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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囚犯(1)

柯琇的腳步聲沿著小屋走廊傳來,平穩而從容。她出現在阿兒哈的房門口時,高大厚重的身影剛好塞滿門框,她單膝下跪欠腰敬禮,身影隨之縮小,站直后又再度放大。

“女主人。”

“什么事,柯琇?”

“一直到今天,我被授權照料累世無名者疆域內的某些事務。這些事你以前都知道,但這一世還沒有記憶。假如你愿意,現在是你認識、學習并開始負責照料這些事的時候了。”

女孩已經坐在自己那間沒窗戶的房間里好一陣子,看起來像在冥思,但她其實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做。聽完柯琇的話后,她那一向高傲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起了變化。盡管她極力隱藏,但神色確實與往常不同。她狡黠地問:“去大迷宮?”

“我們不進大迷宮,但得穿越大墓穴。”

柯琇的聲音帶了點可說是懼怕的語調,或是假裝懼怕,想要嚇唬阿兒哈。但女孩緩緩起身,淡然道:“很好。”其實她大喜過望。尾隨神王女祭司的厚重身影前行時,她內心不斷高呼:終于!終于!終于要見到我自己的疆域了!

她十五歲了,在一年多前便已舉行成年禮,從此是個成人,同時開始擁有峨團陵墓第一女祭司的全部權力,成為卡耳格帝國所有高等女祭司中的至尊,甚至連神王本人也不得對她頤指氣使。現今,大家都向她屈膝敬禮,連嚴厲的薩珥和柯琇也不例外。對她說話時,人人恭敬服從。但,事事一如既往,沒有改變,也沒新鮮事發生。她的“獻身祝圣典禮”一舉行完畢,日子又變得和往昔般尋常。有羊毛要紡,有黑布要織,有谷子要磨,有禮儀要進行;每天晚上必唱“九頌”,每道門都要祝禱,每年兩次用羊血澆灑墓碑,在“空寶座”前跳“黑月之舞”。如此過了整整一年,跟之前每一年沒有兩樣。是否這輩子每年都得這么過下去?

她內心的厭煩感有時強烈到近似恐怖,緊掐住她喉嚨,感覺就快喘不過氣。不久前,她終于煩到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她心想,再不說出來恐怕會瘋了。她傾吐的對象是馬南。自尊阻止她向別的女孩吐露,謹慎使她沒向年長的女祭司表白。但馬南無足輕重,只是個年高而忠誠的看護者,對他說什么都沒關系。令她驚訝的是,馬南給了她一個答案。

“小人兒,你曉得,”他說,“很久以前,在我們四島結合成一個帝國以前,在神王統轄我們四島以前,各島嶼都有很多小國王、小親王、小首領等。這些人彼此常起爭端,爭端一起,就來峨團陵墓這里祈求和平。這些人中,有我們峨團島的人,有卡瑞構島的人,有珥尼尼島的人,甚至有胡珥胡島的人,大都是首領和親王率領仆從和軍隊同來。他們會請教你該怎么辦。你就會走到‘空寶座’前,把累世無名者的意見告訴他們。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后過了一段時間,‘祭司王’開始統治整個卡瑞構島,不久又將峨團島納入統治。最后,神王統治全部四島,并將四島合并成一個帝國,到今天已有四五代了。也因此,情況有了轉變。現在神王可以自行鎮壓作亂的首領,也可以自行處理爭端。你應該不難明白,既然是‘神’,他就不需要時常來征詢累世無名者的意見了。”

阿兒哈就此不再想這件事。在這座沙漠之島,在這一成不變的墓碑底下,“時間”是沒有多少意義的,自創世以來,這里一直用相同的方式過日子。她不習慣思考變動不定的事,比如老方法消逝,新方式興起;從那種角度看事情讓她不舒服。“神王的力量遠小于我服效的無名者的力量。”她皺著眉說。

“當然......當然......但是,小寶貝,沒有人會向‘神’這么說。當然也不會對‘神’的女祭司這么說。”

迎視馬南閃爍的土色小眼睛,她想到神王高等女祭司柯琇,當下明白了馬南的意思。自她來這兒起,柯琇始終讓她害怕。

“但神王與他的人民都忽略了敬拜陵墓這件事。沒人來敬拜。”

“哦,他有送囚犯來這里當獻祭品,這事他倒沒馬虎。該敬獻給累世無名者的禮物,他也沒忘記。”

“禮物!他的神廟年年重新粉刷,廟內祭壇上放著一英擔的黃金,燃油燈用玫瑰精油!再瞧瞧寶座殿——屋頂破洞、圓頂龜裂,墻上到處是老鼠、貓頭鷹、蝙蝠......但不管怎樣,寶座殿會比神王和他的所有廟堂持久,也會比他之后的諸王持久。寶座殿在他們之前就有了,就算他們全消亡了,寶座殿仍將永遠安在。它是萬事萬物的中心。”

“它是萬事萬物的中心。”

“寶座殿內有財寶。薩珥有時會向我提起,說那些財寶多到可以裝滿十座神王廟。它們都是古代留傳下來的黃金和戰利品,至今恐怕有一百代了——誰曉得到底有多久。這些財寶全鎖在地下洞穴和墓室中。她們不肯帶我去看,讓我一等再等。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樣子。寶座殿的地下、陵墓所在地全區的地下、我們現在所站立的地底下,有很多貯藏室。這地底下有個巨大的網狀隧道,一座大迷宮。它隱藏在這山丘的地表下,有如一座龐大的黑暗之城,里面裝滿了黃金、古代英雄的長劍、舊王冠、骨骸、歲月和寂靜。”

她滔滔不絕,仿佛進入恍惚和狂喜之境。馬南注視著她。那張平板的臉孔不太有表情,但總帶著遲鈍謹慎的悲傷。這時,他的臉比平常更為悲凄。“沒錯,而且你是那些財寶的女主人,”他說,“包括寂靜和黑暗。”

“我是女主人沒錯,但她們什么也不肯讓我看,只準我瞧寶座后面那些地上的房間。她們甚至還沒帶我去看地下疆域的入口,只偶爾稍微提一下。她們把我和我的疆域分離!她們讓我等了又等,為什么?”

