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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JR常磐線,開往土浦方向的快速列車。
電車抵達三河島站后,原先坐在身旁的一群女中學生,齊刷刷地朝車出口走去。當真勝雄慌忙后退躲閃,避免發生肢體接觸。他自小學時代起,就很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
“下一站是南千住,南千住。”
勝雄不認識漢字,他只能通過電車報站廣播,一站一站地進行確認,不然很可能會坐過站,錯過目的地。
勝雄把手伸進連帽外套口袋摸索,掏出數張紙條,一一展開。紙條上是他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筆記。其中一張令他感到安心:沒錯,就是這張。
晚上八點三十分,雖說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但路上依然站著許多工薪階層,抓著電車扶手,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消磨著時間。坐在座位上的人,要么塞著耳機聽音樂,要么擺弄著手里的手機,誰也沒去注意勝雄。
勝雄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因為人一多,會讓他感到心煩意亂,所以確定了沒有人看自己,他感到了些許心安。他告訴自己:還有兩站,忍忍就到了。
勝雄不禁想,才過了短短十個月,世界卻變了好多。飯能市內,建起了新的高樓,修了新的路,而這些景色的改變,顯然沒有為他的歸來而歡欣雀躍的意思。勝雄想起以前讀過的《浦島太郎[1]》的故事,覺得自己仿佛成了故事里的主人公。
他本來早就該出院,只可惜計劃被打亂了。被那個警察射傷的地方,過了兩個星期就取了繃帶,壞就壞在打斗的時候把對方打得太慘,好像說自己犯了什么罪,導致比一般人的住院時間長了很多。雖然不太理解具體是什么意思,不過似乎是一個叫法院的地方決定的。
勝雄需要定期接受檢查,也可以進行適度的運動。但即便身體恢復了從前的狀態,他依然被告知,只要主治醫生不同意,就不能出院。勝雄實在太渴望回到外面的世界了,畢竟自己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然而沒辦法,他只能在床上反復描摹著自己要做的事,一遍又一遍努力地進行預演:要怎么實施,要挑選怎樣的工具,要如何抵達對方所在地。
兩天前,在住處附近的大型生活超市,他購買了錘子和尼龍繩。因為老師曾經教導過,無論采取什么方式,這兩件工具都是必需的。而且這兩件物品還是青蛙男的身份證明。
“下一站是松戶,松戶。”
青蛙男——去年年末,在埼玉縣飯能市犯下連環殺人案,讓所有市民心驚膽戰的罪犯,因為在現場留下“抓住了青蛙哦”的幼稚紙條,從媒體那里得了這個綽號。
對勝雄來說,青蛙男既是英雄,又是另一個自己。名為當真勝雄的人極其渺小,小到沒有他人的幫助便什么也做不了。但青蛙男不同,是任誰聽到名字都會戰栗不止的恐懼之王。
勝雄討厭自己。所有和自己接觸的人,要么嘲笑自己,要么施舍、同情自己,反正永遠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著自己。這讓勝雄難以忍受。勝雄有著被壓迫的人特有的敏感,他敏銳地感知到了人們的惡意。忌諱、厭惡、優越感,所有人的眼神都寫滿了陰暗的感情。一群渾蛋,把自己當猴耍。自己還不如讓人們嚇得發抖的、駕馭了恐懼的青蛙男有魅力。
“松戶,松戶到了。”
就是這里了。
勝雄宛如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走下電車。剛出車門,十一月夜晚的寒氣便撲面而來。雨還沒落下來,但空氣里已經充滿水分,變得濕且重。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千葉縣松戶市白河町3-1-1。被記錄在視網膜上的信息,至今仍然鮮明。此外,事前調查也足夠充分。畢竟是不熟悉的地方,沒有識字能力的他一不小心就可能迷路。所以三天前天色還亮的時候,他特意來過一次。
收集關于目的地白河町3-1-1的信息時,飯能市中央圖書館幫了大忙。館內資料室里,存放著千葉縣境內所有住宅的地圖。勝雄拜托圖書管理員幫忙,對方盡管不太樂意,還是翻到了目的地所在那頁給他看。住宅區地圖上,詳細記載著從番地[2]到門牌的信息,所以他立刻找到了3-1-1的位置。哪怕不認識名字,有門牌號碼也足夠了。
