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桑蘇西來客
-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 3891字
- 2015-10-22 09:54:21
格蘭特有些不耐煩地說:
“啊,我們能把那些小蝦米一網打盡。這很簡單。但關鍵在于其他人。我們知道這些人。我們知道海軍部至少有兩個高官,其中一個在G將軍的部門。空軍里起碼有三個甚至更多,情報部門里少說也有兩個,因此得以接近內閣機密。通過對近期幾起事件的分析,我們得出了這些結論。信息被泄露——而且是從高層——給了敵人,這一點就說明了問題所在。”
湯米和善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無能為力地說:
“可是我能幫你什么呢?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格蘭特點了點頭。
“沒錯。你一個也不認識——而且他們也不認識你。”
他頓了頓,好讓對方沉淀一下他的話,然后繼續說道:
“那些人,那些要人,對我們這些人大部分都比較了解,所以不太可能避開他們傳遞情報。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去找過伊斯特漢普頓,可他現在不干這個了——他病了。不過他是我知道的最有頭腦的人,他想到了你。你離開情報部已經二十多年了,你的名字跟這個部門毫無牽連,也沒人認識你的面孔。你覺得怎么樣——能勝任嗎?”
湯米欣喜若狂,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勝任?我當然能勝任了。雖然我還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用處。我只是個業余愛好者。”
“親愛的貝爾斯福德,我們需要的正是你這種業余愛好者。專業人士反而會遇到障礙。你將接替的人,曾經是我們最優秀的同事。”
湯米一臉詢問的表情,格蘭特點點頭。
“是的,上星期二在圣布里奇特去世了,被一輛卡車撞死了——之后只活了幾個小時。表面上是一起意外事故,但其實并非偶然。”
湯米緩緩說道:“我明白了。”
格蘭特平靜地說: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法夸爾發現了某些事,事情終于有了進展。他的意外死亡正說明了這一點。”
湯米面露困惑。
格蘭特繼續說道:
“很遺憾,我們對他的發現幾乎一無所知。法夸爾有條不紊地追蹤了一個又一個線索,然而大部分都沒有結果。”
格蘭特頓了頓,又說:
“法夸爾一直昏迷,直到去世前才清醒了幾分鐘。他努力想說些什么,可只說出了這幾個字:N或M。桑蘇西。”
湯米說:“這個,好像沒什么啟發性啊。”
格蘭特微微一笑。
“比你想得多一點兒。知道嗎,我們以前聽說過‘N或M’這個詞,指的是兩個最重要、最受信任的德國間諜。我們收集到一些他們在其他國家的活動情況,對他們略知一二。他們的任務是在外國組織第五縱隊,擔任該國和德國之間的聯絡官。據我們了解,N是男人,M是女人。我們只知道這兩個人是希特勒最為信任的間諜。戰爭剛開始時,我們設法破譯了一封密碼電報,上面有這樣的話:‘建議N或M去英國,全權負責——’”
“明白了。那法夸爾——”
“在我看來,他肯定是發現了其中一個人的線索,很遺憾,我們不知道是哪一個。桑蘇西,聽上去讓人費解——不過法夸爾的法語發音不太標準!在他口袋里有一張去利漢普頓的回程車票,這倒是個線索。利漢普頓是南海岸的一座新興城市——就像伯恩茅斯或者托基一樣,那兒有很多私人開的小旅館或賓館,其中有一家就叫桑蘇西。”
湯米說:
“桑蘇西……桑蘇西……我明白了。”
格蘭特說:“是嗎?”
“你是想,”湯米說,“讓我去那兒——呃——四處打聽一下?”
“就是這個意思。”
湯米臉上又露出了微笑。
“目標有點兒模糊吧?”他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誰。”
“可我也無法告訴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只能看你的了。”
湯米嘆了口氣,聳聳肩。
“我可以試試看,不過我的頭腦沒那么靈。”
“我聽說你以前干得非常好。”
“哦,全靠運氣而已。”湯米急忙說道。
“沒錯,運氣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湯米考慮了一會兒,說:
“關于這個地方,桑蘇西——”
格蘭特聳了聳肩。
“這或許是場騙局,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法夸爾認為是‘蘇西姊妹為士兵們縫制衣服’。一切都是猜測。”
“那利漢普頓呢?”
“跟其他類似城市差不多,各色人等都有。老太婆、老上校、一清二白的老小姐、可疑的顧客、一兩個外國人,其實就是一鍋大雜燴。”
“N或M就在他們中間嗎?”
“不一定。也許是和N或M有聯系的人,但也很有可能是他們本人。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是海濱度假勝地的一個寄宿公寓。”
“我要找的人是男是女你也不知道嗎?”
格蘭特搖了搖頭。
湯米說:“好吧,我只能試一下了。”
“祝你好運,貝爾斯福德。現在,我們說說細節吧……”
2
半小時之后,塔彭絲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一臉的急切和好奇。湯米正一個人吹著口哨坐在扶手椅里,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怎么樣?”塔彭絲字字飽含深情。
“是這樣,”湯米的語氣有點兒含糊,“我找到了——一種工作。”
“什么樣的工作?”
湯米做了個鬼臉。
“在蘇格蘭的偏遠地區做辦公室工作,官方不讓聲張,不過聽起來沒什么可激動的。”
“我們兩個都去,還是就你自己去?”
“恐怕只能是我自己去。”
“該死的!我們的卡特先生怎么能這么自私?”
