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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居室部(2)

  • 閑情偶寄
  • 李漁
  • 4961字
  • 2015-10-08 15:37:01

屈曲體(系欄)

此格最堅,而又省費,名“桃花浪”,又名“浪里梅”。曲木另造,花另造,俟曲木入柱投筍后,始以花塞空處,上下著釘,借此聯絡,雖有大力者撓之,不能動矣。花之內外,宜作兩種,一作桃,一作梅,所云“桃花浪”、“浪里梅”是也。浪色亦忌雷同,或藍或綠,否則同是一色,而以深淺別之,使人一轉足之間,景色判然。是以一物幻為二物,又未嘗于本等材料之外,另費一錢。凡予所以,強半皆若是也。

取景在借

開窗莫妙于借景,而借景之法,予能得其三昧。向猶私之,乃今嗜痂者眾,將來必多依樣葫蘆,不若公之海內,使物物盡效其靈,人人均有其樂。但期于得意酣歌之頃,高叫笠翁數聲,使夢魂得以相傍,是人樂而我亦與焉,為愿足矣。向居西子湖濱,欲購湖舫一只,事事猶人,不求稍異,止以窗格異之。人詢其法,予曰:四面皆實,獨虛其中,而為“便面”之形。實者用板,蒙以灰布,勿露一隙之光;虛者用木作框,上下皆曲而直其兩旁,所謂便面是也。純露空明,勿使有纖毫障翳。是船之左右,止有二便面,便面之外,無他物矣。坐于其中,則兩岸之湖光山色、寺觀浮屠、云煙竹樹,以及往來之樵人牧豎、醉翁游女,連人帶馬盡入便面之中,作我天然圖畫。且又時時變幻,不為一定之形。非特舟行之際,搖一櫓,變一像,撐一篙,換一景,即系纜時,風搖水動,亦刻刻異形。是一日之內,現出百千萬幅佳山佳水,總以便面收之。而便面之制,又絕無多費,不過曲木兩條、直木兩條而已。世有擲盡金錢,求為新異者,其能新異若此乎?此窗不但娛己,兼可娛人。不特以舟外無窮之景色攝入舟中,兼可以舟中所有之人物,并一切幾席杯盤射出窗外,以備來往游人之玩賞。何也?以內視外,固是一幅便面山水;而以外視內,亦是一幅扇頭人物。譬如拉妓邀僧,呼朋聚友,與之彈棋觀畫,分韻拈毫,或飲或歌,任眠任起,自外觀之,無一不同繪事。同一物也,同一事也,此窗未設以前,僅作事物觀;一有此窗,則不煩指點,人人俱作畫圖觀矣。夫扇面非異物也,肖扇面為窗,又非難事也。世人取像乎物,而為門為窗者,不知凡幾,獨留此眼前共見之物,棄而弗取,以待笠翁,詎非咄咄怪事乎?所恨有心無力,不能辦此一舟,竟成欠事。茲且移居白門,為西子湖之薄幸人矣。此愿茫茫,其何能遂?不得已而小用其機,置此窗于樓頭,以窺鐘山氣色,然非創始之心,僅存其制而已。予又嘗作觀山虛牖,名“尺幅窗”,又名“無心畫”,姑妄言之。浮白軒中,后有小山一座,高不逾丈,寬止及尋,而其中則有丹崖碧水,茂林修竹,鳴禽響瀑,茅屋板橋,凡山居所有之物,無一不備。蓋因善塑者肖予一像,神氣宛然,又因予號笠翁,顧名思義,而為把釣之形。予思既執綸竿,必當坐之磯上,有石不可無水,有水不可無山,有山有水,不可無笠翁息釣歸休之地,遂營此窟以居之。是此山原為像設,初無意于為窗也。后見其物小而蘊大,有“須彌芥子”之義,盡日坐觀,不忍闔牖,乃瞿然曰:“是山也,而可以作畫;是畫也,而可以為窗;不過損予一日杖頭錢,為裝潢之具耳。”遂命童子裁紙數幅,以為畫之頭尾,乃左右鑲邊。頭尾貼于窗之上下,鑲邊貼于兩旁,儼然堂畫一幅,而但虛其中。非虛其中,欲以屋后之山代之也。坐而觀之,則窗非窗也,畫也;山非屋后之山,即畫上之山也。不覺狂笑失聲,妻孥群至,又復笑予所笑,而“無心畫”、“尺幅窗”之制,從此始矣。予又嘗取枯木數莖,置作天然之牖,名曰“梅窗”。生平制作之佳,當以此為第一。己酉之夏,驟漲滔天,久而不涸,齋頭俺死榴、橙各一株,伐而為薪,因其堅也,刀斧難入,臥于階除者累日。予見其枝柯盤曲,有似古梅,而老干又具盤錯之勢,似可取而為器者,因籌所以用之。是時棲云谷中幽而不明,正思辟牖,乃幡然曰:“道在是矣!”遂語工師,取老干之近直者,順其本來,不加斧鑿,為窗之上下兩旁,是窗之外廓具矣。再取枝柯之一面盤曲、一面稍平者,分作梅樹兩株,一從上生而倒垂,一從下生而仰接,其稍平之一面則略施斧斤,去其皮節而向外,以便糊紙;其盤曲之一面,則匪特盡全其天,不稍戕斫,并疏枝細梗而留之。既成之后,剪彩作花,分紅梅、綠萼二種,綴于疏枝細梗之上,儼然活梅之初著花者。同人見之,無不叫絕。予之心思,訖于此矣。后有所作,當亦不過是矣。

