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上軍副將荀偃,聽說本帥郤锜在演武堂前遇賊,還不知是何人。當即駕車入朝,要奏知君王討賊。中軍元帥欒書,不約而同,也到朝門,正遇著胥童引兵到來。二人一見不覺大怒,喝道:“我道是何人做亂,原來是你等鼠輩!禁地威嚴,甲士誰敢近前?還不散去?”胥童也不答話,向甲丁呼喚說:“欒書、荀偃與三郤同謀反叛,甲士給我一齊拿下,重重有賞!”甲士奮勇向前,圍裹了書、偃二人,將其直擁到朝堂之上。厲公聽到長魚矯等辦事回來,當即來到御殿。看見甲士紛紛,倒吃了一驚,問胥童說:“眾甲士怎么還不散?”胥童奏道:“拿得叛黨欒書、荀偃,請主公裁決!”厲公說:“此事與書、偃無關(guān)。”長魚矯跪在晉侯膝前,密奏道:“欒、郤是同功一體的人,荀偃又是郤锜部將。三郤被誅,欒、荀二人必然不能罷休,不久將有為郤氏報仇的事。主公今日不殺二人,朝中不得太平。”厲公說:“一日殺死三卿,又波及他人,我不忍心哪!”便恕書、偃無罪,恢復(fù)原職。書、偃謝恩回家。長魚矯嘆道:“君不忍心殺二人,二人將忍心殺君!”當時便逃到西戍去了。
厲公重賞甲士,號令朝門,三郤尸首,三日后方可行葬。郤氏之族,在朝為官的,姑且免去死罪,全罷職歸田。以胥童為上軍元帥,接替郤锜之位。
以夷羊五為新軍元帥,接替郤犨之位,以清沸魋為新軍副將,接替郤至之位。
楚公子熊茂釋放回國。胥童位列上卿,欒書、荀偃覺得與他同事感到羞愧,往往稱病不出。胥童恃晉侯的寵幸,不以為意。
一天厲公同胥童到嬖臣匠麗氏家出游。匠麗家在太陰山南,離絳城二十多里,在那里三宿未歸。荀偃私下對欒書說:“君王無道,你是知道的。我等稱病不上朝,眼下雖然可以茍安,他日胥童等起疑,也會以有怨言為名誣諂我們,恐怕三郤的禍災(zāi),最終也免不了,不可不慮。”欒書說:“那怎么辦呢?”荀偃說:“大臣之道,社稷為重,君為輕。現(xiàn)在百萬之眾,在你手掌握,如果行不測之事,另立賢君,誰敢不從?”欒書說:“事情可以成功嗎?”荀偃說:“龍在深淵,沒有人不敬仰害怕,等它到了陸地,童子都可以制服它。君王在匠麗氏家游玩,三宿不回來,已是離淵之龍,還有什么疑慮呢?”欒書嘆道:“我家世代忠于晉主,今日為社稷存亡,出此不得已之計,后世必然要說我是弒君的叛逆,那我也不能推辭了!”便商議好以病愈為由,要見晉侯議事。預(yù)先派牙將程滑,帶甲士三百人,埋伏在太陰山左右。
二人到匠麗氏家進見厲公,奏說:“主公棄政出游,三日不歸,臣民失望,臣等特來迎駕還朝。”厲公被強迫不過,只得起駕。胥童做前導(dǎo),欒書、荀偃隨后。走到太陰山下,一聲炮響,伏兵四起。程滑先將胥童砍死。厲公大驚,從車上跌倒下來。欒書吩咐甲士將厲公拿住。把兵屯在太陰山下,把厲公囚在軍中。欒書說:“恐怕范、韓二氏會有異言,應(yīng)該假傳王命召他們。”荀偃說:“好!”便派飛車兩輛,分別召士匄、韓厥兩個將領(lǐng),使者到士匄的家,士匄問:“主公召我有什么事?”使者答不上來。匄說:“事情可疑。”便派左右心腹,打聽韓厥是否去了。韓厥以有病推辭沒去。士匄說:“智者所見略同。”也沒有去。欒書見匄、厥都不到,問荀偃:“這事怎么辦?”荀偃說:“您已騎在虎背上,還想下來嗎?”欒書點頭會意。這天夜里,命程滑把毒酒獻給厲公,厲公飲酒身亡。便在軍中殯殮,葬在翼城東門外,士匄,韓厥突然聽說君王已故,一齊出城奔喪,也不問君王死的原因。
