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萬尚未到,到時當全解沅外。東征局于七月三萬之外,又月專解金陵五萬,到時亦當全解沅處。東局保案,自可照準,弟保案亦日內趕辦。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亦到。(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像虍疾,近來已好了嗎?我不以季弟的病容易發而憂慮,而以季弟喜歡輕率下藥而憂慮。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閱歷也多了,每每勸別人以不吃藥為上策。吳彤云近日病得極重,水米都不沾,已經十四天。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后事料理好,親筆寫信托我。我一概答應,而開始勸他不吃藥。自初十日起,到今天,十一天不吃藥,昨天竟大有轉機,虍疾減輕了十分之四,嘔逆等癥,減去十分之七八,大約可保沒有大的變故。
希庵五月末病得極重,我寫信告訴他說:“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并說作梅醫術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藥一個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已止住了。這兩個人,都是不吃藥收到明顯效果的例證。季弟迷信藥物過份,自信也太深,民以我憂慮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藥,現諄諄囑咐以不吃藥為戒,希望季弟同意,沅弟力勸,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的六條,都可以同意。回家的日期,不如等金陵克得之后,也許可以一勞永逸。如果在軍營難以忍耐勞累過久,或者來回安慶閑散十天八天;等輪船的方便,再回金陵本營,也無不可。如果能耐勞耐煩,那么在軍營久熬更好,與弟弟的名叫貞,字叫恒,意義尤相符會。其余各條,都辦得到,弟弟放心。
上海四萬兩軍餉還沒有到,到時當解送沅弟處。東征局在六月三萬兩之外,又月專門解送金陵五萬兩,到時也解送沅弟處。東局保案,自可照準,弟弟保案也日內趕辦。
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也到了。(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致九弟季弟·服藥不可大多
【原文】
沅、季弟左右:久不接來信,不知季病全愈否?各營平安否?東征局專解沅餉五萬,上海許解四萬,至今尚未到皖。閱新聞紙,其中一條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讀之悚懼惆帳。余去歲臘尾,買鹿茸一架,銀百九十兩,嫌其太貴。
今年身體較好,未服補藥,亦示吃丸藥。茲將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后,與季弟分食之。中秋涼后,或可漸服。但偶有傷風微恙,則不宜服。
余閱歷已久,覺有病時,斷不可吃藥,無病時,可偶服補劑調理,亦不可多。吳彤云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藥而愈。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嘗服藥一次。季弟病時好服藥,且好易方,沅弟服補劑,失之太多。故余切戒之,望弟牢記之。弟營起極早,飯后始天明,甚為喜慰!吾輩仰法家訓,惟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四者,尤為切要!(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
【譯文】
沅、季弟左右:
許久沒有接到來信,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嗎?各省平安嗎?東征局專門解送沅弟軍的五萬兩,上海答應解送四萬兩,到現在還沒有到安徽。看報紙,上面有一條說: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讀后真有點懼怕和惆悵。我去年十二月底,買了一架鹿茸,花了百九十兩銀子,嫌太貴了。
今年身體較好,沒有吃補藥,也沒有吃丸藥。現在把這架鹿茸送到金陵,沅弟分配處置以后,與季弟分而食之。中秋以后天氣漸涼,或者可以慢慢吃了。但如果只是偶然傷風感冒,那還是不合適吃。
我閱歷很久,覺得有病時,決不要吃藥。沒有病時,可偶爾吃點補藥調理,也不可多吃。吳彤云大病二十天,竟因不吃藥而好了。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嘗吃過一次藥,季弟病時喜歡吃藥,并且喜歡換方子。沅弟吃補藥,過多。所以我告誡你們,千萬牢記。
弟弟在軍營起床極早,吃過早飯才天亮,我很高興。我們兄弟遵家訓四條: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尤其迫切和必要。(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
致四弟·勸弟須靜養身體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沉霆兩軍病疫,迄未稍愈,寧國各屬,軍民死亡相繼,遁勤相望。河中積尸生蟲,往往緣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可不食:其有力者,用舟載水于數百里之外,穢氣觸人,十病八九,誠宇宙之大劫,軍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誠后,其黨黃朱等目復叛,廣德州既得復失,金柱關常有賊窺伺,近聞增至三四萬人,深可危慮。余心所懸念者,惟此二處。
余體氣平安,惟不能多說話,稍多則氣竭神乏,公事積閣,恐不免于貽誤。弟體亦不甚旺,總刨猢靜養。莫買田園,莫管公事,吾所囑者,二語而已。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已二語也。(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
【譯文】
澄弟左右:
沅、霆兩支軍隊里出現瘟疫,到現在仍然摹延。寧國所屬地區,軍民相繼死亡,路上到處是餓死的人,河里尸首生了蛆,蛆往往爬到船上,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吃。有能力的人,在幾百里以外,用船裝水吃。污穢的氣味使人掩鼻,十個倒有九個生病,真是天地間的大劫難、行軍打仗遇到的奇苦啊!
