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學和神學院時期(2)
- 在華五十年
- (美)司徒雷登
- 4280字
- 2015-12-24 13:51:05
神學院的教授們,包括我們的院長,全都待人真誠,對宗教充滿虔誠,并且學識豐富,具有普遍的同情心。他們以前大都是牧師,因為表現(xiàn)優(yōu)秀,對培養(yǎng)下一代充滿了興趣,才被邀請到這里。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對過去和傳統(tǒng)的東西表現(xiàn)出強烈的忠誠,并以此作為做人的第一美德。這不只體現(xiàn)在生活上,他們在宗教、政治上也是如此。
他們的這種人格使我決心聽從他們的教導。但我仍保留獨立思考的習慣。每天預習功課的時間并不用很多,晚上空出來的時間,我就去圖書館找一些關于宗教、科學方面的新書來閱讀。我腦中存在了太多令我無法信服的宗教上的觀點。在這些書中,我希望能得到一些我疑惑的問題的論證,從而緩解我內心的緊張情緒以及由此而生成的與教會之間的緊張關系。身為南方長老會的一員,我認為信仰和宗旨的問題,是身為宗教人員都不能回避的。而我也并不想就此和父親那一代的教會斷絕關系。我感覺到,我們彼此之間存在著共同的信仰和情義。
在神學院的第一個學期,路易斯維爾長老會神學院邀請瑞茲·墨菲特來到我們學院。我們對彼此的欣賞,成為他在第二年轉到里士滿來的一個原因。他在那時已經決定要做一個傳教者。后來,帕羅克·杰爾摩畢業(yè)后,他和我住在了同一間宿舍。我們之間的友誼從此開始。
在同一對姐妹結了婚之后,我們的友誼進一步加深。再后來,我們又都去了中國。這使我們在后來的歲月中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第二個學期,我再次面對人生道路的選擇。跟往年一樣,學生自愿傳道運動的組織者來到我們學校進行宣傳,那次到來的是亞瑟·尤文牧師。他在印度傳教,暫時回到美國休假。而我當時剛好是學生會的主席,負責安排接見他的事宜,并組織他的公開演講活動。他在要離開前問我說:“那么,司徒,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回答說,我知道需要回答這個問題了,但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能幫到我,包括他本人。并且我也完全了解他希望我考慮的是什么。在這時,他表現(xiàn)出了他的成熟和老練,他握了握我的手,很通情達理地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但我知道,這個問題已經無法逃避了,迫不及待地需要我作出決定。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久久不能入睡。從鐘樓不斷傳來報時的聲響,我清楚地聽到了凌晨五點的鐘聲。我無法形容對于到中國做傳教士這個問題的厭惡之情,那里不是我所希望的工作之地:在廟會和大街上面對那些挑剔、無理的群眾;向他們大聲地宣揚基督;幾乎免費地給他們發(fā)送宣傳冊;承受無故的白眼、鄙視或是嘲弄;接受落后的生活條件和缺乏學術研究的條件;過著單調乏味、幾乎像隱士的生活。
我兒時生活的印象,此刻像擺脫不去的夢魘,不斷在腦海中產生令人畏懼的幻象。而我曾在弗吉尼亞以及南部的其他州的愉快生活,更是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當然是我個人不正常的情緒在作祟。我不禁開始想象,如果當時我能預見后來在中國的生活,我會如何想象以后的生活呢?
