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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索剩命(2)

  • 二刻拍案驚奇
  • (明)凌濛初
  • 4493字
  • 2015-10-08 15:23:35

當(dāng)?shù)妹翌A(yù)先防備這著的,先將了些錢鈔去尋縣吏丘大,送與他了,求照管此事。丘大領(lǐng)諾。比及陳祈去見時,丘大先自裝腔了,問其告狀本意。陳祈把實情告訴了一遍,丘大只是搖頭道:“說不去。許多銀兩交與他了,豈有沒個執(zhí)照的理?教我也難幫襯你。”陳祈道:“因為相好的,不防他欺心,不曾討得執(zhí)照。今告到了官,全要提控說得明白。”丘大含糊應(yīng)承了,卻在知縣面前只替毛烈說了一邊的話,又替毛家送了些孝順意思與知縣了。知縣聽信。到是兩家聽審時,毛烈把交銀的事一口賴定。陳祈其實一些執(zhí)照也拿不出。知縣聲口有些向了毛烈,陳祈發(fā)起極來,在知縣面前指神罰咒。知縣道:“就是銀子有的,當(dāng)官只憑文券。既沒有文券,把什么做憑據(jù)斷還得你?分明是一劃混賴。”倒把陳祈打了二十個竹篦,問了不合圖賴人罪名,量決脊杖。這三千銀子只當(dāng)丟去東洋大海,竟沒說處。

陳祈不服,又到州里去告,準(zhǔn)了。及至問起來,知是縣間問過的,不肯改斷,仍復(fù)照舊。又到轉(zhuǎn)運司告了,批發(fā)縣間。一發(fā)是原問衙門,只多得一番紙筆,有什么相干?落得費壞了腳手,折掉了盤纏。毛烈得了便宜,暗地喜歡。陳祈失了銀子,又吃打吃斷,竟沒處伸訴。正所謂:

渾身是口不能言,遍體排牙說不得。欺心又遇狠心人,賊偷落得還賊沒。

看官,你道這事多只因陳祈欺瞞兄弟,做這等奸計,故見得反被別人賺了,也是天有眼力處。卻是毛烈如此欺心,難道銀子這等好使的不成?不要性急,還有話在后頭。

且說陳祈受此冤枉,沒處叫撞天屈,氣忿忿的,無可擺布。宰了一口豬、一只雞,買了一對魚、一壺酒。左近邊有個社公祠,他把福物拿到祠里,擺下了,跪在神前道:“小人陳祈,將銀三千兩,與毛烈贖田。毛烈收了銀子,賴了券書。告到官司,反問輸了小人。小人沒處申訴。天理昭彰,神目如電。還是毛烈賴小人的,小人賴毛烈的?是必三日之內(nèi),求個報應(yīng)。”叩了幾個頭,含淚而出。到家里,晚上得一夢。夢見社神來對他道:“日間所訴,我雖曉得明白,做不得主。你可到東岳行宮訴告,自然得理。”

次日,陳祈寫了一張黃紙,捧了一對燭、一股香,竟望東岳行宮而來。進(jìn)得廟門,但見:

殿宇巍峨,威儀整肅。離婁左視,望千里如在目前;師曠右邊,聽九幽直同耳畔。草參亭內(nèi),爐中焚百合明香;祝獻(xiàn)臺前,案上放萬靈杯珓。夜聽泥神聲喏,朝聞木馬號嘶。比岱宗具體而微,雖行館有呼必應(yīng)。若非真正冤情事,敢到莊嚴(yán)法相前?

陳祈銜了一天怨忿,一步一拜,拜上殿來。將心中之事,是長是短,照依在社神面前時一樣,表白了一遍。只聽得幡帷里面仿佛有人聲到耳朵內(nèi)道:“可到夜間來。”陳祈吃了一驚,曉得靈感,急急站起,走了出來。候到天色晚了,陳祈是氣忿在胸之人,雖是幽暗陰森之地,并無一些畏怯,一直走進(jìn)殿來。將黃紙狀在燭上點著火,燒在神前爐內(nèi)了,照舊通誠。拜禱已畢,又聽得隱隱一聲道:“出去。”陳祈親見如此神靈,明知必有報應(yīng)。不敢再瀆,悚然歸家。此時是紹興四年四月二十日。

陳祈時時到毛烈家邊去打聽。過了三日,只見說毛烈死了。陳祈曉得蹊蹺。去訪問鄰舍間,多說道:“毛烈走出門首,撞見一個著黃衣的人,走入門來揪住。毛烈奔脫,望里面飛也似跑。口里喊道:‘有個黃衣人捉我,多來救救。’說不多幾句,倒地就死。從不見死得這樣快的!”陳祈口里不說,心里暗暗道:“是告的陰狀有應(yīng),現(xiàn)報在我眼里了。”

