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命案目睹記
-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 3640字
- 2015-10-21 17:34:37
1
正如母親和祖母教給她的規矩一樣:一個真正的淑女從不會表現得大驚小怪——馬普爾小姐聽后只是挑了挑眉毛,搖搖頭,說道:
“實在是苦了你了,伊麗莎白,這事肯定非同一般。最好趕緊給我說說。”
麥吉利卡迪夫人正有此意。馬普爾小姐請她坐到了壁爐旁,她脫下手套后,立刻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馬普爾小姐聽得很認真。麥吉利卡迪夫人講完停下來喘氣時,馬普爾小姐果斷地說:
“親愛的,我覺得你現在最好上樓取下帽子,洗個澡。然后下樓來和我共進晚餐,待會兒吃飯時就先別說這個了,晚餐后我們再細聊這事。”
麥吉利卡迪夫人按照馬普爾小姐說的做了,她們共進晚餐,聊到了圣瑪麗米德生活的方方面面。馬普爾小姐談到了公眾對新來的風琴手的揣測,認為他與藥劑師的妻子有染,還談及了女教師和村里一所學校的不和,之后,她們又聊到自己的花園。
“牡丹,”馬普爾小姐站起來說,“是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植物了,有些能養活,有些卻養不活。只要牡丹能適應你家的環境,那你一生都能見到牡丹了。毋庸置疑,牡丹是最漂亮的花。”
用餐完畢后,她們又坐到了火爐邊,馬普爾小姐從角落的碗碟櫥里拿出兩個老舊的沃特福德杯子,又從另一個碗櫥里取出一個瓶子。
“伊麗莎白,今晚就不給你煮咖啡了,”馬普爾小姐說道,“你的神經已經過度緊繃了(毫無疑問),晚上可能都睡不著。這樣,先喝一杯我自調的櫻草酒,然后可以再喝點兒甘菊茶。”
麥吉利卡迪夫人默許了她的安排,馬普爾小姐開始給她倒酒。
麥吉利卡迪夫人小酌一口后問道:“簡,難道你不認為我說的都是夢境或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嗎?”
“當然不會。”馬普爾小姐的回應給了人一種暖意。
麥吉利卡迪夫人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那個檢票員,”她說,“他是這么認為的,雖然很有禮貌,但他——”
“伊麗莎白,我覺得在那種情況下,他的反應很正常。這......確實......不像一件真實發生的事,而且他根本不認識你。但對于你說的,我絕對相信,這件事情聽來確實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我想起來有一次我坐的火車和另外一列火車在軌道上并排前行,我可以看到其中一兩個車廂里發生的事情,而且看得很清楚,這讓我覺得很有意思。我記得,有一個小女孩正在玩泰迪熊,突然,她使壞把泰迪熊扔向一個睡在車廂角落的胖男人,胖男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腔怒火,其他的乘客卻覺得十分好笑。車廂里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我都能看清楚。即便是下車后,我也能說出他們的外貌特征和所做過的事。”
麥吉利卡迪夫人十分認同地點點頭,說:
“正是如此。”
“你說那個男人是背對著你的。那你沒見著他長什么樣?”
“沒有。”
“那個女人,你能描述一下嗎?年紀小還是大?”
“還算年輕,我覺得大概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往細里說就說不出來了。”
“長得不錯?”
“這個我也答不上來,你也知道她被掐的時候臉都有點兒扭曲了,而且——”
馬普爾小姐很快地接了上來:
“嗯,嗯,我能理解。那她的穿著呢?”
“她穿的好像是一件皮毛大衣,毛是灰白色的,沒戴帽子,一頭金發。”
“你不記得這個男人的任何明顯特征嗎?”
麥吉利卡迪夫人仔細地思考了一會兒,答道:
“比較高——頭發,應該是深色的,他穿了件非常厚的大衣,無法判斷他的體型,”她有些泄氣地說,“在我的印象中,就記得這些。”
“你已經說了一些了。”馬普爾小姐說。她思考了片刻,說道:“你確認這個女孩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這我很肯定,她的舌頭都吐到了嘴外邊——我不想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馬普爾小姐安慰道,“我想明早我們會知道更多信息了。”
“明早?”
“我在想這事應該會登在明天的早報上。這個男人在襲擊并殺害這個女人后,尸體一定在這個男人手上,他會做什么?可能在最近的一個車站趕緊下車,對了,你還有沒有印象,那是不是一節帶走廊的車廂?”
