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蘇)奧斯特洛夫斯基
- 4993字
- 2015-11-09 10:16:35
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小鎮(zhèn)的大街小巷:“沙皇被趕下臺了!”
小鎮(zhèn)里的每個人對此都難以置信。
有一天,在大雪紛飛、寒風呼嘯中,一列火車徐徐開進了站臺。車上走出了兩個穿著軍大衣、背著步槍的大學生和一群戴著紅袖標的革命士兵。車站上的憲兵、上了歲數(shù)的陸軍上校和當?shù)伛v軍的指揮官統(tǒng)統(tǒng)都被他們抓了起來。這一行動讓鎮(zhèn)上的人們真正體會到:沙皇的的確確是被趕下臺了。居民傾巢而出,他們踩著厚厚的白雪,穿過條條馬路,全聚集到了廣場上。
人們全神貫注地聽著那些陌生的名詞——自由、平等、博愛。
讓人高興和愉快的熱火朝天的日子過去了。鎮(zhèn)上又重現(xiàn)以往的安靜,一面鮮紅的旗幟在市行政公署上空迎風飄動,孟什維克和崩得分子崩得,系猶太社會民主主義總同盟的簡稱,是孟什維克的一個派別。崩得分子為其成員。成為這里的發(fā)號施令者。人們覺得這里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只是多了一面紅旗。
臨近冬末,城里來了一個由貴族組成的近衛(wèi)騎兵團。每天一大早兒,他們成群結隊地騎馬去車站抓從西南前線開小差的逃兵。
那些近衛(wèi)騎兵整天吃吃喝喝,全都肥頭大耳,臉色紅潤,身材高大。大部分軍官都是伯爵和公爵,胳膊上掛著金色徽章,褲子上綴著銀色的花紋邊,這身打扮和沙皇時代毫無區(qū)別,好像根本沒有革命過一樣。
一九一七年很快過去了。保爾、克利姆卡和謝廖沙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他們各自的主人都沒有變。但在秋雨不斷的十一月,發(fā)生了些奇怪的事。車站上許多陌生人來來往往,不停地忙碌。由前線回來的士兵不斷地在增加,他們都有一個奇怪的名稱:“布爾什維克”。
這個稱號聽起來很有氣勢,但城里沒有人知道這名稱到底是因何而得。
近衛(wèi)騎兵要想將進站的“逃兵”捉拿歸案就更加不易了。車站上的窗戶玻璃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從前線回來的士兵都是成幫結伙的。要是誰想擋住他們道路,誰就要作好挨刺刀的準備。等到十二月初的時候,運前線士兵的火車一列列地開進小鎮(zhèn)來。
近衛(wèi)騎兵派人封閉了車站,試圖禁止軍列的通過。那些同死神握過手的人用機槍向近衛(wèi)騎兵射擊,像浪潮般地沖下火車。
身著灰軍服的前線將士將近衛(wèi)騎兵趕回了城里,隨后又返回到車站,這樣裝滿了前方將士的車輛一列一列地開過去了。
一九一八年春季的一天,三個好伙伴在謝廖沙家里玩了一會兒“六十六點”撲克后,就跑出來沿路來到了柯察金家的園子里,在草地上躺著休息。他們都感覺到?jīng)]什么意思,平常的游戲都已經(jīng)玩得夠多了。于是他們冥思苦想,想找出用什么好辦法來使這一天過得更帶勁些。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從后面?zhèn)鱽淼鸟R蹄聲,一個騎馬的人跑過來了。那馬縱身一躍便跨越了公路和籬笆間的那條小溝,馬背上的人向躺在地上的保爾和克利姆卡晃了晃一下馬鞭,說道:
“喂,小伙子們,過來一下!”
保爾和克利姆卡趕忙站起身,朝籬笆跑過去。那騎馬的人灰塵滿身,那頂斜戴在腦后的軍帽和草綠色制服上都被厚厚的塵土弄得灰蒙蒙的。束腰的皮帶上別著一支轉輪手槍和兩顆德國制造的手榴彈。
“小朋友們,麻煩你們給我弄點兒水喝!”他懇求道。保爾快步跑回家去拿水,騎馬的人又對正在望著他的謝廖沙說:“小伙子,告訴我,如今這小鎮(zhèn)上是誰的天下?”
