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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妻(2)

  • 二刻拍案驚奇
  • (明)凌濛初
  • 4685字
  • 2015-10-08 15:23:35

方媽媽吃了一場沒意思,氣得顫抖抖的,提了馬子回來。想著道:“適才小猢猻的言語,甚有蹺蹊。必是女兒與他做下了,有什么約會,認錯了我,故作此行徑,不必說得。”一忿之氣,走進房來對女兒道:“孫家小猢猻在外頭,叫你快出去。”賈閏娘不知一些清頭,說道:“什么孫家、李家,卻來叫我?”方媽媽道:“你這臭淫婦約他來的,還要假撇清!”賈閏娘叫起屈來道:“那里說起?我好耽耽坐在這里,卻與誰有約來?把這等話臟污我!”方媽媽道:“方才我走出去,那小猢猻急急趕來,口口叫姐姐。不是認做了你這臭淫婦么?做了這樣齷齪人,不如死了罷!”賈閏娘沒口得分剖,大哭道:“可不是冤殺我!我那知他這些事體來?”方媽媽道:“你渾身是口,也洗不清。平日不調得喉慣,沒些事體,他怎敢來動手動腳?”

方媽媽平日本是難相處的人,就碎聒得一個不了不休。賈閏娘欲待辨來,往常心里本是有他的,虛心病說不出強話;欲待不辯來,其實不曾與他有勾當,委是冤屈。思量一轉,淚如泉涌,道:“以此一番,防范越嚴,他走來也無面目。這姻緣料不能夠了。況我當不得這擦刮,受不得這腌臜,不如死了,與他結個來生緣罷。”哭了半夜,趁著方媽媽吵罵興闌,精神疲倦,昏昏熟睡,輕輕床上起來,將束腰的汗巾懸梁高吊。正是:

未得野鴛交頸,且做羚羊掛角。

且說方媽媽一覺睡醒,天已大明,口里還嘮嘮叨叨說昨夜的事,帶著罵道:“只會引老公,招漢子。這時候還不起來,挺著尸做什么?”一頭碎聒,一頭穿衣服,靜悄悄不見有人聲響,嚷道:“索性不見則聲,還嫌我做娘的多嘴哩!”夾著氣蠱,跳下床來。抬頭一看,正見女兒掛著,好似打秋千的模樣,叫聲:“不好了!”連忙解了下來。早已滿口白沫,鼻下無氣了。

方媽媽又驚又苦又懊悔,一面抱來放倒在床上,捶胸跌腳的哭起來。哭了一會,哏的一聲道:“這多是孫家那小入娘賊害了他性命,更待干罷!必要尋他來抵償,出這口氣。”又想道:“若是小入娘賊得知了這個消息,必定躲過我。且趁著未張揚時,去賺得他來,留住了,當官告他。不怕他飛到天外去。”忙叫禿小廝來,不與他說明,只教去請孫小官來講話。

孫小官正想著昨夜之事,好生沒意思。聞知方媽媽請他,一發心里縮縮朒朒起來道:“怎倒反來請我?敢怕要發作我么!”卻又是平日往來的,不好推辭得。只得含著些羞慚之色,隨著禿小廝來到。見了方媽媽,方媽媽撮起笑容來道:“小哥夜來好莽撞,敢是認做我小女么?”孫小官面孔通紅,半晌不敢答應。方媽媽道:“吾家與你家門當戶對,你若喜歡著我女兒,只消明對我說,一絲為定,便可成事。何必做那鼠竊狗偷、沒道理的勾當?”孫小官聽了這一片好言,不知是計,喜之不勝道:“多蒙媽媽厚情。待小子去備些薄意,央個媒人來說。”方媽媽道:“這個且從容。我既以口許了你,你且進房來,與小女相會一相會,再去央媒也未遲。”孫小官正巴不得要的,歡天喜地,隨了方媽媽進去。

方媽媽到得房門邊,推他一把道:“在這里頭,你自進去。”孫小官冒冒失失,踹腳進了房。方媽媽隨把房門拽上了,鏗的一聲下了鎖。隔著板障,大聲罵道:“孫家小猢猻聽著!你害我女兒吊死了,今挺尸在床上,交付你看守著。我到官去告你因奸致死,看你活得成活不成?”孫小官初時見關了門,正有些慌忙,道不知何意。及聽得這些說話,方曉得是方媽媽因女兒死了,賺他來討命。看那床上,果有個死人躺著,老大驚惶。卻是門兒已鎖,要出去又無別路。在里頭哀告道:“媽媽,是我不是。且不要經官,放我出來再商量著。”門外悄沒人應。原來方媽媽叫禿小廝跟著,已去告訴了地方,到縣間遞狀去了。孫小官自是小小年紀,不曾經過什么事體,見了這個光景,豈不慌怕?思量道:“弄出這人命事來,非同小可。我這番定是死了。”嘆口氣道:“就死也罷。只是我雖承姐姐顧盼好情,不曾沾得半分實味。今卻為我而死,我免不得一死償他。無端的兩條性命,可不是前緣前世欠下的業債么?”看著賈閏娘尸骸,不覺傷心大哭道:“我的姐姐,昨日還是活潑潑與我說話的,怎今日就是這樣了?卻害著我!”正傷感間,一眼覷那賈閏娘時:

雙眸雖閉,一貌猶生。裊裊腰肢,如不舞的迎風楊柳;亭亭體態,像不動的出水芙蕖。宛然美女獨眠時,只少才郎同伴宿。

孫小官見賈閏娘顏面如生,可憐可愛,將自己的臉偎著他臉上,又把口嗚嘬一番。將手去摸摸肌膚,身體還是和軟的,不覺興動起來。嘴對著嘴,恣意親咂。只見賈閏娘口鼻中漸漸有些氣息,喉中咯咯聲響。原來起初放下時,被汗巾勒住了氣,一時不得回轉,心頭溫和,原不曾死。方媽媽性子不好,一看見死了,就耐不得,只思報仇害人,一下子奔了出去,不曾仔細解救。今得孫小官在身體上騰挪,氣便活動;口鼻之間,又接著真陽之氣,懨懨的蘇醒轉來。

孫小官見有些奇異,反驚得不敢胡動。跳下身來,忙把賈閏娘款款扶起。閏娘得這一起,胸口痰落,忽地叫聲:“哎呀!”早把雙眼朦朧閃開。看見是孫小官扶著他,便道:“我莫不是夢里么?”孫小官道:“姐姐,你險些害殺我也。”閏娘道:“我媽媽在哪里了,你到得這里?”孫小官道:“你家媽媽道你死了,哄我到此,反鎖著門,當官告我去了。不想姐姐卻得重醒轉來。而今媽媽未來,房門又鎖得好好的,可不是天叫我兩個成就好事了。”閏娘道:“昨夜受媽媽吵聒不過,拼著性命。誰知今日重活,又得見哥哥在此,只當另是一世人了。”孫小官抱住要云雨,閏娘羞阻道:“媽媽昨日沒些事體,尚且百般丑罵。若今日知道與哥哥有些什么,一發了不得。”孫小官道:“這是你媽媽自家請我上門的,須怪不得別人。況且姐姐你適才未醒之時,我已先做了點點事了。而今不必推掉得。”閏娘見說,自看身體上,已知著了他手。況且原是心愛的人,有何不情愿?兩人無拘無管,盡情盡意樂了一番。閏娘道:“你道媽媽回家來見了,卻怎么?”孫小官道:“我兩人已成了事,你媽媽來家,推也推我不出去,怕他怎么?誰叫他鎖著你我在這里的?”

兩人情投意合,親愛無盡。也只誆媽媽就來,誰知到了天晚,還不見回。閏娘自在房里取著火種,到廚房中做飯與孫小官吃。孫小官也跟著相幫動手,已宛然似夫妻一般。至晚媽媽竟不來家,兩人索性放開肚腸,一床一臥,相偎相抱睡了。自不見有這樣湊趣幫襯的事!那怕方媽媽住在外邊過了年回來。這廂不題。

且說方媽媽這日哄著孫小官,鎖禁在房了,一徑到縣前來叫屈。縣官喚進審問。方媽媽口訴因奸致死人命事情。縣官不信道:“你們吳中風俗不好,婦女刁潑。必是你女兒病死了,想要圖賴鄰里的。”方媽媽說:“女兒不從縊死,奸夫現獲在家。只求差人押小婦人到家,便可扭來,登堂究問。如有虛誑,情愿受罪。”縣官見他說得的確,才叫個吏典將紙筆責了口詞,準發該房出牌行拘。

方媽媽終是個女流,被衙門中刁難,要長要短的詐得不耐煩,才與他差得個差人出來。差人又一時不肯起身,藤纏著要錢,羈絆住身子。轉眼已是兩三日,方得同了差人來到自家門首。方媽媽心里道:“不誆一出門擔擱了這些時,那小猢猻不要說急死,餓也該餓得零丁了。”

先請公差到堂屋里坐下,一面將了鑰匙去開房門。只聽得里邊笑語聲響,心下疑惑道:“這小猢猻在里頭,卻和那個說話?”忙開進去,抬眼看時,只見兩個人并肩而坐,正在那里知心知意的商量。方媽媽驚得把雙眼一擦,看著女兒道:“你幾時又活了?”孫小官笑道:“多承把一個死令愛交我相伴,而今我設法一個活令愛還了。這個人是我的了。”方媽媽呆了半晌,開口不得。思量沒收場,只得拗曲作直,說道:“誰叫你私下通奸?我已告在官了。”孫小官道:“我不曾通奸,是你鎖我在房里的。當官我也不怕。”

