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中國充滿了激揚文字。這一年5月,一本叫《中國可以說不——冷戰后時代的政治與情感抉擇》的政治評論著作一面市就引發熱浪,首版發行5萬冊,只用了20多天就一售而空,這本書的5位作者張藏藏、宋強、喬邊、古清生、湯正宇都是大學畢業沒多久,30歲左右的文化青年。該書最重要的觀點,是對美國這個超級大國提出質疑,并猛烈批判中國國內的崇美思想,進而大膽地為中國的崛起而吶喊。這本書迅速被翻譯成多國文字,美國駐中國大使館也邀請作者進行溝通,這被認為是民族主義情緒高昂的一個標志性事件。
這一年的7月,當時《三聯生活周刊》的記者胡泳受海南出版社委托挑選外版書。在版權公司密密麻麻的巨大書架前,胡泳不經意間抽出了一本黑白封面的書。這本書是美國未來學家、麻省理工學院數字媒體室的主任尼葛洛龐蒂(Nicholas Negroponte)寫的《數字化生存》,在美國《紐約時報》的圖書排行榜上連續幾周都是第一。一翻之下,胡泳立即建議海南出版社出版此書,之后胡泳和妻子范海燕只花了20天的時間就完成了翻譯工作,并交給了海南出版社進行出版。這本書在日后也成為年度暢銷書。
學習、追趕甚至超越美國,一直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眾最重要、最強烈、最質樸的情感,不論官方還是民間。但在互聯網之前,我們更多的只是一種徒勞式的吶喊和掩耳式的自欺,理由無他,我們實在不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但我們又不愿意因為直視這種現實而喪失一個國家和民族應有的自信。但互聯網不同,從這項先進的科學技術在太平洋彼岸開始落地、開始商業化、開始展現其迷人魅力的時候,對應的,正是中國改革開放進入1992年之后的又一個黃金盛年。進一步打開國門的中國人由于一開始在互聯網時代并沒有落后太多,因此能以更開放更從容的心態迎接這一場由開放和創新為主要推動力的互聯網沖擊波。
與此同時,我們曾經在很長時間里期盼的海歸歸來的希冀成為了事實,這批生在中國、學在美國的人,兼容東西方文化,打通了中國和美國之間競合的綠色通路。互聯網在美國的每一個細小的創新,在太平洋的西岸,都會有人進行學習、借鑒甚至模仿和跟隨。這在之后甚至形成一套約定俗成的成功路徑:用最快的速度學習美國最成功的商業模式,然后迅速本土化,贏得用戶,獲取收入,然后再到美國資本市場上市,融資后再進行發展,甚至形成自己特有的創新。這種立足本土,對接美國式的造富運動由此產生了足夠多的陽光富豪和知識英雄,并進而形成良性循環,成為互聯網創新中國的內在推動。
海歸群體和具有海外視野的本土創業者成為中國互聯網早期創業者的生力軍,他們所帶來的變化和推動還在于,中國的互聯網公司一開始就接近硅谷模式,靠出售夢想獲取風險投資(VC),爭取用戶,構建收費模式,進而形成正向贏利,進行資本運作。
在這一年中,我們重點講述了從美國回來的海歸張朝陽和中關村標志性人物王志東的故事:這一年,王志東參與創辦的四通利方和馮波服務的羅伯森·斯蒂文森公司簽訂了國際融資服務合同,王志東由此在美國留學生馮波的幫助下開啟了新浪成長之路。同是這一年,已經回國一個年頭的張朝陽開始拿著他的商業計劃書穿梭在中國和美國之間,尋求那些可能給他錢的人。
這兩個人,張朝陽是海歸的符號,王志東是具有海外視野的本土創新派代表,他們兩人的故事在之后的5年內不斷成為媒體報章關注的焦點,雖然之后路徑不一,也沒能一直站在中國互聯網這個大舞臺的最中心地位,但在當時,這兩個人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堪稱一時瑜亮。
因為陳章良,張朝陽回到中國
走下飛機舷梯,張朝陽感到一陣寒意,他想不到11月初的北京會如此之冷。搓了搓手,張朝陽拎起兩個手提箱向機場外大步走去。外面,是他尚未觸摸到的中國互聯網事業。這一天是1995年11月1日,而前一天就是張朝陽31歲的生日。
盡管想來不大可能,但張朝陽堅持認為,他回國創業的第一天,即1995年11月1日,北京是下著雪的。也許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讓張朝陽的回憶如此寒冷。
張朝陽是個文學青年,此時的他仍保留著閱讀小說的習慣,他最喜愛的是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和張承志的《北方的河》類似這樣能展示自己純情一面的小說。張朝陽曾騎著自行車去看后者書中寫過的永定河。之后張朝陽的敏感、自省,他的英雄主義情結都能從中找到根源。
正是這份過分的自省讓張朝陽在很長時間內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的人。
