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越王句踐想要收尋境內美女,貢獻給吳王夫差,文種獻計說:“請大王派出身邊近侍百人,讓他們與善相面觀色的人一同在國內尋訪探察,發現容色艷麗的女子就記下她們的姓氏住址,然后再從中挑選,這樣一來,我們何愁找不到絕色女子進貢呢?”句踐聽從文種之計。半年之間,尋訪者共報上美女二十多人,句踐又派人去復視挑選,選出了兩個容色最美的女子。
這兩人一個叫西施,一個叫鄭旦。西施是苧蘿山下樵夫之女,苧蘿山有東西兩村,兩村人大多姓施,她住在西村,故稱為西施。鄭旦也住西村,她與西施比鄰而居,兩人每天一道到江邊浣紗,花容相映,如同并蒂芙蓉。句踐讓范蠡各用百兩黃金將她們征召到都城,城中百姓聞聽二人美色,都紛紛出城來到郊外,想一睹兩人的芳容。
范蠡見人多擁擠,道路堵塞,便將西施、鄭旦安排在城外館舍,并讓人傳話:“要想觀看美人,須先交納金錢一文。”于是設柜收錢,傾刻之間錢柜就滿了,兩位美人在郊外停留三天,范蠡所得金錢無數,隨后他命人將錢用車運交國庫。句踐親自將兩位美人送到離宮土城,讓老樂師教二人學習歌舞禮儀,準備等二人藝成后獻給吳王夫差。——這時是周敬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句踐在位的第七年。
前一年,齊景公杵臼去世,景公的幼子荼繼位。這一年楚昭王軫去世,太子章繼位。此時楚國多有變故,晉國國勢漸衰,齊國因晏嬰去世,魯國因孔子罷職,也都衰微不振,只有南方的吳國還保持著國力強盛。吳王夫差依仗其軍事實力,一心想吞并中原之地,各國諸侯無不對他心存懼意。
單說齊景公,他的夫人名叫燕姬,曾生下一子,但后來因病夭亡,其他六位公子都是庶出,其中以陽生年紀最長,荼年紀最輕。荼的母親鬻姒出身低賤卻最得景公寵愛,景公愛母及子,對荼也特別喜愛,稱荼為“安孺子”。
景公在位五十七年,年紀已經七十多歲,卻不肯立太子,一心想等安孺子長大成人,然后立他為太子。后來景公一病不起,于是他便把大臣國夏、高張召來,向兩人托孤,囑托兩人共輔幼子荼為君。齊大夫陳乞一向與公子陽生相交,這時他擔心陽生被殺,便出言勸他逃亡他國。陽生聽從了陳乞之言,帶著兒子壬和家將闞止一同逃到魯國。事后齊景公果然讓國夏、高張兩人將其他幾位公子逐出都城。不久,景公去世,安孺子荼在國夏、高張二人的輔佐下繼位為君。大夫陳乞表面上尊奉安孺子,內心卻十分忌恨,于是他把朝中大臣們找來,騙他們說:“國夏、高張兩人密謀,想把朝中老臣罷職逐出,而起用安孺子的私人勢力。”群臣聽信了陳乞之言,紛紛前來向他問計。陳乞于是便和大夫鮑牧挑頭,率領各位大夫的家兵去圍攻高張、國夏的府邸,殺死了高張,國夏則趁亂逃脫,跑到莒國避難。從此鮑牧做了右相,陳乞做了左相,兩人讓國書、高無平繼承了國夏、高張兩族的家祀。這時安孺子年齡才剛剛幾歲,無法掌國理政,陳乞想扶立公子陽生為君,便私下派人將陽生從魯國召回。陽生來到齊都郊外,將兒子壬和家將闞止留在城外,自己趁夜單身進城,藏身于陳乞家中。陳乞假托祭祀祖先,請各位大夫前來品嘗祭品,鮑牧在別處飲酒,最后才到。等眾人坐定,陳乞告訴大家說:“我最近得到一副金剛鎧甲,想請諸位看看。”說著便讓武士扛出了一個大口袋,陳乞解開口袋,只見一個人頭從里面探出,眾人定眼一看,不由大吃一驚,此人正是景公的長公子陽生。陳乞扶陽生站起,對眾大夫說到:“立長子繼位,是古今慣例,安孺子年幼無知,無法執掌國位,我現在奉鮑相國命令,改扶長公子繼位為君。”