厲王葬事完畢后,欒書召集諸大夫商議立新君一事。荀偃說:“三郤的死,是胥童誹謗他們要扶立孫周,這乃是一種預(yù)言。靈公死于桃園,而襄公絕后,無意在此,應(yīng)當去迎他。”群臣都表示贊同。欒書便派荀到京師,迎立孫周為君。周這時十四歲,生得聰明絕頂,才略出眾。見荀來迎自己,詢問詳細后,當日就辭別單襄公,同荀一起回到晉國。走到清原,欒書、荀偃、士匄、韓厥一班卿大夫都聚集在這里迎接。孫周開言道:“我羈旅他邦,不指望還鄉(xiāng),怎么敢希望做君主呢?但是君主之所以高貴,因為自己可以發(fā)號施令,如果大家只是在名義上奉侍君王,而不遵守命令,不如沒有君王。眾卿肯聽我的命令,我今日就可就位,如其不然,聽從眾卿再擁立別人。
我不能在上邊只有個空名,繼續(xù)像州蒲那樣。欒書等都戰(zhàn)栗再拜說:“群臣愿得賢君而事奉,怎敢不聽從命令!”事后,欒書對諸臣說:“新君非舊君可比,應(yīng)當小心事奉他。”孫周進了絳城,到太廟朝拜祖宗,繼晉侯之位,就是悼公。即位的第二天,便當面遣責夷羊五、清沸魋等迎合君王惡欲的罪行,命左右推出朝門斬首,他們的家族都被驅(qū)逐到境外。又將厲公的死,歸罪程滑,把他在市上處以極刑。嚇得欒書徹夜不眠。第二天,便告老并交出政務(wù),推薦韓厥代替自己。不久,由于驚駭成疾而亡。悼公平常就聽說韓厥賢德,就拜他為中軍元帥,來接替欒書的位置。
韓厥以謝恩為名,私下見悼公并奏道:“臣等都依賴先世之功,才得以在君王左右,然而先世之功,沒有大于趙氏的,趙衰輔佐文公,趙盾輔佐襄公,都能竭誠盡忠,樹起晉國威信并建立霸業(yè)。不幸靈公失政,寵信奸臣屠岸賈,謀殺趙盾,盾出奔才免去一死。靈公遭兵變,在桃園被殺。景公繼位,又寵屠岸賈。岸賈欺趙盾已死,假說趙氏要篡權(quán)殺君,追治趙盾的罪行,滅其九族,臣民憤怨,至今不平。幸運的是,趙氏遺孤趙武尚在,主公今日賞功罰罪,大修晉政,既然已正夷羊五等的罪行,為什么不能追尋趙氏的功勞呢?”悼公說:“這事我也聽先人說過,現(xiàn)在趙氏后人在哪?”韓厥答道:“當時屠岸賈搜查趙氏孤兒很急,趙氏門客有叫公孫杵臼、程嬰的,杵臼抱假遺孤,甘心被殺,以解脫趙武;程嬰將趙武藏匿在盂山,現(xiàn)在已十五年了。”悼公說:“卿可為我召回他們。”韓厥說道:“屠岸賈尚在朝中,主公必須秘密行事。”悼公說:“我知道了。”韓厥辭出宮門,親自駕車,到盂山迎趙武。在回歸途中,程嬰為趙武的馭手。想當初從故絳城而出,今日從新絳城而入,城廓面貌皆非,程嬰自是感傷不已。韓厥引趙武入內(nèi)宮,朝見悼公。