對勝雄而言很幸運的是,白河町距離松戶站并不遠。從車站過去兩公里多一點。這樣一來,勝雄走也能走過去。
出東口,往東南方向前行。來來往往的行人里,也有人和勝雄一樣穿著連帽外套,但沒人戴帽子,這讓勝雄多少有些猶疑,不知道是不是該在到達目的地前一直遮住臉。
思考了一會兒后,他決定不戴帽子了。老師曾經說過,要想不引人注目,需要和其他人行動一致。畢竟他也清楚,自己外形原本也不惹眼。
住宅地圖上顯示的抵達目的地的路線已經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因此無須浪費時間反復翻看復印件進行確認。在影像記錄的保存與播放方面,頭腦的一部分宛如硬盤,是勝雄的武器,雖然當事人毫無察覺。
空氣依然凝重,且越發冰冷。隨著越來越接近目的地,店鋪和霓虹燈漸漸稀疏,橙色燈光的間隔也越來越大。勝雄的雙腳向著光源更加稀薄的方向走去。人行道上,幾乎沒有從反方向過來的行人蹤影。潛藏在勝雄心中的野獸,也慢慢抬起頭來。這只被他豢養在他內心深處多年的獸類,是夜行生物。夜色越深,陰暗越濃,它眼里的光就越強。
經過已經關門的西裝店,在三岔路左拐,沿著一條僅能容納一輛車經過的道路走一段,不久便抵達了目的地。
信箱上也記載著地址信息。
白河町3-1-1御前崎。
勝雄按響了信箱旁的門鈴。對講機上出現一張臉。
御前崎宗孝看到勝雄的瞬間,臉上寫滿驚詫。
“竟然是勝雄君呀。好久不見。這么晚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
松戶市白河町三丁目的居民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驚醒,是在十一月十六日凌晨一點十五分。
鹿島耕治以為附近遭受了雷擊,于是一躍而起。走出房門后,他瞠目結舌。只見鄰居御前崎家窗戶碎裂,升騰著滾滾黑煙。
中央消防署的消防隊接到鹿島急匆匆的報警電話趕到現場時,御前崎家的黑煙已經散去。考慮到有瓦斯泄漏的風險,消防員們小心謹慎地走進火場,隨后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腿都軟了。
受爆炸影響,眼前看上去像是客廳房間內的家具、地板以及天花板,都被破壞得七零八碎。沒有一樣東西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連墻壁局部都被開了個大洞。可是,讓消防隊員們嚇得不輕的原因,并不在此。
真正的原因,是房間的四面八方,都布滿了散亂的肉片和血。
面對這駭人的景象,一名消防員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卻感覺到有水滴落在肩膀上。消防員心想“分明還沒開始滅火”,感覺很奇怪,于是用手抹了一把水滴,隨后便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滴落的液體,實際上來自布滿天花板的紅色黏液。
細碎的肉片和飛散的體液。
要不是還殘留著一些衣物碎片,大概都沒法辨認出這些東西屬于人類。還好消防員們都戴著口罩,否則除了火藥和燃燒的臭味,肯定還會被其他可怕的氣味熏到。
***
翌日,古手川和也開著便衣警車前往爆炸現場。
又不是合作調查,就這么闖進千葉縣警察管轄范圍,還不知道會被說些什么——
雖然腦海里涌現出這樣的擔憂,但他隨即將其拋之腦后,專注地踩著油門,一往無前,直奔目標。此刻的他已經無暇顧及會被說些什么。古手川心想:哪怕是發生在新幾內亞,這也是自己的案子。
見此,正在副駕駛座上咬牙切齒的渡瀨頭也不回地說道:
“丑話說在前頭,你可千萬別覺得這是你的案子。我們不過是去提供信息而已。”
古手川不禁腹誹,這人到底是在哪兒學的讀心術,還是自己太好懂了?無論如何,既然連這都被看穿了,也就徹底沒有反駁的必要了。于是古手川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不過聽到御前崎家發生爆炸的消息后,第一個坐不住的,其實正是渡瀨本人。
御前崎教授作為去年年末發生在飯能市的五十音順序連環殺人案相關人員,和該案負責人古手川有著不淺的交集。
提供信息,這個理由聽上去,的確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合理性。不過古手川心里清楚,渡瀨既然站了出來,現場主導權就必定會轉到他手里。當然,有些信息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那是不爭的事實,參與現場調查一事,也有著超越古手川個人私情的正當性。
“御前崎家爆炸的事……您覺得是人為作案嗎?”