鮑牧雙眼圓睜,說道:“我從未說過此話,你為何將此事強加在我頭上,是欺我喝醉酒了嗎?”陽生向鮑牧作揖說:“廢舊立新的事,哪個國家沒有?大夫只要看它是否符合大義,是否對國家社稷有利,又何必在意事前說沒說過此話呢?”陳乞不等陽生說完,就強拉鮑牧下拜行禮,眾大夫不得已,也只得跪下叩頭,向陽生行君巨大禮。陳乞與眾大夫獻血盟誓。眾人準備車駕儀仗,共奉陽生入朝升殿,即位為君,稱為齊悼公。安孺子當天就被推到宮外處死。悼公懷疑鮑牧拒絕扶立自己為君,便與陳乞一道商議此事,陳乞也嫉恨鮑牧官位在自己之上,于是出言誣告他與其他幾位公子串通,并勸悼公盡早將鮑牧處死。悼公下令處死鮑牧,讓鮑息繼承大夫之位,以便保存鮑叔牙的祖祭。此后齊國政務全由陳乞一人掌握。齊國百姓見悼公無故殺害忠良之后,不由心存不滿。
齊悼公有一個妹妹嫁給邾國國君益為夫人,益傲慢無禮,一向與魯國不和,魯國上卿季孫斯奏明魯哀公,率兵馬攻破邾國,將益俘獲,把他囚禁在負瑕。齊悼公聞聽大怒,說道:“魯國俘獲邾君,就是對齊國無禮。”于是便派人向吳國請兵,約好聯兵攻打魯國。吳王夫差大喜道:“寡人正想發兵中原,現在終于有了現成的借口。”當即答應了齊國的請求。魯哀公聽說齊、吳聯兵,心中驚懼,連忙將邾君釋放歸國,并派人前去向齊國道歉謝罪。齊悼公派大夫公孟綽通知吳王,說:“魯國已服罪認錯,不用再煩勞貴國大軍了。”夫差大怒說:“吳國軍隊的進退行止都聽憑齊國國君一句話,你以為吳國是你們齊國的附屬國嗎?寡人這就親自去齊國,問一問你們國君為何出爾反爾。”魯國聽說吳王夫差對齊國發怒,便派人向吳國送禮行賄,相約兩國共同出兵攻齊,吳王夫差欣然應允,當日便命兵馬啟程出發,與魯軍聯合,攻占了齊國的南部地區。齊國上下震驚,人們紛紛責怪悼公無端召來強敵入侵,對他更加不滿。這時相國陳乞已死,陳乞之子陳恒繼掌相位,他趁國中百姓不滿,對鮑息說:“你為何不做一件對外可消除吳王的怒氣,對內可為你自己報復家門之仇的大事呢?”鮑息推辭說不能。陳恒說:“我替你去做。”于是便趁悼公檢閱兵馬時,獻鴆酒將他毒死,并立即派人向吳軍報喪說:“貴國上承天命,我君得罪大王,于是遭到暴病身亡,上天既已代大王將我君誅殺,就請開恩赦免齊國的百姓社稷,齊國以后將世世代代聽從貴國號令。”夫差聞聽悼公已死,下令撤軍回國,魯國軍隊也隨即退走。陳恒扶立悼公之子壬繼位為君,稱齊簡公。簡公想要分散陳恒手中的權力,便封陳恒為右相,闞止為左相。后人有詩專論齊國禍亂都因齊景公而起,詩道,從來溺愛智逾昏,繼統如何亂弟昆?莫怨強臣與強寇,分明自己鑿兇門。
此時,西施、鄭旦在土城學習歌舞已經三年,待兩人藝成,句踐命人用珠寶裝飾二女,讓她們乘坐著寶馬雕車,由旋波、移光等六位美貌侍女相陪,隨相國范蠡來到吳國。吳王夫差征齊歸來,范蠡入宮拜見,叩頭說道:“東海賤臣句踐感激大王的饒命之恩,因不能親自率妻妾侍奉大王,便派人在境內四處尋訪探察,找到兩位能歌善舞的美人,現在特派陪臣獻給大王。”夫差見二女美如下凡仙女,不由心神俱醉。相國伍子胥一旁奏道:“臣聽說夏朝因妹喜而亡,殷商因妲己而亡,周朝因褒姒而亡。可見美色女子實是亡國之物,大王萬萬不可接受。”夫差說:“喜好美色是人之天性,句踐得到這兩美人自己不享用,卻派人進獻給寡人,這是他對我吳國盡忠的明證,相國不要再亂猜疑了。”遂將二女收下。西施、鄭旦都是天下絕色,夫差對她們二人都十分寵愛,但西施妖艷善媚,后來終于獨得夫差歡心,得以居住在姑蘇臺上,與夫差形影不離,出入的禮儀車仗也猶如后妃。