“我想這一類的工作是男女分開的,不然太容易分心了。”
“是編碼還是破譯電碼?是不是和黛伯拉的工作差不多?你可得小心了,湯米,做這種事的人會變得很古怪,整晚睡不著覺,走來走去,嘴里還不停地嘀咕著九七八三四五二八六之類的東西,最后都精神崩潰,卷鋪蓋回家了。”
“我不會的。”
塔彭絲悲觀地說:
“你早晚也會這樣的。我能不能也過去——不是去工作,而是以妻子的身份?照顧你的起居,你忙完一天的工作后還能吃上一頓熱乎的飯菜。”
湯米顯得有些不安。
“真抱歉,老婆子,真對不起,我也不想離開你——”
“可你覺得你應該去。”塔彭絲戀戀不舍地嘟囔著。
“無論如何,”湯米無力地說道,“你還能在家織毛衣。”
“織毛衣?”塔彭絲說,“織毛衣?”
她抓起那頂盔式帽子扔在地上。
“我討厭卡其色毛線,”塔彭絲說,“還有海軍藍、空軍藍,我想織品紅色的!”
“很有軍事化的感覺,”湯米說,“好像要來一場閃電戰似的。”
其實他心里很難過。不過塔彭絲是個剛毅勇敢的人,她積極地鼓勵湯米,說他應該接受這個工作,她自己這方面完全沒關系。她還說自己打聽到急救站需要一個負責打掃的人,也許她適合做這事。
三天后,湯米起程去了阿伯丁。塔彭絲去車站為他送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眨了兩下,努力做出一副開心的樣子。
火車漸漸駛出車站,湯米望著那個孤零零的小小身影走出月臺,不禁有些哽咽。無論有沒有戰爭,都是他遺棄了塔彭絲……
他竭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命令就是命令。
按時到達蘇格蘭之后,第二天,他坐火車去了曼徹斯特。第三天,一列火車載他去了利漢普頓。他先是去了當地最有名的賓館,次日又去那些私人小旅館和賓館轉了轉,看看房間,詢問一下如果要長住的話有什么條件。
桑蘇西是一座褐紅色的維多利亞式的別墅,坐落在一個山坡上,從樓上的窗戶望出去,海景一覽無余。大廳里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塵土味兒和油煙味兒,但是比湯米看過的其他地方好多了。他在辦公室見到了老板娘佩倫娜太太。這是一間算不上整潔的小屋子,一張大桌子上擺滿了報紙。
佩倫娜太太自己也很邋遢,一頭黑色的鬢發像個大拖把,妝容不整,一笑就會露出一口白牙。
湯米咕噥著向她提到自己有一位年長的堂姐梅多斯小姐,兩年前在桑蘇西住過。佩倫娜太太還清楚地記得梅多斯小姐——一位可愛的老太太——也許沒那么老——非常活躍,而且很有幽默感。
湯米很謹慎地表示同意。他知道確實有一位梅多斯小姐——情報部很注意這些細節問題。
親愛的梅多斯小姐現在好嗎?
湯米難過地解釋說梅多斯小姐已經過世了。佩倫娜太太同情地嘖嘖了幾聲,應景地感嘆一番,臉上浮現出恰當的悲傷。
沒多久,她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她說有一個房間絕對適合梅多斯先生住,可以看到大海的美景。她覺得梅多斯先生離開倫敦來這兒是正確的,她知道如今的都市生活很沉悶,當然經歷過這次流感之后……
佩倫娜太太一邊說著,一邊帶湯米上樓看房間,還說起了每周的食宿費。湯米顯得很失望。佩倫娜太太解釋說,物價漲得飛快。湯米則說自己的收入減少了,而且還要繳稅,等等。
佩倫娜太太抱怨道:
“這場可怕的戰爭——”
湯米表示同意,并說他覺得應該絞死希特勒。一個瘋子,他就是個瘋子。
佩倫娜太太表示同意,說口糧配給少,就算屠夫也不容易弄到肉——有時候連胰臟等雜碎也見不著,因此做她的客房服務也不易。不過既然梅多斯先生是梅多斯小姐的親戚,那房錢可以少收半個幾尼。
湯米敗下陣來,答應回去考慮一下。佩倫娜太太跟著他到門口,說得更加起勁了,她表現出來的那種狡猾讓湯米很吃驚。他承認,在某種程度上,她挺漂亮的。他心里猜測著她是哪國人,肯定不是英國人吧?她的姓是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的姓,但也許是她丈夫的國籍而不是她的。他想她也許是愛爾蘭人,雖然她并沒有愛爾蘭口音。不過她活力充沛這一點倒是像愛爾蘭人。
最后他們談妥了,梅多斯先生第二天就搬過來。
六點鐘,湯米準時到了。佩倫娜太太走出大廳迎接他,快言快語地吩咐一個女仆放置行李。那女仆樣子傻傻的,張著嘴巴瞪著湯米。隨后佩倫娜太太帶湯米到了那個她稱為休息室的房間。
“我總是介紹房客們互相認識。”佩倫娜太太說,眉飛色舞地望著里面眼神透著疑惑的五個人,“這是我們新來的房客,梅多斯先生——這位是歐羅克太太。”一個身軀像座小山一般的女人沖他喜氣洋洋地微笑著,一雙小眼睛亮晶晶的,嘴上還有一撮胡子。
“這位是布萊奇利少校。”布萊奇利少校審視著他,然后動作僵硬地點點頭。
“范·德尼姆先生。”這是個年輕人,金發藍眼,表情呆板,他站起身,鞠了一躬。
“明頓小姐。”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身上掛了很多珠子,手里織著卡其色的毛線,還哧哧地笑著。
“還有布倫金索普太太。”這人也在織毛衣,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黑發,把腦袋從手中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子上面抬了起來。
湯米屏住呼吸,整個房間旋轉起來。
布倫金索普太太!塔彭絲!這一切似乎都不可能,都讓人難以置信——塔彭絲,正坐在桑蘇西的休息室里不動聲色地織毛衣!
她的目光和他相遇——禮貌的、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的目光。
他佩服極了。
塔彭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