然而讓我覺得安慰的是,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對我有任何的勸教。盡管我知道他們心里有多想兒子跟隨自己的腳步,踏上傳教士的道路。我的二弟大衛(wèi)那時在攻讀醫(yī)學,他曾明確表示自己不會屈從父母的意志,但最后還是走上了父母的道路。后來在蘇州的一家醫(yī)院,他以傳教士的身份做了兩年外科醫(yī)生。1909年的一次意外,讓他死在了那里。三弟瓦潤一直跟在父母身邊,他沒有遭受我和大衛(wèi)在回國后的煩惱,也沒有產生對傳教的對立情緒,而是順其自然地準備著成為一名傳教士。他先后在中國的大學和神學院里教了十幾年的書,直到1927年那里發(fā)生革命。
繼續(xù)回到那個難熬的失眠夜晚。我對做傳教士充滿了恐懼,然而當時大家有個普遍的共識:如果一個人絕對地忠于基督,在沒有阻礙的情況下,必須要到國外去做傳教士,至少是不能拒絕這種使命的召喚。但我確實不情愿。我是否接受到了基督的召喚,要去為無上的主犧牲安逸的生活?對基督的信仰是否強大到能夠左右我的生活?如果不能,那當我在安逸地從事基督教的工作時,是否能稱之為一個真正的基督教徒?這些常見的問題一個個地跳出來,折磨著我脆弱的神經。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得出明確的答案。
我最后決定要去做傳教士,以實踐來明確我的不確定,并希望以此來證明基督對自己不可估量的意義。我相信在這個過程中,主會給我指明道路。無論是他已經安排好了我應該在國內工作,或者是他知道我不能適應在中國的生活。我終于在疲乏和困頓中進入了夢鄉(xiāng)。醒來后,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同屋的帕羅克·杰爾摩和雷西·莫夫特。
他們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意外。這使我心里殘存的被強迫的情緒也消失了,我感到發(fā)自內心的輕松和愉悅,并對即將到來的傳教士生活充滿了期待。我沒有為這個決定感到任何的后悔。它使我確信了宗教在我生命中的意義,并堅定了我作出決定的信心。就這樣,我開始了傳教工作,為基督教的傳播作出了貢獻,并獲得了極大的樂趣,而這是我從事其他工作所不能被給予的。
四
學生自愿運動組織的宣傳很有效,一大批充滿熱情的青年人,報名參加了到國外傳教的工作。人數(shù)的增長開始超出組織所能接受的限度,這需要更多的經費才能維持。很多人又反過來開始為傳教的經費四處努力。北方長老會和公理會組織了“行進運動”,號召各個教會支持海外傳教的活動,資助傳教士一些經費。這后來直接發(fā)展為一場“全民的行動”,所有教會成員都加入到了籌集經費的隊伍中。這種形勢也對南方長老會有所影響。在過去的幾年中,它的傳教經費一直沒有增長,每年參加傳教的志愿者也沒有任何增加。我和莫夫特、菲爾曼·普雷斯頓剛好同時從普林斯頓神學院畢業(yè),經過討論后,我們決定效仿北方的做法,也進行一場“行進運動”。
教會當局同意了我們的主張,并私下提供了很多資料,但他們因為擔心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可能承擔的責任,并沒有公開地參與進來。
只有幾個商家愿意為我們提供活動的經費,數(shù)目也是少得可憐。我們沒有工資,經費也要有節(jié)制地花費,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去住一次旅館。我們帶著地圖,到各地去散發(fā)邀請書,并在當?shù)爻闪⑿〉姆植浚瑏硎栈匮埧āN覀內齻€分別挑選了自己比較熟悉的地區(qū):普雷斯頓去北卡州,莫夫特去肯塔基州,我則去了弗吉尼亞的河谷地區(qū)。從神學院畢業(yè)后的第一個星期天,我趕到了工作的第一站——首都華盛頓。我找到了中部長老會的老牧師皮澤,提出對他的教徒做一次講道,并向他描述了我們的活動計劃。聽完后,老牧師從躺椅上坐起來,說:“當然,這當然沒有問題。我還一直在想,為什么這么多年從來沒人嘗試做這樣的一次活動!”他有些激動,說話的時候一直用手掌拍打著膝蓋。我回答說:“這畢竟是一件有些莽撞的嘗試。”“勇敢去做吧,小伙子!主會祝福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在教會中籌集到足夠多的經費。”于是,我在教會做了講道。在教徒們挑選指引自己的“外國牧師”時,他們認為既然我做了講道,那就應該在被挑選的范圍。這樣,我與他們建立起了互相信任的美好關系并維持了很多年。伍德羅·威爾遜在擔任總統(tǒng)期間,一直是中部長老會的成員,我后來很榮幸地見到他在教堂做禮拜,當時我剛好從中國回來休假,要去那里講道。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我們的活動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成果。這主要是因為,很多青年對傳教工作充滿熱情,但沒有錢支撐他們的行動,而且他們也缺少系統(tǒng)的組織。我們組織的活動新穎、獨特,又很好地滿足了他們的需求。這次活動的成功幾乎是在一種互需中自動完成的。