“媒體報道說,御前崎教授的遺體都不是七零八碎,而是炸成粉末了。我覺得單單是意外的話,尸體不至于損傷成那樣。而且我還聽說了另外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么?”
“當真勝雄十月末出院了。”
驚慌之下,古手川差點沒來得及打方向盤。
“您說勝雄?這么說,這事就是他干的?”
“別先入為主。這不是還什么都沒搞清楚嗎?”
城北大學名譽教授御前崎宗孝和當真勝雄,二人之間的關系,曾經是最理想的主治醫生和患者的關系。如果勝雄和這起事件有關的話,那么事件的性質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很難讓人不先入為主。
突然,古手川感覺左腳的舊傷隱隱作痛起來。那起案子讓古手川身受重傷,滿身瘡痍。雖然他靠著令醫生吃驚的恢復能力,勉強回到了工作崗位,但當初被粉碎得失去形狀的左腳,如今依然會不時疼痛。
仔細回想起來,伴隨著案件的解決,他的確收獲了很多,但失去得更多。得到的,是屬于警察的矜持和覺悟;失去的,則是對女性的愛意與信賴感,以及對人類的希望。他也因此才不情不愿地明白: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察,也就意味著要背負起相應的對人的不信任與絕望。
“……難道,那件事還有后續?”
“我來,就是想證明不是那件事的后續。”
渡瀨如是說。古手川卻無法趕走腦子里把這起爆炸案視作那樁案子重啟信號的想法。古手川此時還停留在預感階段,但渡瀨肯定已經預測到了事態下一步的發展。
二人抵達現場時,案發地周圍聚集起了多達十幾二十層的圍觀群眾,警察和消防隊員在人群中勉強擠出了一條出入御前崎家的路。從外面看,建筑的中心部位奇妙地扭曲著,這也足以讓人聯想到內部的慘狀。
負責現場人,是松戶署一名姓帶刀的警部。面對突然到訪的渡瀨二人,帶刀起初有些驚訝和疑惑,隨后聽著渡瀨的介紹,他的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
“什么?!御前崎教授,竟然和那個五十音順序殺人案有關?!”
“沒錯。所以很抱歉我們擅自過來,給您添麻煩了。就想著或許和本次案件也有關系。不知您是否方便讓我們看看現場?”
幾乎沒人能拒絕渡瀨一臉嚴肅的請求。加上渡瀨提供新信息的理由與松戶署利害相關,帶刀二話不說便把二人帶進了現場。
“啊,請問二位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呢。”
“那剛好。畢竟這現場可不適合飯后觀看。”
雙腳踏入現場的瞬間,古手川便明白了帶刀的意思。
古手川不知道該不該用遺體來形容眼前的物體。因為別說是人類,它們甚至失去了動物的形狀。要說是怎樣的光景——就像把人類搗碎作為顏料,然后在房間里亂涂亂畫。
惡臭十分濃烈。動物性蛋白燃燒的異臭再加上腐臭味,以及火藥燃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光是吸上一口氣,就感覺鼻子像是被外力扭彎了似的。胃液都似乎要從空空蕩蕩的胃里逆流而上。
“聽您說和飯能的案子有關,我才終于反應過來。其實我們在現場,找到了這么個東西。”
帶刀把一個塑料袋遞給渡瀨。里面裝著一張四個角都被燒焦了的紙片。
看完紙上的內容,古手川是真的要吐出來了。
今天我買來了爆竹哦。
響聲大大的,什么都能炸爛哦。
真厲害呀。
所以我把它裝到青蛙肚子里,點燃了火。
青蛙像煙花一樣炸開啦。
字條可怕的即視感令他想吐。無論是文風還是筆跡,都和之前見過的犯罪聲明十分相似。渡瀨一臉憤怒表情的原因也不言自明。這無疑是此次爆炸事件屬于先前連環殺人案后續的明確證據。
