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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豬奔 魚竭 炭危(2)

馮賽一直做的是撮合人的事,十幾年磨下來,不論什么人,他相信都能圓活。可輪到家中這一妻一妾,他卻有些計拙了。

他笑著搖搖頭,正要出東水門,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喚“馮二哥”,回頭一看,是旁邊曹家酒棧的店主曹三郎,不知為何,苦著個臉。

馮賽便讓胡商先行,回馬過去,曹三郎張嘴便是一大篇苦水,馮賽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原來是為酒價。

大宋酒政實行“買撲法”,酒曲只許官賣,不許私造。釀酒賣酒則按酒稅額,包給富商大賈。商人買斷某一市區酒務,便能獨家釀造買賣,區內其他酒家只能在他這里買酒。私造酒曲五十斤、私販酒三石以上,皆處死。

對面的孫羊店是城東南廂最大的酒戶,年年都是由他家買撲這一片的酒務。可是今年,東南廂內外的酒務被一個富商高價買撲去了,那富商叫汪石,他并沒做過釀酒營生,買撲到這一片酒務后,回頭又想轉賣給孫老羊。孫老羊自然先是賭氣,不肯接手,但畢竟獨占慣了的,不愿受別家勒扣,終于還是用高兩成的價買了回來。這樣,他不得不提高發賣價,東南廂城內外幾百家酒肆的酒價就比其他城區高了兩成。一角下等小酒,別處賣七十文錢,他們卻不得不賣八十五文。

曹三郎苦著臉說:“那個汪石過過手就是幾十上百萬,我們這些一杯一盞伺候人的,辛苦一場卻白辛苦。馮二哥,您說話有分量,‘牙絕一句話,汴京十萬銀’,又和汪石、孫老羊都親熟,您看能不能約了酒行行首,跟他們兩位說一說?我們生意做不下去,老孫自家也不好過。”

馮賽在汴京商界行走十來年,圈廣人熟,漸漸做到頭等地位,得了個“牙絕”的名號,又素來看重信義,富商巨賈都買他的賬,市井間因此傳出“牙絕一句話,汴京十萬銀”的話頭。

馮賽聽了笑道:“多謝曹三哥看重。成,我去說說看。不過未必說得通。我有一個月沒見汪石了。這兩天他該去太府寺交納利錢,應該要來找我。我若見到他,就約他到孫羊店說一說。對了,曹三哥,我早前引薦那個炭商譚力住在你店里,這兩天你可見過他?”

“幾天前,譚力還住在這里,寒食前一天打點行李走了。我也正要問這事,他這兩天似乎都沒給炭行送炭?我店里存的炭眼看就燒光了,今早去炭鋪買,炭鋪也沒存炭了。明天若再不送來,我這里就得斷火了。”

“我正要去城外尋譚力,先走一步。”

邱菡透過車廂后壁板的縫隙向外望去,車已拐過了城東南角,沿著護龍河向北緩緩而行。前面就是東水門,難道是去汴河?

邱菡今年二十七歲,嫁給馮賽已經八年。她的容貌雖然只是中等之姿,但皮膚潔白,目光明凈,加之儀態端靜,望過去自然讓人心生敬慕。然而此刻,她的發髻已經凌亂,雙手被綁在背后,嘴被布條勒住,一縷鬢發散在臉前,不時隨著車廂晃動,遮擾著視線。臉色則由于驚怕,蒼白中隱隱發青。

她的兩個小女兒也被綁著。瓏兒緊緊貼著她,將頭倚在她的腰側,剛才受到驚嚇,哭了一陣,但畢竟才三歲,并不懂什么,這會兒已經安寧些了。玲兒坐在對面,今年七歲,已經能明白這處境,一雙又黑又亮的眼里滿是驚恐。

柳碧拂則隔著瓏兒坐在她這一側,已平靜下來,垂眉低眼,呆呆坐著。從側臉望過去,她雖然也被綁著,卻似乎并沒有損及她的秀容,眉眼仍舊如同柳葉清露一般,反添了些憂怯,越發惹人愛憐。

只是,她那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讓邱菡有些鄙夷。也難怪,她這樣的女子,恐怕早就聽任慣了的。邱菡看了一眼柳碧拂尚未隆起的腹部,隨即轉過頭,這時哪有余力花心思在她身上?

邱菡望向對面那兩個男子。兩人分別坐在玲兒兩側,一個高顴骨、薄嘴唇,一雙手搭在腿上,暴著青筋,手指不住輪番叩動;另一個扁頭扁臉、皮膚黝黑,有些蠻憨,昏蒙蒙一對大眼珠不停地左右轉動。兩個人衣著樣貌看著很普通,像街頭尋活的一般力夫雜役,眼神卻時刻透著警覺。

兩人看邱菡在打量自己,一起回盯向邱菡,邱菡忙低下頭,暗暗尋思。丈夫馮賽說今天要帶胡商去東水門外汴河接貨,這車又正前往東水門,難道是丈夫想替柳碧拂慶生,我沒有搭理,他在故意捉弄?但戲耍也有個限度,絕不至于此。這事若和丈夫無關,那又是為何?

