抗的教導。我對這一派的教義發生了興趣,因為我本人也曾受同樣的,但是卻比耶穌還要早五百年的老子的不爭信條所影響。有一次我訪問費城教友會區,康福教授便向我說:“你一定要見我的母親;訪問一下她老人家。她住在費洛達菲亞城郊區的日耳曼鎮(German Town)?!庇捎诳蹈=淌诘膶:榻B,我就順便訪問了康福老太太??蹈@咸藥胰⒂^教友會的會場。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印象和經驗都是難忘的。

由于這一次訪問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在教友會里我有很多終身的朋友。我以后也時常去教友會集會中做講演;我也送了我的小兒子去進教友會的大學。

當然我也接觸了很多基督教其他不尋常的支派。在我的《留學日記》里,我也記載了訪問猶他州(Utah)“摩門教會”(Mormonism)的經過。我也碰過幾位了不起的摩門派學人和學生。我對他們的印象也是極其深刻的。同時也改變了以前我像一般人所共有的對摩門教派很膚淺的誤解。

我和一些猶太人也相處得很親密。猶太朋友中包括教授和學生。首先是康乃爾,后來又在哥倫比亞,我對猶太人治學的本領和排除萬難、力爭上游的精神,印象極深。在我閱讀《圣經》,尤其是《舊約》之后,我對猶太人真是極其欽佩。所以,我可以說這些都是我的經驗的一部分——是我對美國生活方式的了解。

在1911年的夏天——也就是我從大學一年級升入二年級的那個夏天——有一次我應約去費洛達菲亞城的孛可諾松林區(Pocono Pines)參加“中國基督教學生聯合會”的暑期集會。會址是在海拔二千英尺,風景清幽的高山之上。

雖在盛暑,卻頗有涼意。該地有各項設備,足供小型的宗教集會之用。在我的《留學日記》里便記載著,一日晚間,我實在被這小型聚會的興盛氣氛所感動,我當場保證我以后要去研究基督教。在我的日記里,以及后來和朋友通信的函札上,我就說我幾乎做了基督徒??墒呛髞碛衷谙嗤那榫w下,我又反悔了。

直至今日我仍然是個未經感化的異端。但是在我的日記里我卻小心地記錄下這一段經驗,算是我青年時代一部分經驗的記錄。

今日回思,我對青年時代這段經驗,實在甚為珍惜——這種經驗導致我與一些基督教領袖們發生直接的接觸,并了解基督教家庭的生活方式,乃至一般美國人民和那些我所尊敬的師長們的私生活,特別是康福教授對我的教導,使我能更深入地了解和愛好圣經的真義。我讀遍圣經,對新約中的《四福音書》中至少有三篇我甚為欣賞;我也歡喜《使徒行傳》和圣保羅一部分的書信。我一直欣賞圣經里所啟發的知識。

后些年在北京大學時,我開始收集用各種方言所翻譯的《新約》或《新舊約全書》的各種版本的中文圣經。我收集的主要目的是研究中國方言。有許多種中國方言,向來都沒有見諸文字,或印刷出版,或做任何種文學的媒介或傳播工具??墒腔浇虝橹鴤鹘?,卻第一次利用這些方言來翻譯福音,后來甚至全譯《新約》和一部分的《舊約》。

我為著研究語言而收藏的圣經,竟然日積月累,快速增加。當“中國圣經學會”為慶祝該會成立五十周年而舉辦的“中文圣經版本展覽會”中,我的收藏,竟然高居第二位——僅略少于該會本身的收藏。這個位居第二的圣經收藏,居然是屬于我這個未經上帝感化的異端胡適之!

我對美國政治的興趣

以上所說的是我當學生時代生活的一方面。

唐君,你還要我說些什么?……或者我再來談點政治罷。

當我于1910年初到美國的時候,我對美國的政治組織、政黨、總統選舉團,和整個選舉的系統,可說一無所知。對美國憲法的真義和政府結構,也全屬茫然。1911年10月,中國的辛亥革命突然爆發了。為時不過數月,便將統治中國有二百七十多年之久的滿清專制推翻。1912年1月,中華民國便正式誕生了。你知道這一年是美國大選之年。大選之年也是美國最有趣和興奮的年頭。

威爾遜是這一年民主黨的候選人;同時共和黨一分為二;當權的托虎托總統領導著保守派;前總統老羅斯福卻領導了自共和黨分裂出來的進步黨,它是美國當時的第三大黨。羅氏也就是該黨的領袖和總統候選人。這一來,三黨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因而連外國學生都興奮得不得了。