“小人兒,你年紀還小,而且或許......”馬南以沙啞的男高音說,“或許她們害怕。畢竟那不是她們的疆域,而是你的;進了那里面,她們會有危險。世上沒有人不怕累世無名者。”

阿兒哈沒說什么,但眼睛一亮。馬南又一次指引她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看待事情。對她而言,薩珥與柯琇一直都是嚴酷、冷淡、強大,她從沒想過她們也會害怕。但馬南說得對,她們害怕那些地方,害怕那些力量,而阿兒哈是那力量的化身,也是它們的一員。她們害怕走進那些黑暗的所在,她們擔心被食盡。

現在,她和柯琇一同步下小屋臺階,爬上通往寶座殿的蜿蜒陡徑,就在途中,她回想起自己與馬南的對話,不禁再度狂喜。不管她們帶她去哪里,不管讓她看什么,她都不害怕。她曉得自己的路。

在小徑上,走在她身后不遠的柯琇說了話:“我的女主人知道,她的責任之一是獻祭某類囚犯,就是那種身世高貴的罪犯。他們由于褻瀆神圣或背叛,犯了違逆神王的罪行。”

“或是違逆了累世無名者。”阿兒哈說。

“一點也不錯。然而,被食者如果還年幼,讓她承擔這種責任并不適合。但現在,我的女主人不再是小孩了。囚鏈室里有一批囚犯,是一個月前我們的神王大人從他的城阿瓦巴斯送來的。”

“我竟然不曉得有一批囚犯已經送到。為什么我不知道?”

“根據陵墓古儀規定,囚犯必須趁暗夜秘密送來。現在請女主人改走沿墻小徑,那是我的女主人必須遵循的秘道。”

阿兒哈轉身離開原來的坡路,改為沿著圓頂寶殿后面那座圍出墓碑范界的大石墻前行。這石墻由巨大巖塊砌成,最小的體積也超過一名成年男子,而最大的巖石則有四輪馬車那么大。雖然未經切削,但緊鄰的巖塊彼此貼合,銜接得很好。不過,有幾處地方,圍墻陡然變低,只見巖石不成形地堆棧著。那是經歷漫長時間而形成的,是沙漠熾熱的白天與寒凍的夜晚交替千百年后,再加上山巒本身細微的移動所致。

“要翻越這道墓碑圍墻是很容易的。”阿兒哈沿著墻底下走時說道。

“我們沒有足夠的男人可以來修復它。”柯琇回答。

“但我們有足夠的男人來守衛。”

“只有奴隸。他們不可靠。”

“讓他們害怕就會可靠。如果守衛不周,讓陌生人踏上圍墻內的神圣土地,就判他們與涉足的陌生人相同的刑罰。”

“是什么刑罰?”柯琇明知故問。很久以前她已告訴阿兒哈答案了。

“在寶座前斬首。”

“派人看守墓碑圍墻是我的女主人的意思嗎?”

“是。”女孩回答。黑袍長袖內,她的手指因得意而緊握。她明知柯琇無意分派一名奴隸來看守圍墻,執行這種徒勞的任務,畢竟,會有什么陌生人到這里來?無論是無心或刻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漫步進入陵墓所在地周圍一英里內的任何地點而不被瞧見;因此,來者肯定也走不到陵墓附近。但是派一名奴隸來此看守,是這堵圍墻應得的榮耀,柯琇無從反對,她必須服從阿兒哈。

“到了。”柯琇淡漠的聲音說道。

阿兒哈止步。過去,她常在墓碑圍墻附近走動,所以她清楚這一帶,一如她清楚所在地的每英尺土地、每塊巖石、每株荊棘和薊草。現在,她左手邊這道大石墻昂然矗立,是她身高的三倍;右手邊,山巒層層緩降成為一個不毛的低淺山谷,隨即又向西邊群山的山麓爬升。她環顧附近地面,沒看到她不曾見過的事物。

“在那幾塊紅色巖石底下,女主人。”

斜坡幾碼遠的地面露出一處紅色熔巖,熔巖形成一個臺階,或者說形成這山丘的一個小崖壁。阿兒哈往下走向熔巖,站在巖石之前一塊平地上,面朝巖石。她這才意識到,這些四英尺高的紅熔巖看起來像個粗糙的出入口。

“該做什么呢?”

她很久以前就曉得,像這種神圣地方,除非知道怎么開門,否則再怎么嘗試都是徒勞。

“我的女主人保管所有開啟黑暗處所的鑰匙。”

行過成年禮后,她的腰帶上開始配掛一只鐵環,鐵環串連一把小匕首和十三把鑰匙,有的鑰匙長而重,有的輕小如魚鉤。她拎起鐵環,把鑰匙鋪展開來。“那一把。”柯琇指了指鑰匙,然后伸出肥厚的食指,放在兩塊有凹痕紅熔巖之間的一道表面裂縫上。

那把長柄鑰匙是鐵制的,有兩個裝飾片。將它伸入裂縫中,感覺僵澀難動,阿兒哈用兩手合力向左扭轉,總算順暢轉開。

“再來呢?”

“一起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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