對一些人來說,到國外去做傳教士是一種工作,也有一些人把它作為心靈的浪漫旅行,而且他們將會面對的,不再是模糊的抽象幻想,而是活生生的具體的異國體驗。各地的捐款源源不斷地進入總部。我清楚地記得,第二年春天,經過教會當局的一致通過,我們三個人有了正式的職稱和工資,還有專門的經費。為了表現(xiàn)我們對此的誠意,普雷斯頓被選中,在夏天到教會指定的地方就職。當時他已經訂婚(他在為我們活動奔波時得到的額外收獲),在舉辦完婚禮后,他和新娘踏上了去往朝鮮的輪船,比我們先一步走上了傳教的道路。我和莫夫特還要再等等。我們相信一年之后,教會會建立起一個永久、穩(wěn)固的國外傳教機構。教會并沒有對我們現(xiàn)在的職務做出明確的期限,或者他們會愿意看到我們一直做下去,但我們都很明確的是,只要再籌集到足夠的資金,我們就會和那些志愿者一樣去國外做傳教士,而這對于傳教事業(yè)會起到更大的作用。我們也明確地向教會提出了這一點。
而一向保守頑固的教會作出了令我們滿意的答復,它同意了我們的要求,并且派了另一人準備接替我們的工作。
回想起來,這段經歷對我當時的宗教價值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不僅為我的新目標指明了一條可行的出路,也讓我更加確信對宗教的奉獻,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自我犧牲,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我在神學院快要畢業(yè)的時候,就收到了供我讀研的獎學金,但出于某種原因,我拒絕了它。我并不認為高一等的學位會對傳教工作有任何影響。
而在同一所大學再讀一年,我也不認為會給我?guī)砀嗟暮锰帯:髞碜C明我錯誤地估計了學位的作用,但對于后一點,我仍覺得是對的。
對當時的我來說,從事像“行進運動”這樣充滿冒險并有意義的項目,反而更加具有吸引力。它給我以后的傳教工作帶來了頗多益處。在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工作中時,那些神學和信仰的問題就都會被自然地忽略掉。而我也有機會走遍南方的各個州,這使我對弗吉尼亞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厚。當時,我的宗教熱情全都集中在了這份工作上,所需要做的,就是和與我交往的牧師和教會領袖們建立起很好的關系,盡管我們可能在宗教的認識上存在很多分歧。我們確實也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我深切地感受到,在基督教的基礎教義上,自己與教會之間形成了一種更加和諧的關系。
五
從神學院畢業(yè)后,我和莫夫特就都被長老會授予了神職,我們成為了牧師。經過“行進運動”兩年的經驗基礎,我們決定一同前往中國從事傳教事業(yè)。我們不結婚就要過去嗎?我們決定要結婚就兩個人都結婚,否則就都單身前往中國。在奧爾良訪問時,我們遇上了幾個我的表姐妹,她們是遠房親戚約翰·羅德夫婦的女兒。在交往中,我和莫夫特都感覺到某種情愫在我們之間滋長,我們產生了相同的擔憂,“如果我們看上的是同一個女孩,我們之前的約定怎么辦?”
1904年7月,我們在查塔努加的盧克歐特山參加一個會議。我向莫夫特提議,邀請上我們中意的表姐妹過來玩。她們到來后,我緊張的心情才終于舒緩開來,我們沒有看上同一個人。我們兩個同時提出了求婚,并都得到了接受。11月17日,兩對新人一同在新奧爾良舉辦了婚禮。我的新娘是艾琳,莫夫特的是凱特。她們的三妹弗洛倫斯后來也到中國做了傳教士,四妹去了非洲。原本,艾琳根本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名傳教士,但她最后沒有經受住三個姐妹的勸說。
我和艾琳共同生活了二十二年,直到她1926年在北京去世,我們一直保持著相互間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