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鄭莊公得到世子忽發來的告急文書,立刻傳令撤兵。夷仲年、公子翚等親自來到老營見莊公,問:“我們正想乘勝進取,就聽到您讓撤兵的命令,這是怎么回事?”莊公乃是足智多謀的奸雄,這時候怎么肯把宋衛襲鄭的事向這幾個人露底?于是就對他們說:“我奉王命討宋,如今仰仗各位上國的兵威奪了兩座城池,已經足夠抵得上天子規定的削地的懲罰了。再說殤公爵位高貴,天子一直對他都很尊重,我又怎么敢老抓住人家不放呢?已經奪取的郜城、防城,齊國和魯國可以各得一座,我可一點兒也不敢歸為己有。”夷仲年說:“鄭國奉了王命出兵,我們齊國只是跟著出了點力,這也是理所當然,我們決不敢接受城池。”再三謙讓。莊公就對公子翚說:“既然齊國不肯接受,那么這兩座城就都送給魯國,以酬勞公子奪取老挑的第一功。”公子翚并不推辭,只是拱著手連聲道謝。莊公又另外派人分兵守衛郜防二城,莊公大犒三軍,臨別時和夷仲年、公子翚宰了牛羊對天盟誓:“三國患難與共,互相愛護,如有戰爭,各自出兵相助。違背誓言,天打雷轟!”夷仲年回到齊國見了僖公,詳詳細細地把奪取防城的事講了一遍。僖公說:“我和莊公曾在石門訂下盟約,說以后有事要互相關照,現在雖然幫了人家個小忙,可城池還是應該歸鄭國。”夷仲年說:“鄭伯不接受,已經把兩座城池一起給魯國了。”僖公認為莊公確實公而忘私,不住口地贊嘆。
再說莊公撤兵走到半路,又接到本國的一道文書,大意是:“宋衛軍隊已經轉移去攻打戴城。”莊公微微一笑說:“我早就知道這兩國沒有什么能耐!看來孔父嘉并不懂兵法,在他看來,哪有自顧不暇還敢遷怒而去攻打別人的?我這就來個將計就計。”于是命令四位大將率領四支兵馬,一個個給他們交待了任務,讓他們秘密地向戴國進發。
再說宋衛聯合攻打戴國,又請了蔡國的兵馬前來助戰,滿指望三下五除二就把戴城拿了,忽聽有人來報:“鄭國派大將公子呂領兵救戴,離城五十里下寨。”右宰丑說:“這個公子呂是石厚的手下敗將,一點兒打仗的本事也沒有,沒什么可怕的!”過了一會兒,又聽有人報告:“戴國的國君知道鄭國軍隊來救援,已經開城門把他們接進去了!”孔公嘉說:“戴國本來唾手可得,想不到鄭兵來助,恐怕又要多費時間了,這可怎么好?”右宰丑說:“戴國既然來了助手,必然會合兵挑戰,咱們一塊兒到高臺上去看看城里的動靜,也好做些準備。”兩位將軍正在高臺上指手畫腳,就聽見一陣連珠炮響,戴國城墻上一下子插滿了鄭國的旗號,公子呂全身披掛,站在城樓上高聲喊道:“多謝三位將軍的大力幫助,我軍已經得了戴城,多謝多謝!”原來這都是莊公的計策,讓公子呂假裝領兵救戴,其實莊公自己躲在戰車里也進了城,然后趕走了戴國的國君,收編了疲備不堪的戴國軍隊。幾百年相傳的城池,不費吹灰之力就歸了鄭國。戴君領著家眷,投奔西秦去了。
孔父嘉見鄭莊公白占了戴城,肺都要氣炸了,把頭盔一下子扔在地下說:“我和鄭國誓不兩立!”右宰丑說:“這個老奸賊最會用兵,使了這招,怕還有后招。倘若來個里外夾攻,咱們可就危險了!”孔父嘉說:“你這話說得也太膽小了!”正說著,忽聽有人報告:“城里派人來下戰書。”孔父嘉當時批下回文,約好第二天決戰。然后又和衛蔡二國說好,把三路兵馬一齊后退二十里,以免沖突。孔父嘉居中,蔡衛兩國分為左右營,相隔不超過三里。剛剛扎下了營寨,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聽見寨后一聲炮響,火光沖天,車聲震耳。探馬來報:“鄭兵殺過來了!”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畫戟,登車迎戰。可轉眼間只見火光又都滅了,車聲也一下子聽不見了。才要回營,左邊炮聲又響,火光不絕。等孔父嘉出營看時,左邊的炮也不響了,火也滅了;可右邊炮聲又起,樹林外隱隱又是一片火光。孔父嘉說:“這一定是老奸賊的疑兵之計。”當即下令:“亂動者斬!”剛過一會兒,左邊火光又起,喊聲震天,忽聽有人報告:“左營蔡軍被劫!”孔父嘉說:“我馬上親自去救他們。”才出營門,只見右邊火光又亮,不知是誰的兵馬到了。孔父嘉喝叫駕車人說:“只管駕車向左。”駕車人忙中出錯,反急向右轉,正好撞上一隊兵車,打了半天,才知道是衛國的兵馬。彼此說明之后,合兵一處同去中軍大營。沒想到,這中營已經讓高渠彌趁孔父嘉出來這功夫給占了。剛要掉轉車頭,右有潁考叔,左有公孫閼,兩路兵馬齊到。公孫閼接住右宰丑,潁考叔接住孔父嘉,分成兩隊廝殺。直到東方發亮,孔父嘉無心戀戰,奪路便逃,半路上遇見高渠彌又殺了一陣。孔父嘉扔了戰車撒腿就跑,跟隨的士兵只剩下二十多人。右宰丑陣亡。三國的車馬士兵,都被鄭國俘獲。那些被搶走的鄭國郊外的人畜輜重,仍舊歸了鄭國。這都是莊公的妙計。史官有詩說:主客雌雄尚未分,莊公智計妙如神。分明鷸蚌相持勢,得利還歸結網人。