1981年,17歲的張朝陽考上了清華大學物理系,他的理想是做一個陳景潤式的人物,關在只有一盞小煤油燈的屋子里解數學題,一整天只吃一個冷饅頭。1986年,22歲的張朝陽考取了李政道獎學金,可以前往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讀物理,但卻突然間發現自己沒有了目標。東游西蕩地混完了在清華的最后一年后,他來到美國。
到美國后,張朝陽變得非常反叛,開始恣意地、甚至有些放肆地享受他的青春。他在銀行里從沒有存款,但他要買車,而且一定得是敞篷車,開車路過商店時會來個急停調頭,進去買一副墨鏡戴上。穿衣服一定要穿POLO,甚至他還梳過Ponytail(馬尾)。1993年張朝陽在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學博士畢業,留校做博士后,繼續狂放不羈。
1995年7月,張朝陽以麻省理工學院亞太地區中國聯絡負責人的身份出國后第二次回到中國,前一次是陪麻省理工學院的教務長,這一次則是陪著校長回國的。張朝陽安排了校長與當時國務院總理朱镕基的見面,也陪著那位校長去了北大,接待人是陳章良,彼時陳章良剛被提拔為北京大學的副校長,那年陳章良34歲,張朝陽31歲。
陳章良34歲當上北京大學副校長這件事對張朝陽的觸動很大。回到美國后,張朝陽就決定三個月后一定要回到中國。回國后親眼見到國內的景象,再加之訪問了許多朋友,張朝陽發現一個在中國生活的人是多么幸福。他們生活在自己的文化里,非常充實。而在美國的華人則是不在主流文化圈子里的一群人,跟社會幾乎沒有太多關系,只是麻木地生活在另一種意義上的世外桃源里。
這一次,和之前很多次的選擇一樣,張朝陽同樣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知道的是,他要回中國去。回國做什么,他也并不知道。
張朝陽在1995年回國時選擇了做互聯網,原因無他,因為在這個時間段里,正好有這樣一份能幫助他盡快回到中國的工作而已,當然,這份工作所在的互聯網行業對張朝陽也頗有吸引力。
張朝陽在麻省理工學院所加入的實驗室的導師雖然是學校的副校長、一名物理學家,但他本科專業是學計算機的,因此他要求他的研究生、博士生對計算機必須要精通,否則他就根本不會讓你畢業。對于張朝陽來說,在實驗室工作最大的收獲就是運用計算機的能力有了顯著的提高。所以,因禍得福的是,當別人還在華爾街、咨詢公司工作的時候,張朝陽卻有這樣一種閑情逸致在網上漫游,而這一玩就轉眼到了1994年。
當時中國的經濟發展很快,張朝陽于是就想搞一個“China Online”(中國在線)公司。Riding the waves of our times,one is the coming of age of the information superhighway,another is the mergence of China as a global power.(順應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兩個潮流,一是信息高速公路時代的到來,另一個是中國作為全球大國的崛起。)這兩句英文被張朝陽寫在了他的第一份商業計劃書——“中國在線”的封面上。
那個時候張朝陽并不知道自己的創業能夠做什么,并且在中國也沒有任何資源。當時張朝陽拿這個商業計劃書和系里懂計算機的人進行探討,由于沒有談出個結果,只好暫時擱置在一邊。但張朝陽一位叫Garry Muller的美國朋友,卻跟家人要了些錢,成立了一個網絡公司。一年后的1995年,他的公司已發展為擁有20多人的公司,并在完成了第一次融資100萬美元之后,把這個公司變成了歐洲在線ISI公司。為了專門研究新興市場的信息,他需要有人幫他在中國工作,張朝陽成了合適的人選。
由于張朝陽當時急于回到中國,雖然那份工作的工資不高,但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出路之前,張朝陽決定幫Garry做。就這樣,張朝陽回到了國內。
內心張揚的ISI首席代表
1995年的ISI整個公司才30個人,張朝陽作為它在中國的首席代表,從雇一個人開始,也經歷了一個創業的過程。公司業務主要是與各個信息提供者談判,然后把信息形成一個數據庫,將中國的商業信息和全世界新興市場的商業信息匯集到同一個服務器上,通過一種付費方式,為華爾街和世界其他地方服務。公司算不上一個互聯網公司,但傳播媒介是互聯網。張朝陽首先接觸的是新華社,當時的他帶著便攜式筆記本電腦,穿著西服到新華社等很多地方收集數據,很快就把中國數據庫建了起來。
當時ISI的中國辦事處在北京萬泉莊園的一個小公寓里,辦公面積只有24平方米,也沒有熱水,但張朝陽工作、住宿都在那里,每天連覺也睡不好。后來才知道,窗戶外面有個鍋爐,老是在半夜三點發出聲響,有時候,早上9點鐘第一個員工上班敲門的時候,張朝陽還沒起來。回國后的第一個元旦,張朝陽在清華時的一個同學來看他,一見張朝陽就問:“啊呀,你怎么住在這個地方,這是個什么樣的公司?”