又過了三日,只見有人說:大勝寺高公,也一時卒病而死。陳祈心里疑惑道:“高公不過是原中,也死在一時。看起來,莫不要陰司中對這件事么?”不覺有些恍恍惚惚。走到家里,就昏暈了去。少頃醒將轉(zhuǎn)來,吩咐家人道:“有兩個人追我去對毛烈事體。聞得說我陽壽未盡,未可入殮。你們守我十來日著,敢怕還要轉(zhuǎn)來。”吩咐畢,即倒頭而臥,口鼻俱已無氣。家人依言,不敢妄動,呆呆守著。自不必說。且說陳祈隨了來追的人,竟到陰府。果然毛烈與高公多先在那里了,一同帶見判官。判官一一點名過了,問道:“南岳發(fā)下狀來,毛烈賴了陳祈三千銀兩,這怎么說?”陳祈道:“是小人與他贖田,他親手接受。后來不肯還原券,竟賴道沒有。小人在陽間與他爭訟不過,只得到南岳大王處告這狀的。”毛烈道:“判爺休聽他胡說。若是有銀與小人時,須有小人收他的執(zhí)照。”判官笑道:“這是你陽間哄人,可以借此廝賴。”指著毛烈的心道:“我陰間只憑這個,要什么執(zhí)照不執(zhí)照?”毛烈道:“小人其實不曾收他的。”判官叫取業(yè)鏡過來。旁邊一個吏就拿著銅盆大一面鏡子來,照著毛烈。毛烈、陳祈與高公三人,一齊看那鏡子里面。只見里頭照出陳祈交銀,毛烈接受,進(jìn)去付與妻子張氏,張氏收藏。是那日光景,宛然見在。判官道:“你看我這里,可是要什么執(zhí)照的么?”毛烈沒得開口。陳祈合著掌向空里道:“今日才表明得這件事,陽間官府要他做什么干?”高公也道:“原來這銀子果然收了,卻是毛大哥不通。”

當(dāng)下判官把筆來寫了些什么,就帶了三人,到一個大庭內(nèi)。只見旁邊列著兵衛(wèi)甚多,也不知殿上坐的是什么人,遠(yuǎn)望去是冕旒袞袍的王者。判官走上去說了一回,殿上王者大怒,叫取枷來,將毛烈枷了。口里大聲吩咐道:“縣令聽決不公,削去已后官爵。縣吏丘大火焚其居,仍削陽壽一半。”又喚僧人智高問道:“毛烈欺心事,與你商同的么?”智高道:“起初典田時,曾在里頭做交易中人。以后事體多不知道。”又喚陳祈問道:“贖田之銀,固是毛烈耍賴欺心;將田出典的緣故,卻是你的欺心。”陳祈道:“也是毛烈教導(dǎo)的。”王者道:“這個推不得。與智高僧人做牙儈一樣,該量加罰治。兩人俱未合死,只教陽世受報。毛烈作孽尚多,押入地獄受罪。”說畢,只見毛烈身邊就有許多牛頭夜叉,手執(zhí)鐵鞭鐵棒,趕得他去。

毛烈一頭走,一頭哭,對陳祈、高公說道:“吾不能出頭了。二公與我傳語妻子,快作佛事救援我。陳兄原券在床邊木箱之內(nèi)。還有我平日貪謀強詐得別人家田宅文券,共有一十三紙,也在箱里。可叫這一十三家的人來,一一還了他,以減我罪。二公切勿有忘。”陳祈見說著還他原契,還要再問個明白。一個夜叉把一根鐵棍在陳祈后心窩里一搗,喝道:“快去!”陳祈慌忙縮退,颯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妻子坐在床沿守著。問他時節(jié),已過了七晝夜了。

妻子道:“因你吩咐了,不敢入殮。況且心頭溫溫的,只得坐守。幸喜果然還魂轉(zhuǎn)來,畢竟是毛烈的事對得明白否?”陳祈道:“東岳真?zhèn)€有靈,陰間真?zhèn)€無私,一些也瞞不得。大不似陽世間官府,沒清頭、沒天理的。”因把死后所見事體,備細(xì)說了一遍。

抖擻了精神,坐定了性子一回,先叫人到縣吏丘大家一看。三日之前已被火燒得精光。止燒得這一家火就息了。陳祈越加敬信。再叫人到大勝寺中訪問高公看,果然一同還魂,意思要約他做了證見,索取毛家文券。人回來說:“三日之前,寺中師徒已把他荼毗了。”

說話的,怎么叫做“荼毗”?看官,這就是僧家西方的說話,又有叫得“阇維”的,總是我們?nèi)A言“火化”也。陳祈見說高公已火化了,吃了一大驚道:“他與我同在陰間,說陽壽未盡,一同放轉(zhuǎn)世的。如何就把來火化了?叫他還魂在何處?這又是了不得的事了。怎么收場?”