“御前崎教授是獨居狀態,但廚房的洗碗槽里,放著兩只咖啡杯。看樣子昨晚應該有客人來過。”
看來御前崎本來準備招待來客,不料對方卻突然變臉,襲擊了他。也就是說,兇手是御前崎的熟人。
“不過,能算得上嫌疑人留下的證據的,也只有那個咖啡杯和這張紙條了……畢竟,作為最重要線索的尸體,已經這副模樣了。”
帶刀滿是憤懣地搖著頭。比方說有刺傷的話,能從創口角度推測出兇手的慣用手,而尸斑和胃部殘留物,則可以幫助警方判定死亡時間,這些都能夠幫助辦案人員鎖定嫌疑人。換句話說,最能指證兇手的,非尸體莫屬。
可是這位“證人”已經變得稀碎,自然無從說出證詞。古手川不禁同情起負責本案的法醫。
“有昨晚見過來訪者的目擊證人嗎?”
“還沒有。我們正在周邊進行走訪調查,但目前為止還沒得到目擊信息。畢竟這里遠離主干道,一旦過了十點,居民區基本就沒什么人了。再加上天氣寒冷,家家戶戶都關緊了窗。可以說集齊了各種不利條件。”
“炸彈的情況呢?”
“技術人員正在調查,不過……爆炸裝置碎片和肉片,還有其他人體組織纏在一起,光是剝離作業就要消耗大量時間。”
帶刀用手指彈了彈裝著紙條的塑料袋。
“您剛才所說,埼玉縣警保存著四張相似的紙條,對吧?看起來像是馬上能派上用場的信息。”
聞言,渡瀨湊到帶刀身邊輕聲說:
“關于這張令人不適的字條,我建議您最好先下一道封口令。”
“為什么?”
“飯能發生的案件中,姓氏從‘ア’到‘エ’開頭的,都有人遇害。加上本次受害者御前崎的‘オ’,‘ア’行的假名算是從頭到尾走完一遍了。”
“您是說,這會是最后一次犯罪?”
“正好相反,是會繼續從其他行開始。”
帶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一直半張著嘴。
“事情到底會不會走向‘アカサタナ’順序殺人,只有兇手本人知道。但如果把五十音順序殺人案還在繼續的事公之于眾,至少姓氏以‘カ’開頭的人會陷入恐慌。”
古手川回想起當初飯能市民的反應。當時受害者僅限于飯能市民,每每出現新的殺人案,相應姓氏的人就無比恐慌。
“這次最棘手的,是這里而非飯能市。”
“這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案子僅限于飯能市,所以飯能市民的不安感尤其強烈,但換個角度看,其他地區的人因為是旁觀狀態,所以沒什么壓力。可這次不一樣,雖然都是‘ア’行,但已經沒了地域限制。所以恐怖程度降低的同時,影響范圍也變大了。”
帶刀臉色不停地變化著。萬一恐懼傳播開,外界給偵查本部施加的壓力也會增大。這么一來,處在風口浪尖的,必定是負責現場工作的自己。
“渡瀨警部,看來您對本次案件很有興趣。”
帶刀似乎在試探渡瀨,觀察著他的表情。
“您不介意的話,不如一起跟進案情,及時交換意見,您看怎么樣?如果兇手是在模仿先前的案子,那負責那起案件的您的信息就非常重要了。”
“我倒是無所謂。”
聽著二人對話,一旁的古手川目瞪口呆。渡瀨這人可真是太能說會道了。一般來講,介入調查都是會被拒絕的,現在竟然被他引導成對方主動邀請協助的局面。
古手川跟隨渡瀨兩年來,學到了很多關于犯罪調查的知識,唯獨這份老奸巨猾,是一丁點兒也學不來。話說回來,古手川自身的性格也注定,他根本不可能學會這門技術。
“關于昨天晚上到訪的人,我有點兒思路。埼玉縣警那邊保存著信息,等咖啡杯上提取到指紋,就進行一下比對吧。”
“……那就拜托了。”
聽到帶刀的話,渡瀨輕輕點頭示意。明明才認識幾分鐘,就早早建立起了上下級般的關系,這也是渡瀨的能力之一。
渡瀨再次環顧現場。看上去他似乎是在看某些肉眼不可見的東西,嗅著不可聞的氣味,以及聽著聽不到的聲音。
不一會兒,像是吃到什么難以下咽的東西似的,渡瀨不耐煩地轉身往外走。
坐進便衣警車,古手川立刻開始連環提問。
“是有什么東西觸發了班長的感應器嗎?”