謝廖沙急不可待地把鎮(zhèn)上的各種相關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說給這個人聽:
“沒人掌權的日子已經(jīng)有兩個禮拜了。只有當?shù)氐淖孕l(wèi)隊在這兒。每天晚上老百姓換班值勤防衛(wèi)。您是哪個部分的?”他反過來提問。
騎馬的人笑容可掬地回答說:“呵,小孩子不要了解那么多的事,要不然很容易老的喲。”
保爾捧著一大杯水從家中一路跑過來。
那騎馬的人一大口就把水給喝沒了并把杯子還給了保爾。然后他抖了一下馬韁繩,向松樹林飛奔而去。
“他是干什么的呀?”保爾困惑不解地問克利姆卡。
“我也不知道哇?”克利姆卡晃了晃肩,回答說。
但謝廖沙卻以毋庸置疑的態(tài)度對這個政治問題作了合理的解釋。他說:“也許,鎮(zhèn)上又要有新的政府組成了,因此列辛斯基帶著他的家人昨天都跑掉了。有錢人一逃跑,就意味著游擊隊要來了。”
他的推論理由既充分又合理,保爾和克利姆卡馬上就同意了他的觀點。
這個話題,小伙子們還沒有討論完畢,公路上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隨著響聲,他們三人都朝籬笆跑去。
在孩子們視力范圍的邊緣上也即林管局主任的房子后面的樹林里,許多人和車子出現(xiàn)在那里。在近處的公路上,大約有十五六個手里拿著槍的士兵,他們的槍都橫著放在了馬鞍上。帶隊的倆人其中一個是中年人,穿著保護色的軍服,佩戴著軍人的武裝帶,一個望遠鏡掛在胸前;另一個和他肩并肩同行的,就是孩子們剛剛看到的那個騎馬的人。那中年人的軍服上戴著一個紅花結。
“看看,我剛才說的話準吧?”謝廖沙用胳膊肘碰了碰保爾說,“瞧見紅花結了嗎,他們是游擊隊,沒錯,一準是游擊隊,如果我看錯了,那就叫我瞎了眼……”他興高采烈地嚷了起來,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地躍過籬笆向外面跑去。
兩個好友也跟隨在后面跑了出去。三個人一起站在公路邊,看著這些來到鎮(zhèn)上的人。
沒多久,那些騎馬的人已經(jīng)來到了他們的近前,那騎馬人,就是他們剛剛見過的那一個,向他們點頭致意,并用馬鞭指著列辛斯基的房子問道:
“這房子是誰家的?”
保爾邁著大步努力地跟著那騎兵,邊走邊說:
“是列辛斯基律師的房子。昨天他就逃走了。看情形他很害怕你們……”
“那么你如何能猜得出我們是哪一派的呢?”那中年人很和氣地說。
保爾指著那個紅花結,說道:
“這是什么?看一眼就明白了……”
全鎮(zhèn)的居民都擁到了街上,饒有興趣地望著這一支剛到鎮(zhèn)上來的部隊。保爾他們三人也同樣站在路邊,注視著那些風塵仆仆、表情疲憊的紅軍戰(zhàn)士。
紅軍隊伍中唯一的一門大炮和架著機槍的馬車在石子路上轱轆轆地通過,他們三人也跟著游擊隊一起走,一直到隊伍在小城的中心停下,散開到各家各戶寄宿時,保爾他們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家。
那天晚上,游擊隊把列辛斯基家當作臨時指揮部所在地,在那兒的大廳里,四個人圍坐在桌腿飾有花紋的大桌旁:滿頭白發(fā)的隊長布爾加科夫和其他三名指揮部成員。
布爾加科夫在桌子上展開一張本省的地圖,對坐在他對面、顴骨高、牙齒堅固的人,用指甲在地圖上面劃著印說:
“葉爾馬欽科同志,你認為我們應該在這里給敵人一個痛擊,但我的意見卻是要在明天早上撤離。可能的話今晚就走,但是大家非常疲倦了。我們的任務是要搶在德國人前面到達卡扎亭。我們現(xiàn)有兵力是:一門炮,三十發(fā)炮彈、二百名步兵和六十名騎兵,就憑這點兵力想要打德國人,那無異于是拿雞蛋碰石頭……德國人像鐵流般一路狂奔而來。只有聯(lián)合其他撤離的紅軍,我們才能有實力和德國人打仗。葉爾馬欽科同志,我們還應提高警覺的是,在沿途上除了德軍,還有很多反革命匪幫。我的意見是:明天一早就撤離,然后炸掉車站對面的那座小橋。德國人要再修好它,也需要用兩三天的時間。這樣一來,就可以把他們在沿線鐵路行進的時間拖延幾天。同志們,你們的意見呢?讓我們商量商量,作個決定吧。”他對坐在桌旁的人說。