陳祈心下忐忑,且走到毛家,去取文券。看見了毛家兒子,問道:“尊翁故世,家中有什么影響否?”毛家兒子道:“為何這般問及?”陳祈道:“在下也死去七日,倒與尊翁會過一番來,故此動問。”毛家兒子道:“見家父光景何如?有甚說話否?”陳祈道:“在下與尊翁,本是多年相好的。只因不還我典田文書,有這些爭訟。昨日倒虧得陰間對明,說文書在床前木箱里面,所以今日來取。”毛家兒子道:“文書便或者在木箱里面,只是陰間說話,誰是證見,可以來取?”陳祈道:“有倒有了個證見。那時大勝寺高師父也在那里,同見說了,一齊放還魂的。可惜他寺中已將他身尸火化,沒了個活證。卻有一件可信:你尊翁還說另有一十三家文券,也多是來路不明的田產(chǎn),叫還了這一十三家,等他受罪輕些。又叫替他多做些佛事。這些是我造不出的。”

毛家兒子聽說,有些呆了。你道為何?原來陰間業(yè)鏡照出毛妻張氏同受銀子之時,毛氏在陽間恰像做夢一般,也夢見陰司對理之狀,曾與兒子說過。故聽得陳祈說著陰間這事,也有些道是真的了。走進(jìn)去與母親說知。張氏道:“這項銀子,委實有的。你父親只管道便宜了他,勒著文書不與他,意思還要他分外出些加添。不道他竟自去告了官,所以索性一口賴了。又不料死得這樣詫異。今恐怕你父親陰間不寧,只該還了他。既說道還有一十三紙,等明日一總翻將出來,逐一還罷。”毛家兒子把母親說話對陳祈說了。陳祈道:“不要又像前番,回了明日,漸漸賴皮起來。此關(guān)系你家尊翁陰間受罪,非同陽間兒戲的。”毛家兒子道:“這個怎么還敢?”陳祈當(dāng)下自去了。毛家兒子關(guān)了門進(jìn)來。

到了晚間,聽得有人敲門。開出去卻又不見。關(guān)了又敲得緊。問是那個,外邊厲聲答道:“我是大勝寺中高和尚。為你家父親賴了典田銀子,我是原中人,被陰間追去做證見。放我歸來,身尸焚化,今沒處去了。這是你家害我的,須憑你家里怎么處我。”

毛家兒子慌做一團,走進(jìn)去與母親說了。張氏也怕起來,移了火同兒子走出來。聽聽外邊,越敲得緊了,道:“你若不開時,我門縫里自會進(jìn)來。”張氏聽著,果然是高公平日的聲音,硬著膽回答道:“曉得有累師父了。而今既已如此,教我們母子也沒奈何,只好做些佛事超度師父罷。”外邊鬼道:“我命未該死,陰間不肯收留。還有世數(shù)未盡,又去脫胎做人不得。隨你追薦陰功,也無用處。直等我世數(shù)盡了,才得托生。這些時叫我在那里好?我只是守住在你家,不開去了。”毛家母子只得燒些紙錢,奠些酒飯,告求他去。鬼道:“叫我別無去處,求我也沒干。”毛家母子沒奈何,只得局局蹐蹐,過了一夜。第二日急急去尋請僧道做道場,一來追薦毛烈,二來超度這個高公。

母子親見了這些異樣,怎敢不信?把各家文券多送去還了。

誰知陳祈自得了文券之后,忽然害起心痛來,一痛發(fā)便待死去。記起是陰中被夜叉將鐵棍心窩里搗了一下之故,又親聽見王者道陳祈欺心,陽世受報。曉得這典田事是欺心的。只得叫三個兄弟來,把毛家贖出之田均作四分分了。卻是心痛仍不得止。只因平日掌家時,除典田之外,他欺心處還多。自此每一遭痛發(fā),便去請僧道保禳,或是東岳燒獻(xiàn)。年年所費不計其數(shù)。此病隨身終不脫體。到得后來,家計倒比三個兄弟消耗多。

那毛家也為高公之鬼不得離門,每夜必來擾亂,家里人口不安。賣掉房子,搬到別處,鬼也隨著不舍。只得日日超度,時時齋醮。以后看看聲音遠(yuǎn)了些,說道:“你家福事做得多了。雖然與我無益,時常有神佛在家,我也有些不便。我且暫時去去,終是放你家不過了。”以后果然隔著幾日才來,這里就做法事退他、或做佛事度他。如此纏帳多時,支持不過,毛家家私也逐漸消費下來。以后毛家窮了,連這些佛事、法事多做不起了,高公的鬼也不來了。

可見欺詐之財,沒有得與你入己受用的。陰司比陽世間公道,使不得奸詐,分毫不差池。這兩家顯報,自不必說。只高公僧人,貪財利、管閑事,落得陽壽未終,先被焚燒。雖然為此攪破了毛氏一家,卻也是僧人的果報了。若當(dāng)時徒弟們不燒其尸,得以重生,畢竟還與陳祈一樣,也要受些現(xiàn)報,不消說得的。人生作事,豈可不知自省?

陽間有理沒處說,陰司不說也分明。若是世人終不死,方可橫心自在行。

又有人道這詩未盡,翻案一首云:

陽間不辨到陰間,陰間仍舊判陽還。縱是世人終不死,也須難使到頭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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