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齊莊公為人,好勇喜勝,不甘居人下。雖然在澶淵受命,但始終以平陰之敗為恥。常想廣求勇士,成立一隊,親自率領橫行天下。于是在卿大夫士之外,別立“勇爵”,俸祿和大夫一樣。必須力舉千斤,能一箭射穿七塊木片的人才能入選。先得到殖綽、郭最,次又得到賈舉、邴師、公孫傲、封具、鐸甫、襄尹、僂堙等,共有九人。莊公天天把他們召到宮中,相互馳射,以此為樂。一日莊公視朝,近臣報告說:“晉大夫欒盈被趕出,投奔齊國。”莊公大喜,說:“我正思報晉之怨,今其世臣來投奔,我的志向實現(xiàn)了。”就要派人前往迎接,大夫晏嬰說:“不可!不可!小國事大國,必須講信用。我們剛和晉結盟,就收納罪臣,如果晉人責問,怎么回答呢?”莊公大笑說:“你說錯了!齊晉匹敵,何分大小?昔日受盟,是解一時之急。
我豈能像魯、衛(wèi)、曹、邾那樣,始終歸附晉國嗎?”于是不聽晏嬰之言,派人迎欒盈入朝。欒盈拜見,哭訴被趕出經過。莊公說:“卿莫憂愁,我助你一臂之力,務必讓你返回晉國。”欒盈再拜稱謝。莊公賜館舍居住,設宴款待。州綽、邢蒯立在欒盈身后,莊公見其偉岸,問姓名,二人相告。莊公說:“我慕名很久了。”命令賜給他們酒食,對欒盈說:“我有求于卿,你不可推辭。”欒盈說:“只要君王喜歡,我連自己的頭發(fā)、皮膚都可以貢獻出來。”莊公說:“我別無他求,要暫借二位勇士為伴。”欒盈不敢拒絕,只好答應。
登車后嘆道:“幸虧他未見到督戎,不然,也要奪去了。”莊公得到州綽、邢蒯,列在“勇爵”最后,二人心中不服。一日,和殖綽、郭最同侍莊公之側,二人假意吃驚,指著殖綽、郭最說:“此是我國囚犯,因何在此?”郭最應道:“我等昔為奄狗所誤,不像你們跟人逃竄。”州綽怒道:“你是我口中虱子,還敢亂跳嗎?”殖綽也怒道:“你今日在我國,也是我盤中之肉。”邢蒯說:“既然你等不能相容,我們就回到我主身邊去。”郭最說:“堂堂齊國,難道少了你們二人就不成了嗎?”四人面紅耳赤,各撫佩劍,有相拼之意。莊公好言勸解,用酒慰勞,對州綽、邢蒯說:“我知道二卿不甘居于齊人之下。”于是更改“勇爵”之名為“龍”“虎”二爵,分為左右。右班“龍爵”,州綽、邢蒯為首,又選齊人盧蒲癸、王何,列其后;左班“虎爵”以殖綽、郭最為首,賈舉等七人依舊排列。眾人和排列者,都以為榮,唯有州綽、邢蒯、殖綽、郭最四人,心中還是不和。當時,崔杼、慶封因援立莊公有功,職位都是上卿,同執(zhí)國政。慶公常去他們府中,飲酒作樂或舞劍,沒有什么君臣之隔。
單說崔杼的前妻,生下二子,一個叫成,一個叫疆,不幾年妻死。再娶東郭氏,是東郭偃妹子,先嫁給棠公為妻,呼為棠姜。生一子名叫棠無咎。
棠姜貌美,崔杼因去吊棠公喪事,看見棠姜姿色,就央求東郭偃說合,娶為繼室,也生一子,叫明。崔杼因寵愛繼室,就用東郭偃、棠無咎為家臣,把幼子崔明托付他們,對棠姜說:“等明長大,當立為世子。”此話先擱過一邊不談。
且說齊莊公一日在崔杼家飲酒,崔杼讓棠姜敬酒,莊公看她色美,就賄賂東郭偃,傳達心意,二人乘機私通,來往多次。崔杼漸漸知覺,盤問棠姜。
棠姜說:“有這事。他以國君之勢要我,不是一婦人敢抗拒的。”崔杼說:“然而你為何不告訴我?”棠姜說:“妾自知有罪,不敢說。”崔杼默然良久,說:“此事和你無關。”自此有謀殺莊公之意。
周靈王二十二年,吳王諸樊向晉求親,晉平公把女兒嫁給了他。齊莊公向崔杼問計說:“我許納欒盈,一直沒有機會。聽說曲沃守臣是欒盈密友。
今以送妾為名,順便納欒盈在曲沃,讓他襲擊晉國,此事如何?”崔杼懷恨齊侯,私心計較,正要齊侯和晉侯結仇,好讓晉侯討伐齊國,然后問罪于君,殺齊侯向晉獻功。今日莊公問計,正中下懷,就說:“曲沃人雖是欒氏,恐怕仍不能害晉。主公必須親領一軍為后繼。如果欒盈自曲沃而進,主公揚言伐衛(wèi),由濮陽自南而北,兩路夾攻,晉國必然不能支持。”莊公深以為然。
把計謀告訴欒盈,欒盈歡喜。辛俞勸阻說:“我跟隨主人是為了盡忠;也愿主人忠于晉君!”欒盈說:“晉君不讓我為臣,有什么辦法?”辛俞說:“昔紂囚文王于羑里,文王三分天下,以服事殷。晉君不念欒氏的功勛,趕出我主,逃亡在外,誰不可憐?可一旦不忠,就不能容于天地間了。”欒盈不聽。