莊公得了戴城,又一股腦兒殲滅了三國的軍隊,于是高奏凱歌,滿載而歸。莊公大擺宴席,款待從行的眾將。大家輪番敬酒,莊公面有得色,舉起酒杯把酒灑在地下說:“我依賴天地祖宗的神靈,依賴諸位的幫助,戰則必勝,威名超過爵位比我高的諸侯,比古時的方伯怎么樣?”大家聽了這話,一齊稱莊公為千歲,只有潁考叔默不作聲。莊公睜大眼睛瞅著他。潁考叔說:“您這話說得不對!想那方伯,受王命為一方諸侯的領袖,得到專門從事東征西伐的特權,他的命令沒人不執行,他的呼喚沒人不響應。如今您假傳王命,宣揚宋國的罪行,周天子卻根本不知道。再說您傳令征調兵馬,蔡衛兩國反而幫著宋國攻打咱們鄭國,郕、許這樣的小國,竟敢公然不來。方伯的威名,原本就是這樣的嗎?”莊公一笑說:“你說的倒也有點兒道理。蔡衛全軍覆沒,已經受到懲罰。現在我想去向郕、許兩國問罪,你看先去哪國合適?”潁考叔說:“郕國在齊國旁邊,許國挨著鄭國。您既然想給他們加上違抗王命的罪名,就該正式地宣布他們的罪行,然后派一位大將幫助齊國攻打郕國,攻下來之后,再請齊國的軍隊和咱們一起攻打許國。拿下郕國就歸齊國,拿下許國就歸鄭國,才能不傷害兩國共事的交情。等到事情都辦完了,再把捷報秉告周桓王,也可以遮掩一下諸侯的耳目。”莊公說:“好!但是要按次序進行。”于是先派使臣把要向郕許問罪的事告訴齊僖公。僖公滿口答應,派夷仲年帶兵伐郕,鄭國派公子呂率兵助戰,一直攻進郕國的首都。
然后派使臣跟隨公子呂到鄭國,詢問伐許的日期。莊公約僖公在時來那個地方會面。這時正是周桓王八年春天。
公子呂途中得病回國,不久就死了。莊公哭得非常悲痛,說:“我失去了右臂啊!”于是優厚撫恤他的家屬,封他的弟弟公子元為大夫。當時正卿的位子還閑著,莊公想用高渠彌,世子忽暗地里勸阻說:“渠彌貪婪而兇狠,不是正人君子,不能重用。”慶公點點頭。于是任命祭足為上卿,以代替公子呂的職位。又任命高渠彌為亞卿。
這年夏天,齊魯二侯都來到時來,與莊公當面說好出兵的日期,定在七月初一,在許地聚齊。
莊公回國后,挑日子祭告了祖先,然后聚集眾將,在校場檢閱兵馬。又重新制作了“蝥弧”大旗,用鐵條盤繞著,立在大輅車上。這大旗以錦織成,一丈二尺見方,四邊綴著二十四個金鈴,旗上繡有“奉天討罪”四個大字,旗桿長三丈三尺。莊公傳令:“誰能夠手持大旗還能像平時那樣走路,就任命誰當先鋒,立刻把大輅車賜給他!”話音未落,隊列中走出一員大將,頭戴銀盔,身穿紫袍金甲,生得黑臉膛,蜷曲的胡子,濃眉大眼。眾將一看,原來是大夫瑕叔盈。他走上前去對莊公說:“我能把它拿起來。”說完用一只手拔起旗桿,緊緊握定,向前三步,退后三步,仍放回車中,一點兒也沒氣喘,士兵們齊聲喝彩。瑕叔盈大喊一聲:“趕車的在哪兒?為我駕車!”正要向莊公謝恩,隊列中又走出一員大將,戴一頂插有野雞翎子的頭盔,額上束著綠錦抹頭,身穿紅袍犀甲,說道:“拿著旗子走步,并不稀罕,我能把它揮舞起來。”大家一看,正是大夫潁考叔。趕車的見潁考叔說出大話,便不敢上前,站住腳在一邊瞧著。只見潁考叔左手撩起衣襟,用右手打開鐵條,從背后倒拔那大旗,往起一跳,那旗桿早拔起到手。然后急忙用左手搭住,順勢打個轉身,用右手托起,左旋右轉,像舞長槍一樣,舞得呼呼直響。
只見那面大旗卷起來又放開,放開了又卷起來,看的人都被震驚了。莊公大喜說:“真是一員虎將!應該把車賜給他,讓他當先鋒。”話還沒說完,隊列中又走出一位少年將軍,小臉兒白得像是搽了一層粉,嘴唇像是涂了一抹朱砂,頭戴束發紫金冠,身穿織金綠袍,指著潁考叔大喝一聲:“你能舞旗,難道我就不會舞?把大輅車暫且留下!”說著話大步上前。潁考叔見他來勢兇猛,一手把著旗桿,一手挾著車轅,飛也似的跑開了。少年將軍并不罷休,從兵器架上綽起一支方天畫戟,隨后趕出校場。剛要追上大路,莊公趕緊派大夫公孫獲傳話解勸。那小將見潁考叔已經跑遠了,氣哼哼地走回來,說:“這家伙藐視我們姓姬的沒能人,我早晚要殺了他!”那少年將軍是誰?就是公族大夫,名叫公孫閼,字子都,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很受莊公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