鄭旦住在吳宮,她嫉妒西施獨受寵愛,郁郁不得志,于一年后去世。夫差十分悲痛,命人將她葬在黃茅山,建祠祭祀,這是后話。再說夫差寵幸西施,命王孫雄專為她在靈巖上修建了富麗豪華的館娃宮,又為她建了一座“響屟廊”——屟是木板拖鞋,將廊下的土地鑿成甕形大坑,上面用厚木板覆蓋輔平,讓西施和宮女穿上木鞋在上面行走,錚錚有聲,所以取名響屟。——現在靈巖寺圓照塔前有一個小斜廊,就是響屟廊的遺址。高啟有詩詠館娃宮道:館娃宮中館娃閣,畫棟侵云峰頂開;猶恨當時高未極,不能望見越兵來!王禹俑有詩詠響屟廊道:廊壞空留響屟名,為因西子繞廊行;可憐伍相終尸諫,誰記當時曳履聲!夫差自從得了西施,便以姑蘇臺為家,終日沉溺于歌舞聲色之中,不再上朝聽政,平日身邊只有太宰伯嚭和王孫雄侍奉,連相國伍子胥求見,也往往遭到拒絕。
越王句踐聞聽吳王寵幸西施,荒廢國政,于是將文種召來商議。文種說:“臣常聽說‘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年我越國糧食歉收,民間米價上漲,主公可向吳國借糧來賑濟饑民,如果老天要使吳國之國喪邦,必會讓他們答應借糧給我。”于是句踐便派文種用重金向伯嚭行賄,伯嚭引文種到姑蘇臺拜見了吳王夫差,文種叩拜完畢,向夫差說道:“下屬越國今年風雨不調,五谷歉收,境內百姓饑苦不堪,現在鄙君想向大王借糧食萬石,賑濟百姓,等明年糧食收獲,定當如數奉還。”夫差聽完說道:“越王向我吳國稱臣,越國百姓受饑,就等于我吳國百姓挨餓,寡人又怎能愛惜倉中的糧米而見死不救呢?”伍子胥聽說越國有使者到來,也連忙來到姑蘇臺拜見吳王,這時他聽夫差要答應借糧給越國,連忙勸阻說:“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今日形勢不是吳國吞并越國,就是越國吞并吳國,臣看越王派使者前來并不是真的因饑荒而來求糧,而是為了有目的地將吳國糧倉弄空。這糧食給他們不能增強兩國關系,不給他也未必會使兩國成仇,大王不如將此事推辭。”吳王說:“昔日句踐兵敗亡國,被我囚禁在吳國,天下諸侯無人不知。如今寡人讓他回國,恢復了他的江山社稷,對他可說有再造之恩,難道他還會背叛我嗎?”伍子胥答道:“臣聽說越王每日早起晚睡,勤于政務,一心想向吳國報復昔日冤仇,如今大王又要用自己的糧食幫助他們,我看吳國大難之日已不遠了!”吳王不信說:“句踐早已向我稱臣,哪兒有為臣的率兵攻打為君的道理?”伍子胥說道:“商湯伐桀,武王伐紂,不就是臣子攻打君主嗎?”伯嚭一旁厲聲喝道:“伍相國說得太過分了,你怎能將我們大王和桀、紂相提并論呢?”又轉身向吳王奏道:“救助鄰國饑荒災害,本是一國諸侯的應有之舉。越國既向我進貢稱臣,更應受到照顧。只須明年糧食收獲,讓他們如數償還即可,這樣一來我吳國不僅絲毫無損,還會因此有恩于越國,這種事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夫差于是將一萬石糧食借給越國,并對文種說:“我不聽群臣勸諫,借糧給你們,明年你們可不能失信不還!”文種叩頭拜謝道:“大王圣明仁慈,肯借糧米給我們,對越國百姓實有救命之恩,臣等怎敢不按期歸還?”文種押運糧米回到越國,越王句踐大喜,命人將糧食分給貧戶饑民,越國百姓紛紛稱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