這一年康乃爾大學的政治系新聘了一位教授叫山姆·奧茲(Samuel P.Orth)。他原是克里弗蘭市里的一位革新派的律師。他在該市以及其本州島(俄亥俄)內的革新運動中都是個重要的領導分子,由康大自俄亥俄州的律師公會中延聘而來,教授美國政府和政黨。我一直認為奧茲教授是我生平所遇到的最好的教授之一;講授美國政府和政黨的專題,他實是最好的老師。我記得就在這個大選之年(1912-1913),我選了他的課。

下面一段便是他講第一堂課時的開場白:

今年是大選之年。我要本班每個學生都訂三份日報-三份紐約出版的報紙,不是當地的小報-《紐約時報》是支持威爾遜的;《紐約論壇報》(The New York Tribune)是支持托虎托的;《紐約晚報》(The New York Evening Journal)[我不知道該報是否屬“赫斯特系”(Hearst family)的新聞系統,但是該報不是個主要報紙]是支持羅斯福的。諸位把每份訂它三個月,將來會收獲無量。在這三個月內,把每日每條新聞都讀一遍。細讀各條大選消息之后,要做個摘要;再根據這摘要做出讀報報告繳給我。報紙算是本課目的必需參考書,報告便是課務作業。

還有,你們也要把聯邦四十八州之中,違法亂紀的競選事跡作一番比較研究,繳上來算是期終作業!

我可以告訴你,在我對各州的選舉活動作了一番比較研究之后,我對美國的政治也就相當熟習了。

奧茲教授在講過他對學生的要求之后,又說:“……就是這樣了!關于其他方面的問題,聽我的課好了!”

我對這門課甚感興趣!

奧茲教授對歷史很熟。歷史上的政治領袖和各政黨——從[美國開國時期的]聯邦系(Federalists)到[二十世紀初期的]進步黨(Progressives)——等等創始人傳記,他也甚為清楚。他是俄亥俄州人,他對前總統麥荊尼周圍助選的政客,如一手把麥氏推上總統寶座的大名鼎鼎麥克斯·韓納(MarcusHanna,1837-1904),他都很熟。所以奧茲告訴我們說:“看三份報,注視大選的經過。同時認定一個候選人做你自己支持的對象。這樣你就注視你自己的總統候選人的得失,會使你對選舉更為興奮!”

他對我們的另一教導,便是要我們參與綺色佳城一帶舉行的每一個政治集會。我接受了奧氏的建議,于1912年的選舉中選擇了進步黨黨魁老羅斯福作為我自己支持的對象。四年之后(1916),我又選擇了威爾遜為我支持的對象。

在1912年全年,我跑來跑去,都佩戴一枚[象征支持羅斯福]的大角野牛象的襟章;1916年,我又佩戴了支持威爾遜的襟章。

我在1912年也參加了許多次政治集會,其中有一次是老羅斯福講演贊助進步黨候選人奧斯卡·斯特勞斯(Oscar Strauss)競選紐約州州長。在綺色佳集會中最激動的一次便是羅斯福被刺之后那一次集會。羅氏被刺客擊中一槍,子彈始終留在身內未能取出。我參加了這次集會,好多教授也參加了。令我驚奇的卻是此次大會的主席,竟是本校史密斯大樓(Goldwin SmithHall)的管樓工人。這座大樓是康大各系和藝術學院的辦公中心!這種由一位工友所主持的大會的民主精神,實在令我神往之至。在這次大會中,我們都為本黨領袖的安全而祈禱,并通過一些有關的議案。這次大會也是我所參加過的畢生難忘的政治集會之一。

該年另一個難忘的集會便是由我的業師克雷敦(J.E.Creighton)教授代表民主黨,康大法學院長亥斯(Alfred Hayes)教授代表進步黨的一次辯論會。這批教授們直接參加國家大政的事,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了。我可以說,由這些集會引起我的興趣也一直影響了我以后一生的生活。

大選剛過,我因事往見倫理學教授索萊(Frank Thilly),當我們正在談話之時??死锥亟淌诤鋈蛔吡诉M來。他二人就當著我的面,旁若無人地大握其手,說:“威爾遜當選了!威爾遜當選了!”我被他二人激動的情緒也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兩位教授都是支持威爾遜的。他二人也都在普林斯頓大學教過書,都深知威爾遜,因為威氏曾任普大校長多年。他二人對威氏出任總統也發生了不感興趣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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