洪容海投降后,他的黨羽黃、朱等又叛變而去,廣德州既得又失。金柱關經常有敵窺伺,聽說近已增到三、四萬人,是深為憂慮的事,我心里懸念的,就是這兩個地區。
我身體平安,只是不能多說話,稍微說多幾句,就精神不振。公事積壓很多沒有辦理,恐怕不可避免會貽誤工作。弟弟身體也不好,總要好好靜養。不要買田園,不要管公事,我囑咐你的,這兩句話罷了。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牢記住這兩句話。(同治元年閏八月初四日)
致四弟·與官相見以謙謹為主
【譯文】
澄弟左右: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悍賊十余萬,晝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之落地開花炮。幸沅弟小心堅守,應可保全無虞。
鮑春霆至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統寧國一軍,分六營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營,凱章全軍亦趕至寧國守城,雖病者極多,而鮑張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聞賊于東霸抬船至寧郡諸湖之內,將國衛出大江,不知楊彭能知之否?若水師安穩,則全局不至決裂耳。來信言余于沅弟,既愛其才,宜略其小節,甚是甚是。
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當世亦不多見。然為兄者,總宜獎其所長,而兼規其短,若明知其錯,而一概不說,則又非特沅一人之錯,而一家之錯也。
吾家于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贊其賢,不可力低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托,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弟既如此,并告子至輩常常如此,子侄若與官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譯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領十余萬人,日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的落地開花炮。幸虧沅弟小心堅守,應該可以保全沒有可慮的。
鮑春霆到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理統率寧國一軍,分六營進攻,小敗一次。春霆不顧病休,急速回營。凱章全軍也趕到寧國守城,雖然病號很多,而鮑、張聯合作戰,這一路可以保全。又聽說敵人在東霸抬船到寧郡附近湖內,企圖沖出大江,不知道楊、彭清楚不清楚?如果水師安穩,全局才不至于決裂。來信說我對于沅弟,既然愛他的地,就要忽略不計較他的小節,很對很對!