“顏色都一樣。”
“顏色?”
“不把人當人的尸體處理方式以及符號化。這次的兇手也在試圖隱藏自己的情緒。從精準摹寫了之前案件的情況來看,算是個及格的模仿犯。”
聽到模仿犯一詞,古手川立刻想起了勝雄。的確,如果勝雄是兇手,一切都順理成章。勝雄雖然沒有獨創性,但能模仿他人的行為,并且是一絲不茍、嚴絲合縫,不帶個人感情地模仿。
接著,御前崎的臉以及那充滿知性的氣質和平靜的眼神浮現在他腦海中。御前崎的女兒和外孫女曾經被不良少年奪走生命,不講道理的法律和惡毒的律師卻使得兇手免受刑罰。即便如此,他也總戴著溫和的面具,將翻滾的情緒掩藏得嚴嚴實實,永遠一副紳士姿態。
“班長。”
“嗯?”
“那真是御前崎教授的尸體嗎?”
“你覺得是偽裝?”
“我實在沒法想象,那個強悍的教授,會這么輕易地被殺死。”
“他的確是一個智商指數比年齡還大得多的人,但畢竟也上了年紀,根本扛不住暴力,更別說炸彈了。”
渡瀨的話很有道理。不管頭腦再怎么聰明,年老體衰的人在和強悍的人對峙時,還是會瞬間被打敗,更不用說對手是勝雄。古手川自己也曾和勝雄肉搏過,結果被打得體無完膚,毫無還手之力。對手是教授的話,勝雄無疑能秒殺。
古手川暫且把尸體是偽裝的這一懷疑按了下去。反正科學調查研究所的工作人員肯定正在分析肉塊,結論遲早會出來。
另外,如果御前崎真的是被炸死的,倒也是挺符合他的人物形象。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像他那么老謀深算的人,被和他性情完全相反的人謀殺,也算合情合理。
“話說回來,炸彈還真是挺意外的……如果兇手真是勝雄,他又是怎么搞到炸彈的呢?”
“又不是擺在便利店賣的東西,也沒聽說哪個購物網站有賣一整套產品的,所以只有自己組裝啰。”
雖然古手川腹誹“制造炸彈莫非還分批量生產和手工定制不成”,但他并未說出口。要是說出來,對方可是渡瀨,他一定會滔滔不絕地從外行制造的炸彈開始,事無巨細地講到恐怖分子們專屬的專業樣式。
“您覺得他的智力足夠制造炸彈?”
面對這個問題,渡瀨盯著遠方,開口道:
“你小子,見過炸彈設計圖紙嗎?不管什么級別的。”
“我哪兒見過那種東西。”
“爆炸的原理說到底,就是點燃藥劑,加快燃燒速度的簡單操作。根據不同的效果,啟動方式有點不同,分成定時和即時而已。簡單講,就是引爆炸彈的人離爆炸物越遠,回路就越復雜。也就是說,如果只需要點燃硝酸甘油炸藥引線的話,定時器和導線都不是必需的。”
“可是,哪怕制造不復雜,硝酸甘油炸藥本身也不是在生活超市就能隨便買到的東西吧。”
“你不記得當真勝雄原來在哪里工作了?”