辛俞哭泣說:“我主此行,必不免死!辛俞當以死相送!”就拔佩劍自刎而死。史臣贊揚他說:盈出則從,盈叛則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晉之義士!齊莊公就以宗女姜氏作為陪嫁的人,派大夫析歸父送到晉國。多用溫車,載欒盈和其宗族,要送到曲沃。州綽、邢蒯請求跟隨。莊公怕二人歸晉,讓殖綽、郭最代替。囑咐說:“服事欒將軍,就和服事我一樣。”行過曲沃,欒盈等換服入城,半夜敲胥午之門,胥午驚異,開門而出,見是欒盈,大驚說:“小恩主怎么到此?”欒盈說:“到密室相告。”胥午領欒盈到密室中。
欒盈拉著胥午的手,欲說難言,不覺淚下。胥午說:“小恩主有事共同商議,不要悲泣。”欒盈收淚告訴說:“我因范、趙諸大夫所害,宗祀不能守。今齊侯憐我沒有罪,帶我到此,齊兵接著就到。你如果能出曲沃之兵,共同襲擊絳城,齊兵攻其外,我軍攻其內,絳城能破。然后,拿獲陷害我的仇家才甘心,再奉晉侯和于齊。欒氏復興,在此一舉。”胥午說:“晉勢力強,范、趙、智、荀諸家又和睦,恐怕不會僥幸成功,徒然自做叛賊怎么辦?”欒盈說:“我有力士督戎一人,可當一軍,殖綽、郭最,齊國之雄,欒樂、欒魴,力大善射,晉國雖強,不足害怕。昔日我在下軍輔佐魏絳時,其孫子魏舒有事托我,我事事周旋,他感念我,常思圖報。如果魏舒為內助,此事可成八九。萬一事不成,雖死無恨!”胥午說:“等來日探探人心如何,方可行事。”然后,把欒盈等藏于密室之中。
次日,胥午假說夢見了共太子,到其祠祭奠,把吃剩下的食物賜給官兵吃,欒盈伏在壁后。三觴酒樂,胥午命停止,說:“共太子奇冤,我等忍心聽樂嗎?”眾人嘆息。胥午又說:“今欒氏世代有功于晉,而滿朝文武都趕他出境,何異于共太子?”眾人都說:“此事全國都抱不平,不知孺子能回來嗎?”胥午說:“假如孺子今日在此,你等怎么處置?”眾人都說:“如果保孺子為主,愿盡力,死而不悔!”坐中多有流淚者。胥午說:“諸君不要悲傷,欒孺子現(xiàn)在就在這里。”欒盈從壁后走出,向眾人便拜,眾人回禮。
欒盈說:“如能重回絳州城,死也瞑目!”眾人都踴躍愿隨,這日暢飲而散。
第二天,欒盈寫密信一封,托曲沃商人,送到絳州魏舒家。魏舒也認為范、趙所做之事太過分,得此密信,立刻回書說:“我穿甲衣等待,曲沃兵到,立即相迎。”欒盈見信大喜。胥午招集曲沃之兵,共二百二十乘,由欒盈率領。欒氏族人能打仗的都去,老弱者留在曲沃。督戎為先鋒,殖綽、欒樂在右,郭最、欒魴在左,黃昏時起行,來襲擊絳都。曲沃到絳城,只有六十多里,一夜就到。攻毀了外城墻,直達南門。絳城人不知道,正是“迅雷不及掩耳”,剛關上城門,守衛(wèi)一無所設。不到一個時辰,被督戎攻破,引欒兵進城,如入無人之境。范匄在家剛吃完早飯,忽然樂王鮒忽匆匆來報信說:“欒氏已進南門。”范匄大驚,急喚其子范鞅斂兵拒敵。樂王鮒說:“事情危險!護主公去固宮,還可堅守。”固宮,是晉文公為呂郤焚宮之難,在公宮的東面另筑此宮,以防不測,寬廣十里有余,內有宮室臺閣,積糧很多;精選國中壯甲三千人守衛(wèi),外掘溝壕,墻高數(shù)丈,極其堅固,起名固宮。范匄憂慮,怕國中有內應。樂王鮒說:“國中諸大夫都和欒氏有怨,可憂慮的唯有魏舒,如果速以君命相召,還可防備。”范匄認為有理,就命范鞅以君命召魏舒來,一面催促仆人駕車。樂王鮒又說:“事不可泄,應該不留痕跡。”當時,正好平公有外家之喪,范匄和樂王鮒,都內穿甲衣,外穿黑色孝衣,蒙上臉面,裝作婦人,直入宮中,告知平公,慌忙進入固宮。
卻說魏舒家在城北角,范鞅乘小馬車疾馳而往。但見車輛已到門外,魏舒戎裝待發(fā)。范鞅下車,急走到面前說:“欒氏叛逆,主公已在固宮,我的父親和諸大臣,都守在君前,特派我來接你。”沒等魏舒答話,范鞅踴身一躍登上車,右手把劍,左手牽魏舒衣帶,嚇得魏舒不敢做聲。范鞅喝令:“快走!”趕車人問:“往何處去?”范鞅厲聲說:“去固宮。”于是車轉向東行,一直來到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