沅弟的才能,不僅僅我家族中少有,在當今世上也不多見。然而,作兄長的,總應該獎勵他的長處,現勸他的短處。如果明知他錯了,一概不說,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錯,而成了我一家之錯了。
我家對于本縣父母官,不必去稱贊他的賢良,也不可去說他的不是。與他相處,以保持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為適宜。他有慶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須要紳士幫助的,我家不出頭,但也不躲避。他對于前任后任的變化,上司衙門的請求委托,我家不參與其事。弟弟這樣做了,還要告訴子侄們都這樣。子侄與官員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致九弟·述治事宜勤軍
【原文】
沅弟左右:弟讀邵尹詩,領得恬淡沖融之趣,此是襟懷長進處。自古圣賢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后有恬淡沖融之趣;自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吾輩現辦軍務,系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二者并進;
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少荃已克筆太侖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局必日振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弟弟讀邵子詩,領會到他詩的恬淡沖融的趣味,這是你襟懷有了長進。自古以來,圣賢豪杰,文人才土,他們的志趣雖不同,而他們的通達光明的胸懷,大體都一樣。以詩來說,一定要先有通達光明的見識,然后才行恬淡沖融的趣味。李白、韓退之、杜牧之,通達的地方多一些;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沖淡的地方多一些。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的五言律詩最沖淡;蘇的七言古詩最通達。邵堯夫雖然不是詩的正宗,但通達沖淡,兩者兼而有之。我喜歡讀《莊子》,以他的博大胸懷足以有益于我。去年我說生而美好的,好像知道好像不知道,好像聽到好像沒有聽到那一段,最為通達。推而廣之,舜、禹的有大下而不與,也是這樣的襟懷。
我們現在在辦軍務,是身處功利場中,應該時刻勤勞,像農夫的努力耕作,像商賈的追求利潤,像船工的背纖走上灘,沒日沒夜,求的是有一個好結果。工作辛勞之余,便有一遇通達沖融的氣象。兩方面同時前進,那么,勤勞的事情,會處置得恬淡,最有意味。我之所以叫人刻一顆“勞謙君子”的印章給弟弟,就是這個意思。
少荃已經克復太侖州,如果再攻克昆山,那么蘇州就可以考慮去打了。能保住沿江最重要的城市和關隘,大局一定一天天好起來。(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只問積勞不問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接初五夜地道轟陷賊城十余丈,被該逆搶堵,我軍傷亡三百余人,此盡意中之事。城內多百戰之寇,閱歷極多,豈有不能搶堵缺口之理?蘇州先復,金陵自遙遙無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占十分之三。無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自然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
厚庵堅請回籍養親侍疾,只得允準,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斬,其黨悉行投誠,凡壽州正陽穎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復,長淮指日肅清,真堪慶幸!弟近日身體健否?吾所囑者二端:一曰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謹防援賊,城賊內外猛撲、穩慎御之。(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初五晚用地道轟陷敵城十余丈,被敵人搶著堵塞,我軍傷亡三百多人,這是意料中的事情。城里的敵人都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哪有不能搶堵缺口的道理。蘇州先克,金陵還遙遙無期,弟弟切不可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的謀劃只占十分之三,天意占十分之七,往往勞累日久的人,不就是成名人;成名的人,不就是享福的人。這次軍務,如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的人就是成名的人,從天意來說,已真是十分公道的了。然而,不可以依仗。我們兄弟在積勞二字上下工夫,成名兩個字,不必問及;享福兩個字,更不必去問它。
厚庵堅決要求回家養親侍疾,只好答應,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日晚被擒斬首,他的黨徒全部投降,壽州、正陽、穎上、下蔡諸城,一律收復,長淮也在日內可以肅清,真值得慶幸!弟弟近日身體好嗎?我要囑咐的是兩條:一是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一是謹防援敵,城內外敵人猛撲,要穩妥慎重的加以防御。(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致九弟·萬望毋惱毋怒
【原文】
沅弟左右:適聞常州克復、丹陽克復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痛疾已成,逢人輒怒,遇事輒憂等語。”讀之不勝焦慮。今年以來,蘇浙克城甚多,獨金陵遲遲尚無把握,又餉項奇絀。不如意之事機,不入耳之言語,紛紛迭乘,余尚溫郁成疾,況弟之勞苦過甚,百倍阿兄,心血久虧,數倍于阿兄乎?
余自春來,常恐弟發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實情,此病非藥餌所能為力,必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乃可漸漸減輕。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視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余年來愧對老弟之事,惟調撥程學啟一名,將有損于阿弟。然有損于家,有益于國,弟不必過郁,兄亦不必過悔。頃見少荃為程學啟請恤一疏,立言公允,滋特寄弟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