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趨出殿門，心下尚跳個不住，乃急往兄第。兄隆為北部護軍，此時正返姑臧，便與超密商多時，決定異謀，伺機待發(fā)。也是纂命已該絕，不能久待，越日即引入思盤，與群臣會宴內(nèi)殿，又召隆超兩人，一同預(yù)席，意欲為超與思盤，雙方和解。當(dāng)下和顏與語，談飲甚歡。超佯向思盤謝過，思盤亦不敢多求，宴至日旰，大家都已盡興，謝宴辭出，思盤亦隨著退去。惟隆起兩人，懷著異圖，尚留住勸酒，纂是個酒中餓鬼，越醉越是貪飲，到了神志昏迷，才乘車入內(nèi)。隆與超托詞保護，跟入內(nèi)庭，車至琨華堂東閣，不得前進。纂親將竇川駱騰，置劍倚壁，幫同推車，方得過閣。超順便取劍，上前擊纂，因為車軾所隔，急切不得刺著。偏纂恃著勇力，一躍下車，徒手與搏，怎奈醉后暈眩，一陣眼花，被超刺入胸間，鮮血直噴，急返身奔入宣德堂。川騰與超格斗，超持劍亂斫，劈死二人。纂后楊氏，聞變趨出，忙命禁兵討超，哪知殿中監(jiān)杜尚，不奉后命，反引兵助超，導(dǎo)入宣德堂，把纂殺死，且梟首徇眾道：“纂背先帝遺命，殺害太子，荒耽酒獵，昵近小人，輕害忠良。番禾太守超，屬在懿親，不敢坐視，所以入除僭逆，上安宗廟，下為太子復(fù)仇。凡我臣庶，同茲休慶。”這令一下，眾皆默然，不敢反抗。

惟巴西公呂他，隴西公呂緯，居守北城，擬約同討賊。他妻梁氏，阻他不赴，緯又為超所誘，佯與結(jié)盟，偽言將奉緯為主。緯欣然入城，立被拿下，結(jié)果性命。超徑入宮中，搜取珍寶。纂后楊氏，厲聲責(zé)超道：“爾兄弟不能和睦，乃致手刃相屠，我系旦夕死人，尚要金寶何用？現(xiàn)皆留儲庫中，一無所取，但不知爾兄弟能久享否？”倒是個巾幗須眉。超不禁懷慚；又見她華色未衰，起了歹心，因暫退出。少頃，又著人索交玉璽。楊氏謂已毀去，不肯交付，自與侍婢十余人，收殮纂尸，移殯城西。超召后父楊桓入語道：“后若自殺，禍及卿宗。”桓唯唯而退，出語楊后。楊氏知超不懷好意，便毅然語桓道：“大人本賣女與氏，冀圖富貴，一次已甚，豈可至再么？”遂向殯宮前大哭一場，扼吭自盡。烈婦可敬。

還有呂紹妻張氏，前因紹被弒，出宮為尼，姿色與楊氏相伯仲，并且年才二八，正是嬌艷及時，前為呂隆所見，久已垂涎，此次已經(jīng)得志，即自造寺中，逼她為妾。張氏登樓與語道：“我已受佛戒，誓不受辱。”隆怎肯罷手，竟上樓脅迫，強欲行淫。張氏即從窗外跳出，跌得頭青額腫，手足俱斷，尚宛轉(zhuǎn)誦了幾聲佛號，瞑然而逝。足與楊氏并傳不朽。隆掃興乃返，超遂請隆嗣位。隆有難色，超忙說道：“今譬如乘龍上天，怎好中途墜下呢？”隆遂僭即天王位，擬改年號。超在番禾時，曾得小鼎一枚，遂以為神瑞，勸隆改元神鼎。隆當(dāng)然依議，追尊父寶呂光之弟。為皇帝，母衛(wèi)氏為皇太后，妻楊氏為皇后，命弟超為輔國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封安定公。一面為纂發(fā)喪，追謚為靈皇帝，與楊后合墓同葬，總計纂在位不過年余，惟自晉安帝隆安三年冬季僭號，至五年仲春被弒，先后總算三年。纂平時與鳩摩羅什弈棋，得殺羅什棋子，輒戲言斫胡奴頭。羅什從容答道：“不斫胡奴頭，胡奴斫人頭。”纂聽了不以為意，誰料呂超小字胡奴，竟將纂斫死，后人才知羅什所言，寓著暗謎。真是玄語精深，未易推測呢。話分兩頭。