雖然很辛苦,但張朝陽一點都沒有抱怨,至少他在一個美麗的女記者面前是這么說的:“回來之后沒有失望過,一分鐘也沒有,很長時間沉浸在特別興奮的狀態里,看到遠山的景致,跟一個出租車司機報出地名,就像吃久了沒有加沙拉醬的卷心菜,忽然吃到好吃的川菜一樣有滋有味極了。那種在亞文化里生活的麻木和冷漠逐漸被暖過來了。我慢慢地能欣賞起中國人在自己的生活里完整的熱情、支持和依靠,明白一個人必須活在自己的文化里才能快樂。”這段話一如他之后所做的事情,讓人很難理解,但卻有他自己的道理,這就是張朝陽。
張朝陽和本書其他的主人公不同的是,田溯寧、張樹新、馬云一開始都有一個清晰的商業模式,而張朝陽沒有,他只知道,互聯網里有很多機會,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公司是做什么的,他的第一個公司愛特信是互聯網技術公司的意思①,也就是說,他只知道自己是做互聯網的,至于具體做什么,他并不知道。
所幸的是,張朝陽還不算莽撞,他首先用一份海外公司首席代表的工作讓自己過渡,然后拿在這家公司還算過得去的業績去找風險投資,幸運的是,他真找到了錢,并由此發展起來。
22萬美元催生了搜狐
1996年7月,張朝陽正式開始了他的融資之旅。
為了給投資人打電話,張朝陽在美國大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排隊,他甚至嘗到過被投資人趕出辦公室的狼狽滋味。經過持續努力,張朝陽說服斯隆管理學院的教授愛德華·羅伯特給他投資。愛德華·羅伯特的學生、億萬富翁的兒子邦德也表示,只要愛德華·羅伯特給錢,他也愿意跟著投資部分錢,不過愛德華·羅伯特的附加條件是需要再有一個人投資。也就是說,張朝陽必須再找一個人給自己錢,然后愛德華·羅伯特和邦德的錢才能進來。
張朝陽立刻想到了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主任、《數字化生存》的作者尼葛洛龐蒂,尼葛洛龐蒂是互聯網的鼓吹者,他本身也投資了著名的熱連線網站②,而自己在麻省理工學院期間也與他有過交流,張朝陽的直覺告訴自己,找他應該有可能。
不過,等張朝陽找到了尼葛洛龐蒂的時候,尼葛洛龐蒂希望他到英國自己主辦的一個活動上作一次演講,演講完之后他說他會抽出時間和張朝陽討論投資的事情。但等張朝陽緊趕慢趕到達英國的時候,尼葛洛龐蒂卻因為另一個約會而臨時離開,走前他安排他的兒子去聽張朝陽的演講。
張朝陽此時的英語比他的中文說得流利,在那個會上,他翻來覆去地講中國將來的機會、互聯網將對中國的推動,張朝陽演講得熱情洋溢,十分精彩。尼葛洛龐蒂的兒子馬上給父親電話:Charles把大家都講醒了,他值得投資。
就這樣,張朝陽拿到了尼葛洛龐蒂、愛德華·羅伯特和邦德給的22.5萬美元的投資,最后當年到賬的只有17萬美元,其中尼葛洛龐帝還有2.5萬美元沒有支付,剩下還有一部分支付了中介的費用。
拿到錢的張朝陽終于可以開始創業,但是具體到做什么樣的業務、怎么做,成了擺在他面前的一個重大問題,他還是不知道。
張朝陽是不是一個能認識自己、超越自己的典范,這一直讓人很困擾。如前所述,他的每一步都不太領先,甚至在很多時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有一點張朝陽很清楚,那就是他知道中國會崛起,互聯網會成為推動中國崛起的重要工具,而自己則會在互聯網推動中國崛起中成為推動者,而且在他看來,他就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①Internet Technology Company,簡稱ITC,音譯為愛特信。
②也就是著名的高科技創業類雜志《連線》的在線版,曾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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