和布爾加科夫斜對面坐著的斯特魯日科夫,咬著唇在分析著地圖,隨后抬起頭看了一眼布爾加科夫,好不容易才將憋在嘴里的話說了出來:
“我……我……同……同意布爾加科夫的意見。”
那個年紀最小、身著工人服的人也贊成說:“布爾加科夫分析得有道理。”
唯獨葉爾馬欽科,那個白天同保爾他們說過話的人,還是搖頭不同意。他說:
“那費勁組建這支隊伍是為什么呢?難道說就是要在德國人面前槍都不響就撤離?照我的看法,在這里我們應該和他們打一仗。我不愿意不戰(zhàn)而退,……如果我能做主的話,那我毫不遲疑地和他們在這兒打……”他一下子推開了椅子,站起身來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布爾加科夫不同意地望了望他。
“打仗要冷靜、有理智,葉爾馬欽科。已經(jīng)知道肯定會被打敗,卻非得讓戰(zhàn)士們做不必要的死亡,這樣的事我們決不能做。不然的話,會貽笑大方。我們所面臨的敵人將是整整一個師團,并配有重炮和裝甲車。……葉爾馬欽科同志,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接下來,他轉過來對其余倆人,果斷地說:“就這么定下了——明天早上撤離……下一個問題是關于聯(lián)絡問題,”布爾加科夫接著說,“我們是收尾撤退的部隊,因而就擔負著在敵后有組織地進行工作的任務。一個小鎮(zhèn)上就有兩個車站,說明這兒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鐵路中心站。為此,我們要挑選一個值得信賴的同志在站上工作。現(xiàn)在作個表決吧,看看誰留在這兒比較合適。大家提名吧。”
葉爾馬欽科靠近了桌子,說:“我提議應該將水手朱赫來留下來。首先,他是本地人;再者,他是一個鉗工,又會電工,很容易在車站找到活兒;第三,他并沒有在我們的隊伍中,鎮(zhèn)上沒人看到過他,今天晚上他才能到這兒。他這個人聰明機敏,身手利落,這兒的工作他一定能出色地完成,我認為他是最恰當不過的人選。”
布爾加科夫點頭表示贊許。他說:
“很對,葉爾馬欽科,我同意你的提議。”然后他轉過身問另兩位,“你們還有什么其他意見嗎?如果沒有?那這個問題就算定下來了。我們給他留一筆錢和工作委任狀……同志們,現(xiàn)在來研究第三個即最后一個問題。”布爾加科夫接著說,“這個問題是關于如何處理鎮(zhèn)里的武器。鎮(zhèn)上有一個沙俄戰(zhàn)爭時期留下來的,裝有兩萬只步槍的武器庫。如今這些槍都被藏在了一個農民的棚子里,人們對這件事已經(jīng)淡化得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那棚子的主人跟我說了這個消息,他想把這些槍弄到其他地方……自然,這個武器庫絕對不能留給德國人,這是明擺著的了。我的建議是將這些槍燒毀。而且要在天亮之前都辦好。但這樣做非常危險,因為這個在鎮(zhèn)邊棚子的周圍都是些窮人的住所,擔心火勢蔓延,可能會燒毀老百姓的房子。”
斯特魯日科夫身體強壯,臉上的胡子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刮了,他身子輕輕地動了動,說道:
“為……為什么……要燒毀?我想……我們應該把……把這些武器分給百……姓。”
布爾加科夫馬上將身體轉過來,問道:“你的意思是,把這些槍分給老百姓?”