方媽媽正有些沒擺布處,心下躊躇,早忘了支分公差。外邊公差每焦躁道:“怎么進去不出來了?打發我們回復官人去!”方媽媽只得走出來,把實情告訴公差道:“起初小女實是縊死了,故此告這狀。不想小女仍復得活,而今怎生去回得官人便好?”公差變起臉來道:“匾大的天,憑你掇出掇入的!人命重情,告了狀,又說是不死。你家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誰教你告這樣謊狀?”方媽媽道:“人命不實,奸情是真,我也不為虛情。有煩替我帶人到官,我自會說。”就把孫小官交付與公差。孫小官道:“我須不是自家走來的。況且人又不曾死,不犯什么事,要我到官何干?”公差道:“這不是這樣說。你牌上有名,有理沒理你自見官分辯,不干我們事。我們來一番,須與我們差使錢去。”孫小官道:“我身子被這里媽媽鎖住,餓了幾日。而今拼得見官,那里有使用?但憑媽媽怎樣罷了。”

當下方媽媽反輸一帖,只得安排酒飯,款待了公差。公差還要連閏娘帶去,方媽媽求免女兒出官。公差道:“起初說是死的,也少不得要相驗尸首。而今是個活的,怎好不見得官?”賈閏娘聞知,說道:“果要出丑,我不如仍舊縊死了罷。”方媽媽沒奈何,苦苦央及公差。公差做好做歉了一番,又送了東西,公差方肯住手。只帶了孫小官同原告方媽媽到官回復。

縣官先叫方媽媽,問道:“你且說女兒怎么樣死的?”方媽媽因是女兒不曾死,頭一句就不好答應。只得說:“爺爺,女兒其實不曾死。”縣官道:“不死怎生就告人因奸致死?”方媽媽道:“起初告狀時節,是死的。爺爺準得狀回去,不想又活了。”縣官道:“有這樣胡說!原說吳下婦人刁,多是一派虛情。人不曾死,就告人命。好打!”方媽媽道:“人雖不死,奸情實是有的。小婦人現獲正身在此。”

縣官就叫孫小官上去,問道:“方氏告你奸情,是怎么說?”孫小官道:“小人委實不曾有奸。”縣官道:“你方才是那里拿出來的?”孫小官道:“在賈家房里。”縣官道:“可知是行奸被獲了!”孫小官道:“小人是方氏騙去鎖在房里,非小人自去的。如何是小人行奸?”縣官又問方媽媽道:“你如何騙他到家?”方媽媽道:“他與小婦人女兒有奸。小婦人知道了,罵了女兒一場,女兒當夜縊死。所以小婦人哄他到家鎖住了,特來告狀。及至小婦人到得家里,不想女兒已活,雙雙的住在房里了幾日。這奸情一發不消說起了。”孫小官道:“小人與賈家女兒鄰居,自幼相識,原不曾有一些什么事。不知方氏與女兒有何話說,卻致女兒上吊。道是女兒死了,把小人哄到家里,一把鎖鎖住,小人并不知其由。及至小人慌了,看看女兒尸首時,女兒忽然睜開雙目,依然活在床上。此時小人出來又出來不得,便做小人是柳下惠、魯男子時,也只索同這女兒住在里頭了。不誆一住就是兩三日,卻來拿小人到官。這不是小人自家走進去住在里頭的,須怪小人不得,望爺爺詳情。”

縣官見說了,笑將起來道:“這說的是真話。只是女兒今雖不死,起初自縊,必有隱情。”孫小官道:“這是他娘女自有相爭,小人卻不知道。”縣官叫方氏起來問道:“且說你女兒為何自縊?”方媽媽道:“方才說過,是與孫某有奸了。”縣官道:“怎見得他有奸?拿奸要雙,你曾拿得他著么?”方媽媽道:“他把小婦人認做了女兒,趕來把言語調戲,所以疑心他有奸。”縣官笑道:“疑心有奸,怎么算得奸?以前反未必有這事,是你疑錯了。以后再活轉來,同住這兩日夜,這就不可知。卻是你自鎖他在房里成就他的,此莫非是他的姻緣了。況已死得活,世所罕有,當是天意。我看這孩子儀容可觀,說話伶俐。你把女兒嫁了他,這些多不消饒舌了。”方媽媽道:“小婦人原與他無仇。只為女兒死了,思量沒處出這口氣,要擺布他。今女兒不死,小婦人已自悔多告了這狀了。只憑爺爺主張。”縣官大笑道:“你若不出來告狀,女兒與女婿怎能夠先相會這兩三日?”遂援筆判道:

孫郎賈女,貌若年當。疑奸非奸,認死不死。欲縶其鉆穴之身,反遂夫同衾之樂。似有天意,非屬人為。宜效綢繆,以消怨曠。

判畢,令吏典讀與方媽媽、孫小官聽了,俱各喜歡。兩兩拜謝而出。孫小官就去擇日行禮,與賈閏娘配為夫婦。這段姻緣,分明在這一吊上成的。有詩為證:

姻緣分定不須忙,自有天公作主張。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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