古手川怎么可能忘記!勝雄之前被市內一家飽受好評的牙科醫院雇用過,而自己正是在勝雄工作地方的宿舍,和他大戰了一場。
“牙科治療會用到的藥劑里,可有相當了不得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次氯酸鈉。本來是用來殺滅口腔內細菌的,干燥過后就會生成氯酸。而氯酸,就是火藥的原料。當真勝雄也不是不可能在牙科醫院了解到這些知識,然后悄悄把次氯酸鈉藏起來。”
“可就算這樣,提取工序也很復雜吧。”
“只要把藥劑沉淀,然后放一邊自然干燥就行,再簡單不過了,小孩子都能干。但如果把整個藥瓶扔進燃燒爐,只要劑量足夠,爐子都能被炸裂。”
以前這種時候,古手川都忍不住好奇,渡瀨到底是從哪兒學到這些知識的。但如今,他早已沒了追問的欲望。最關鍵的是,眼下還有比這更讓他在意的事。
那就是勝雄的去向。
雖然勝雄還沒正式被列為嫌疑人,但現場殘留的紙條讓人無法不想到他。倒不是對患者的偏見,可畢竟有精神病無法治愈的說法。這種觀點認為,精神疾病最多是能緩解,但會復發。所以盡管已經出院,但根本沒人能保證勝雄不會對他人施加暴力。
而且如果勝雄就是兇手,不趕緊計劃并實施抓捕行動,那么將會非常危險。關于這一點,御前崎本人過去的形容最為貼切:
幼兒除非是玩膩了或者被責罵,否則根本不會放棄喜歡的游戲。
“縣警本部有當真勝雄的臉部照片,帶刀警部應該也會積極利用起來。如果問你,當真勝雄可能選擇的潛伏地點,你最先想到的是哪里?”
“……最熟悉的,飯能市?”
“別忘了他是個很少對人敞開心扉的人,能去的地方應該很少。”
“您是說,我們去找?”
“你不想去?”
“我想說的是,做到那種程度的話,就不只是信息交換,而是純粹介入調查了呀。”
“你不想去?”
再次重復的話語,有著讓人無法說不的威嚴。這個男人一向最重視對現場的徹底調查。渡瀨雖然是在煽動古手川,但他真實的想法,其實是他自己想去追兇。
“……松戶署那邊,您打算怎么去說?”
“通過咱們的課長,向里中本部長提交協助調查申請。只要能成功抓住當真勝雄,并交給松戶署,埼玉縣警就能賣千葉縣警一個人情。兩縣的警部長在從業經驗上來講是同期,對這種人情買賣相當敏感。即便沒能成功抓到人,說到底是咱們主動提出的協助申請,而且只是調查員層面的事,埼玉縣警壓根兒不存在什么損失。”
也就是說,他斷定這個低風險高回報的誘餌,絕對能讓課長和本部長一群人上鉤。
“話說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件讓我特別在意的事。”
“什么事?”
“栗棲課長,看上去好像有點兒排斥班長您。不過想想被人摸得這么透,換誰估計都擺不出好臉色。”
“沒想到事到如今,你還講這種正經話呢。利用上司可是警察長壽的秘訣。你小子該認真學習學習了。”
不過古手川確信,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利用渡瀨的那天。
翌日一早,古手川就收到了帶刀的報告。
鑒定科將從御前崎研究室采集到的指紋和毛發,同爆炸現場遺留下來的東西進行比較后,確認二者來自同一個人。
并且,由于城北大學附屬醫院會定期對醫生及職員進行體檢,御前崎的血液樣本也被保存了下來。將御前崎的血液樣本和現場飛濺的血液進行DNA比對的結果表明,二者也屬于同一人。
另外,咖啡杯上指紋的檢測結果也出來了。兩只咖啡杯上附著的指紋,毫無疑問屬于御前崎和勝雄。因此可以得出結論:案發當晚,御前崎接待的客人,就是勝雄。
就這樣,古手川關于詐死的猜想,才過了一個晚上就被擊碎了。不過這沒有讓古手川意志消沉。只是面對抱有執念的老教授的死,他不禁感慨世事無常。
注釋
[1]日本古代傳說故事中的主人公,因救了一只海龜,得到了龍王女兒的報答。
[2]類似于住宅區的一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