“好。說得不錯!”葉爾馬欽科由衷地叫好。“把這些槍都分給工人們和其他的居民,誰要都行。這樣,當鄉(xiāng)親們被德國人逼得忍無可忍的時候,就可以利用這些槍來狠狠地教訓他們。德國人一來,肯定會很殘忍地折磨鄉(xiāng)親們的。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青年們就會拿起武器奮起還擊的。斯特魯日科夫的建議很好:把武器分發(fā)出去。假如能把武器帶一些給附近的村子里去,那就更好了。農民們會把它們藏得非常隱蔽,等到德國人肆意搶掠、敲詐人民血汗的時候,這些有用的槍支會發(fā)揮多么大的作用啊!”
布爾加科夫笑了:
“是啊,但是如果德國人強迫下令交槍的話,他們就會交出來的。”
葉爾馬欽科不贊成地說:
“不會的,不會全部交出的。有的交,也有不交的。”
布爾加拉夫帶著詢問目光看了看在座的每個人。
那年輕工人也認為葉馬爾欽科和斯特魯日科夫的意見可行:“我們就把槍發(fā)下去吧,分發(fā)了好。”
“好,那我們就把槍分下去。”布爾加科夫也點頭了。“一切問題都已經(jīng)分析研究過了。”他從桌旁站起來說,“從現(xiàn)在直到明天一早,我們都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朱赫來來了,立刻請他到我這里來。我想同他談談。葉馬爾欽科,請你去檢查一下崗哨去吧。”
大廳里只有布爾加科夫一個人了,在客廳旁邊有一間臥室,他走了進去,在褥子上鋪好了軍大衣,就躺下了。
保爾從電廠下了班向家走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他作為鍋爐工的小工,在廠里工作已經(jīng)滿一年了。
保爾一下子就感覺到今天鎮(zhèn)上和平時有些不同,格外的熱鬧。回家的路上,保爾看見很多人的手上都有步槍,有一支的,有的甚至還拿著兩支、三支。他搞不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趕忙跑回家。在列辛斯基院子的旁邊,昨天看見的那幾個人正跨上戰(zhàn)馬,就要出發(fā)了。
保爾跑回家里匆匆忙忙洗了把臉,他聽到母親念叨著阿爾焦姆還沒回家,就馬上跑出門外,去找住在小鎮(zhèn)那頭的謝廖沙。
謝廖沙,保爾的這位朋友是火車副司機之子。他的父親自己擁有一所小房子,家里的產業(yè)也不算大。謝廖沙沒在家。他那位長得又白又胖的母親,非常不滿地看著保爾,說道:
“鬼才知道他在哪兒!天剛透亮,他如同發(fā)了瘋似的跑得無影無蹤。他好像說有一個地方在分槍,十有八九他是在那里。你們這些鼻涕將軍,每一個都該用藤條狠狠地打一頓。簡直是太不像話了,真是拿你們沒轍。個子跟尿壺差不了多少,就要去擺弄槍!去跟我家那個小渾蛋說,如果他敢拿回家里一粒子彈,我就把他的頭擰下來。什么破爛東西都往家拿,以后還要替他擔驚受怕。你干什么,也想到那里?”
但是保爾根本不愿意聽謝廖沙的母親嘮叨,早就跑出門外了。
在路上,他遇見一個每只肩上都背著一支槍的人。他快速地跑過去,問道:
“大叔,發(fā)槍的地方在哪里?”
“在維爾霍維納大街,那兒還在分發(fā)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