“不帶走廊。”
“這種火車的運行距離一般不會很長,基本上都會在布拉克漢普頓停。我們假定他在布拉克漢普頓下車,尸體可能被放在了車廂的一角,臉用毛領遮住,讓人們不容易發現,對——我想他應該就是這么做的,但尸體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所以我說明早一定會有一則新聞,在火車上發現一具女尸——明早就知道了。”
2
但第二天的早報上并沒有這則新聞。
馬普爾小姐和麥吉利卡迪夫人在知道這個情況后,一言不發地吃完了早餐。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早餐后,她們在花園里逛了一圈。往常兩人都會心無旁騖,而這次都有點兒心不在焉。馬普爾小姐確實向麥吉利卡迪夫人介紹了花園里新買的一些花卉,但有點兒神游物外,麥吉利卡迪夫人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介紹自己采購的花卉。
“這花園原本應該更漂亮,”馬普爾小姐說,仍然有點兒漫不經心,“但海多克醫生不允許我彎腰和跪著,說真的,不能彎腰又不能跪著,還能做些什么?是還有老邁的愛德華茲幫忙——但他不怎么聽我的,這項工作也慣壞了他們,經常喝茶,沒事瞎晃蕩——實事卻一點兒沒做。”
“嗯,我明白,”麥吉利卡迪夫人答道,“醫生也不準我做任何彎腰的動作,但說實在的,尤其是在吃過飯后——體重發生了變化,”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福的身材,“彎腰時還有燒心的感覺。”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麥吉利卡迪夫人堅實地邁出了一步,然后站住,轉過身來。
“那么?”
這本來是一個平淡無奇的詞,但麥吉利卡迪夫人的音調讓這個詞的意味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馬普爾小姐也心領神會地答道:
“懂了。”她說。
兩個女人看著對方。
“我覺得,”馬普爾小姐說道,“我們應該去警察局跟科尼什警司談談。他聰明、有耐心,而且我跟他還算熟,他會接待我們的——然后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相關部門。”
一刻鐘后,馬普爾小姐和麥吉利卡迪夫人便跟一位三四十歲的男人交談了起來。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有點兒嚴肅,正在認真地聽她們說著。
弗蘭克·科尼什接待了馬普爾小姐,十分熱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恭敬。他請兩位女士坐下后,問道:“馬普爾小姐,可以為你做些什么?”
馬普爾小姐回答說:“想請你聽我朋友說件事。”
麥吉利卡迪夫人便把事情又說了一遍。說完后,科尼什仍然一言不發,他思考了一會兒。
然后他說道:
“這種事情很少見。”雖然不明顯,但在麥吉利卡迪夫人說話時,他確實打量了她一番。
他的感覺是驚訝,一個感性的女人能條理清晰地把一件事情說清楚。根據他現在的判斷,麥吉利卡迪夫人沒有過度想象,也不是個情緒容易激動的人。而且,馬普爾小姐對于她朋友所說的話沒有絲毫懷疑,他對于馬普爾小姐是十分了解的,圣瑪麗米德的每一個人也都了解她:優柔寡斷的外表下有顆睿智的心。
科尼什清了清嗓子說:
“也許,”他說,“你是被誤解了——我沒有說一定是——但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但最近有許多惡作劇——都是鬧著玩的,也不會傷人。”
“我知道我看見了什么。”麥吉利卡迪夫人的回答很嚴肅。
“你不會改變這個想法的,”科尼什想著,“我最好告訴你,可能你是誤解了,也可能是什么都沒看到。”
科尼什聲音洪亮地說:“你已經將事情報告給了鐵路部門的相關人員,現在也來警察局向我反映了情況,能做的你都做了,接下來就讓我來調查吧。”
馬普爾小姐聽后優雅地點點頭,很滿意。盡管麥吉利卡迪夫人不太滿意,但她一句話也沒說。科尼什跟馬普爾小姐交談起來,并不是因為想尋找破案的思路,而是想聽聽她會怎么說。
科尼什說:“假定實際情況如你朋友所說,你覺得兇手會如何處理尸體呢?”
馬普爾小姐毫不猶豫地答道:“目前看只有兩種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性是尸體留在了列車上,但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這種情況下,尸體昨晚就應該被其他旅客發現了,或者在火車進入總站之后被鐵路工作人員發現。”
科尼什點點頭。
“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殺人犯在列車運行過程中將尸體拋出了列車。那尸體一定還在軌道上沒被發現——雖然這看起來不太可能。我目前能想到的處置尸體的方法也只有這兩種。”
“你們肯定都讀到過尸體被裝進行李箱的新聞,”麥吉利卡迪夫人補充說,“但是現在的旅客都不帶行李了,人們只帶手提箱,而手提箱是裝不下一具尸體的。”。
“嗯,”科尼什回答說,“兩位所說的我都同意,我們假定某個女人被殺死了,那她的尸體應該馬上會被發現,最多不過幾天。我會及時告知你們事情的進展——我敢說報紙都會報道這些事的。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女人在被掐后并沒有死。她可能自己下了火車。”
“沒有他人的幫助是很難獨自離開的,”馬普爾小姐回應道,“而且這種情況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很難。一個男人攙扶著一個女人,并對外聲稱這個女人生病了。”
“確實,這種情況很容易被發現。”科尼什說,“再假設一個女人在車廂里被發現神志不清或是發病了,都會被送往醫院,這在醫院都是有記錄的。我想你們可以暫時不用想這件事了,我會很快就事情進展給你回信的。”
次日晚上,馬普爾小姐收到了來自科尼什的便條。
針對你朋友所述一事,我們已做詳細的調查,卻無任何結果。沒發現女性尸體,醫院方面也沒有如你朋友所述女人的入院記錄,火車站方面,沒有發現休克或犯病的女人,也無男人攙扶女人離開火車站的情況。因此你可以相信,關于此事我們已經做了最詳細的調查工作。我認為你朋友確實目睹了這樣一起事件,但事件的嚴重程度遠遠低于她的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