且說北涼主段業(yè)，雖得乘時建國，卻是庸弱無才，威不及遠，當(dāng)時出了一個敦煌太守李暠，起初是臣事北涼，后來也居然自主，另建年號，變成一個獨立國，史家叫做西涼。不過他本是漢族華裔，與五胡種類不同。十六國中有三漢族，前涼居首，西涼次之，其三為北燕見下文。相傳暠為漢李廣十六世孫，系隴西成紀人。高祖雍，曾祖柔，皆仕晉為郡守。祖弇仕前涼為武衛(wèi)將軍，受封安世亭侯。父旭少有令名，早年逝世，遺腹主暠。暠字玄盛，幼年好學(xué)，長習(xí)武略，嘗與后涼太史令郭黁，及同母弟宋繇同宿。想是母已改嫁宋氏。黁起謂繇道：“君當(dāng)位極人臣，李君且將得國，有騧馬生白額駒，便是時運到來了。”黁明于料人，暗于料己。已而段業(yè)自稱涼州牧，調(diào)敦煌太守孟敏為沙州刺史。敏署暠為效谷令，宋繇獨入任中散常侍。及孟敏病歿，敦煌護軍郭謙，沙州治中索仙等，因暠溫惠服人，推為敦煌太守。暠尚不肯受，適宋繇自張掖告歸，即語暠道：“段王本無遠略，終必?zé)o成，兄尚記郭黁遺言么？白額駒今已生了。”暠乃依議，遣使向業(yè)請命。業(yè)竟授暠為敦煌太守，兼右衛(wèi)將軍。至業(yè)僭稱涼王，右衛(wèi)將軍索嗣，向業(yè)譖暠道：“李暠難恃，不可使居敦煌。”業(yè)乃遣嗣為敦煌太守，令騎兵五百人從行。將到敦煌，移文至?xí)保顾鲇鳖H欲迎嗣，宋繇及效谷令張邈，同聲勸阻道：“段王暗弱，正是豪杰有為的機會，將軍已據(jù)有成業(yè)，奈何拱手讓人？”暠問道：“若不迎嗣，當(dāng)用何策？”宋繇遂與暠密談數(shù)語，暠點首許可，乃即遣繇往見索嗣。繇與嗣晤談，滿口獻諛，說得嗣手舞足蹈，得意揚揚。繇辭歸語暠道：“嗣志驕兵弱，容易成擒，請即發(fā)兵擊嗣便了。”暠遂使二子歆讓，及宋繇張邈等引兵出擊，出嗣不意，殺將過去。嗣不知所措，急忙拍馬返奔，逃回張掖，五百人死了一大半，歆讓等得勝回軍。暠與嗣本來友善，此次反被讒間，當(dāng)然痛恨，遂上書段業(yè)，請即誅嗣。業(yè)遲疑未決，適輔國將軍沮渠男成，亦與嗣有嫌，從旁下石借端復(fù)仇，于是業(yè)竟殺嗣；且遣使謝暠，進藋都督?jīng)雠d巴西諸軍事，領(lǐng)鎮(zhèn)西將軍。即此可知業(yè)之庸弱。

時有赤氣繞暠后園，龍跡出現(xiàn)小城，眾以為瑞應(yīng)在暠，交相傳聞。疑是暠捏造出來。晉昌太守唐瑤，首先佐命，移檄六郡，推暠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lǐng)秦涼二州牧。暠既得推戴，便頒令大赦。是年，歲次庚子，系晉安帝隆安四年。即以庚子紀元。追尊祖弇為涼景公，父旭為涼簡公，命唐瑤為征東將軍，郭謙為軍諮祭酒，索仙為左長史，張邈為右長史，尹建興為左司馬，張體順為右司馬，宋繇為從事中郎，兼折沖將軍。即遣繇東略涼興，并拔玉門以西諸城，屯田積谷，保境圖強，是為西涼。北涼主段業(yè)，聞暠獨立，也欲發(fā)兵出討，無如庸柔不振，力未從心，再加沮渠蒙遜等從中作梗，連自己位且不保，怎能顧及敦煌，所以李暠背業(yè)自主，安穩(wěn)連年，那段業(yè)非但不能往討，甚至大好頭顱，也被人取去。看官欲問業(yè)為何人所殺？便是那尚書左丞沮渠蒙遜。小子有詩嘆道：

文弱終非命世才，因人成事反招災(zāi)。

須知禍福無常理，大禍都從幸福來。

究竟蒙遜如何弒業(yè)，非一二語所能詳盡，欲知底細，請至下回看明。

觀本回后涼之亂，全由兄弟互鬩而成，實則自呂光啟之。光既知永業(yè)之非才，則舍嫡立長，未始非權(quán)宜之舉；況纂有卻敵之功，豈肯受制乃弟乎？光以為臨危留囑，可無后患，詎知口血未干，內(nèi)釁即起，紹忌纂，纂亦忌紹，又有超與弘之隱相構(gòu)煽，雖欲不亂，烏得而不亂？然纂之弒紹，弘實首謀，首禍者必先罹禍，故弘即被誅；纂不能逃弒主之罪，卒授手于超以殺之。胡奴斫頭，何莫非因果之報應(yīng)耶？惟紹妻張氏，纂妻楊氏，寧死不辱，并足千秋，呂宗之差強人意者，只此巾幗二人，余皆不足道也。西涼李暠，乘勢自主，猶之呂光段業(yè)諸人。呂光氏也，段業(yè)籍隸京兆，雖非胡裔，而不得令終。暠為漢族，能崛起于河朔腥羶之日，亦未始非志在有為，庸中佼佼之稱，暠其猶足當(dāng)此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