悼公躲在宮中,詐稱有病。第二天,韓厥率百官入宮問安,屠岸賈也在。悼公說:“卿等知道我的病因嗎?只因為功勞冊上有一件事不明,所以心中不快呀!”諸大夫叩首問道:“不知道功勞冊上,哪一件不明?”悼公說:“趙衰、趙盾,兩代為國家立下大功,怎么能忍心斷絕他們的宗祀?”眾人齊聲應(yīng)道:“趙氏滅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主公雖然不忘趙氏功勞,但無人可立了。”悼公便呼趙武出來,向諸臣拜謝一遍。諸臣說:“這位小郎君是什么人呢?”韓厥說:“這就是孤兒趙武。過去所殺的趙氏孤兒,是門客程嬰之子。”屠岸賈此時魂不附體,如癡醉一般,拜伏在地上,不能說出一句話。悼公說:“此事都是屠岸賈所為,今日不把岸賈滅族,怎么告慰地下的趙氏冤魂。”喝令左右:“把屠岸賈綁出斬首!”當即又令韓厥同趙武,領(lǐng)兵包圍屠岸賈的住宅,無論年老年幼一律殺掉。趙武請求將岸賈的首級祭在趙朔墓前。國人無不稱快,陶淵明有詠史詩寫道:岸賈當時滅趙氏,今朝趙氏滅屠家。
只爭十五年前后,怨怨仇仇報不差!晉悼公既然誅殺了屠岸賈,便在朝堂上召趙武,為其加冕,拜為司寇,以接替屠岸賈之職,以前的田祿,全都退還給他。悼公又聽說程嬰的忠義,要用他做正軍,程嬰說:“當初我沒死,是因為趙氏孤兒沒有長大。現(xiàn)在趙氏已官復(fù)仇報了,我怎么能貪富貴,讓公孫杵臼自己去死呢?我去地下回報他。”便自刎而死。趙武撫著他的尸體痛哭,請示晉侯,殯殮從厚,與公孫杵臼一同葬在云中山,稱作“二義”塚。趙武穿孝服三年,來報答程嬰的恩德。有詩一首寫道:陰谷深藏十五年,褲中兒報祖宗冤。
程嬰、杵臼稱雙義,一死何須問后先?再說悼公既立趙武,便把趙勝從宋國召回,又把邯鄲歸還他。又大正群臣之位,尊賢者,用能者,追祿前功,赦免小罪。百官濟濟,各稱其職。且說幾個有名的官員:韓厥為中軍元帥,士匄為副將;荀為上軍元帥,荀偃為副將;欒黡為下軍元帥,士魴為副將;趙武為新軍元帥,魏相為副將;祁奚為中軍尉,羊舌職為副手;魏絳為中軍司馬;張志為候奄;韓無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濁為太傅;賈辛為司空;欒糾為親軍戎御;荀賓為車右將軍;程鄭為贊仆;鐸遏寇為輿尉;籍偃為輿司馬。百官就職,大修國政,免除債務(wù)并薄稅輕斂,救濟貧者并慰問役人,百廢俱興,撫恤鰥寡,百姓皆大歡喜。
宋、魯各國聽到這些,紛紛來朝賀。唯有鄭成公因楚王為自己傷損一只眼睛,感銘肺腑,不肯再依附晉國。
楚共王聽到厲公被殺的消息,喜形于色,正考慮舉兵復(fù)仇,又聽說新君繼位,賞善懲惡,用賢圖治,朝廷清肅,內(nèi)外歸心,霸業(yè)將復(fù)興,不覺變喜為憂。便召集群臣商議,要去擾亂中原,使晉國不能成為霸主。令尹嬰齊束手無策。公子壬夫進言:“中國唯有宋爵高國大,況且它介于晉吳之間,現(xiàn)在要擾亂晉國成就霸業(yè),必須從宋國開始。如今宋大夫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五人,與右相華元不和,出逃在我國。如果資助他們兵力,用以伐宋,取得宋邑,便封給他們,這是以敵攻敵的計策。晉國要不援救,則失去諸侯;要救宋國,必攻打魚石等,我坐觀成敗,也是一策。”共王便用他的計謀。命壬夫為大將,用魚石等為向?qū)Вy(tǒng)大軍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