恐懼寒水一樣涌起,她不敢再深想。

才出城,馮賽就覺著景象不對,汴河虹橋那頭傳來一陣陣呼喝叫嚷聲,沿街的人全都伸脖踮腳,朝那邊張看,有的急忙忙趕過去瞧熱鬧。這幾個月汴京不太安寧,不時鬧出些稀奇古怪的事件,恐怕又生出什么異常了。

馮賽不愛湊這些閑趣,見胡商的駱駝隊已過了護龍橋,忙追了上去:“易卜拉,那邊人擠,這會兒不方便過橋,咱們在這里稍等一下,等亂完再過去。”

對街軍巡鋪前龍柳樹下有片空地,胡商就吩咐三個仆役把駱駝趕到那里。馮賽和易卜拉也走了過去,站著說話。這時,虹橋那邊人聲越發震耳,馮賽朝那邊望了望,視線被樹和房擋住,望不見什么,只看見人們紛紛往河岸邊奔過去,恐怕這次事件不小。他這時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了。

正在張望,見一個粗壯后生挑著一副挑子走了過來,外衣褪到后腰上,露出里面一件破汗衫,甩著兩條腿,走得飛快。馮賽認得是沿街賣乳酪、乳餅的牛小五,他的貨是從東城外乳酪何家賒取,何家因學到了胡人制法,乳酪比城里各家都鮮濃些。馮賽想著妻子邱菡愛吃他家的乳酪,便叫住了牛小五:“小牛哥!”

“馮大官人!”牛小五忙笑著止步。

“虹橋那邊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一只客船桅桿沒放下,撞到了橋梁上。我趕著進城,沒細看。”

“哦,就這點事……你進城送些乳酪去我家。還是那個價嗎?”馮賽從腰間取下錢袋。

“現今什么都漲價,乳酪也……”牛小五憨笑了一下。

“現價多少?”馮賽也笑了。

“一塊只敢漲了兩文錢。”

“好,送十塊去……”

馮賽正要掏錢,一低頭,見牛小五挑子前面竹筐里套了個木盆,里面盛著清水,水里有七八尾鮮魚,魚樣各個不同,有青魚、鯉魚、草魚、鰱魚……個頭都不小,均在一斤以上,水底竟還有一只鱉。

“你如今還搭賣魚?”

“不是,這是我爹昨晚從汴河里撈的,留了兩尾自己吃,剩的拿出來賣點錢。”

“你爹會撈,撈的魚竟不重樣。”

“只是昨天運氣格外好。”

馮賽想起柳碧拂懷了孕,該多滋補滋補,見那只鱉至少有二斤重,就問道:“這只鱉多錢?”

“這個沒賣過,我也說不準,大官人想要,隨便賞幾個錢就成。”

馮賽估摸時價三百文錢左右,又想到單買鱉,怕邱菡會介意,便從系在馬鞍上的錢袋中取出七陌錢:“那鱉就算三百文,另一百五十文再買兩尾魚。再加上乳酪一陌錢,總共七陌,都是街市通用陌數。”

一陌錢原本是一百一串,但中唐以后,銅錢緊缺,官府就用八十文抵一陌,叫“墊錢法”。到五代后漢,為刮錢,又創出“省陌法”,民間向官府繳納賦稅,仍按八十文算一陌,官府出的錢則減去三文,七十七文算一陌。大宋沿襲了“省陌法”,官中一陌為七十七文,民間各行各業陌數則又各不相同,魚肉菜行七十二,金銀行七十四,珠珍行、雇仆婢六十八,文字五十六……為求方便,街市通用的則是七十五文。

“成!”牛小五忙笑著點頭。

“那就一起送到我家里。她們愛吃什么魚,讓她們自己選。”

牛小五憨笑著點頭,雙手接過錢串,見都是崇寧年間的舊銅錢,更加歡喜。這幾個月,市面上的宣和新銅錢突然冒出許多假錢,馮賽為免麻煩,托解庫的朋友,將家用的錢全都換成了三年前的崇寧舊錢。

牛小五打開背著的錢袋,將七陌錢揣了進去,錢袋口一斜,里面零散的一枚銅錢跌落到地上。牛小五忙俯身撿起那枚錢,吹了吹灰,用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托著那枚錢,神色忽然變得十分恭敬,朝著天空拜了兩拜,嘴里默默念叨了兩句,又從腰間取出張舊帕子,小心將那枚錢包裹起來,仔細揣進懷里,這才向馮賽道聲謝,挑起挑子走了。

“他剛才在做什么?”胡商易卜拉納悶道。

“他是在拜‘母錢’……”馮賽笑著解釋,“今年不知從哪里起的話頭,在街市間紛傳,說你若是不小心掉落了一枚銅錢,那枚錢便是‘母錢’。這母錢是一個人所有錢財之母,不管多少錢財,都是這枚母錢所生。母錢哪怕用出去,只要財運在,過不多久又會回來,還會帶來許多子錢、孫錢。但財運一旦衰減,母錢便會逃離而去,并會帶走所有子孫。不過,母錢離開時,會暗中提醒人,看似無意中掉落,其實正是母錢在提醒。這時若好好供奉這枚母錢,錢財便不會流散。”

“那以后我也得看好我的母錢。”易卜拉笑起來。

馮賽也笑著系好錢袋,一抬頭,卻見一個年輕男子騎著匹栗色馬,一路小快步,從城門奔了出來,樣貌清秀,略有些纖弱,是柳碧拂的弟弟柳二郎。今早馮賽一直等著他一起去接貨,卻不見他來。

柳二郎看起來神色十分慌急,若不是街上行人多,他恐怕騎得更快。他在馬背上不停往兩下里張望,快要奔近時,一眼看到了馮賽,忙催馬快步奔了過來,險些撞上一輛三頭牛拉的廂車。他忙扯住韁繩,偏轉馬頭,繞到近旁,大聲道:“姐夫,兩位姐姐被人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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