便面不得于舟,而用于房舍,是屈事矣。然有移天換日之法在,亦可變昨為今,化板成活,俾耳目之前,刻刻似有生機飛舞,是亦未嘗不妙,止費我一番籌度耳。予性最癖,不喜盆內之花,籠中之鳥,缸內之魚,及案上有座之石,以其局促不舒,令人作囚鸞縶鳳之想。故盆花自幽蘭、水仙而外,未嘗寓目。鳥中之畫眉,性酷嗜之,然必另出己意而為籠,不同舊制,務使不見拘囚之跡而后已。自設便面以后,則生平所棄之物,盡在所取。從來作便面者,凡山水人物、竹石花鳥以及昆蟲,無一不在所繪之內,故設此窗于屋內,必先于墻外置板,以備承物之用。一切盆花籠鳥、蟠松怪石,皆可更換置之。如盆蘭吐花,移之窗外,即是一幅便面幽蘭;盎菊舒英,納之牖中,即是一幅扇頭佳菊。或數日一更,或一日一更;即一日數更,亦未嘗不可。但須遮蔽下段,勿露盆盎之形。而遮蔽之物,則莫妙于零星碎石,是此窗家家可用,人人可辦,詎非耳目之前第一樂事?得意酣歌之頃,可忘作始之李笠翁乎?

湖舫式(一)

△湖舫式(二)

此湖舫式也。不獨西湖,凡居名勝之地,皆可用之。但便面止可觀山臨水,不能障雨蔽風,是又宜籌退步,以補前說之不逮。退步云何?外設推板,可開可闔,此易為之事也。但純用推板,則幽而不明;純用明窗,又與扇面之制不合,須以板內嵌窗之法處之。其法維何?曰:即仿梅窗之制,以制窗欞。亦備其式于右。

便面窗外推板裝花式

四圍用板者,既取其堅,又省制欞裝花人工之半也。中作花樹者,不失扇頭圖畫之本色也。用直欞間于其中者,無此則花樹無所倚靠,即勉強為之,亦浮脆而難久也。欞不取直,而作欹斜之勢,又使上寬下窄者,欲肖扇面之折紋;且小者可以獨扇,大則必分雙扇,其中間合縫處,糊紗糊紙,無直木以界之,則紗與紙無所依附故也。若是,則欞與花樹縱橫相雜,不幾涇渭難分,而求工反拙乎?曰:不然。有兩法蓋藏,勿慮也。花樹粗細不一,其勢莫妙于參差,欞則極勻,而又貴乎極細,須以極堅之木為之,一法也;油漆并著色之時,欞用白粉,與糊窗之紗紙同色,而花樹則繪五彩,儼然活樹生花,又一法也。若是涇渭自分,而便面與花,判然有別矣。梅花止備一種,此外或花或鳥,但取簡便者為之,勿拘一格。惟山水人物,必不可用。〇板與花欞俱另制,制就花欞,而后以板鑲之。即花與欞,亦難合適,須使花自花而欞自欞,先分后合。其連接處,各損少許以就之,或以釘釘,或以膠粘,務期可久。

便面窗花卉式

△便面窗蟲鳥式

諸式止備其概,余可類推。然此皆為窗外無景,求天然者不得,故以人力補之;若遠近風物盡有可觀,則焉用此碌碌為哉?昔人云:“會心處正不在遠。”若能實具一段閑情、一雙慧眼,則過目之物盡是畫圖,入耳之聲無非詩料。譬如我坐窗內,人行窗外,無論見少年女子是一幅美人圖,即見老嫗白叟扶杖而來,亦是名人畫幅中必不可無之物;見嬰兒群戲是一幅百子圖,即見牛羊并牧、雞犬交嘩,亦是詞客文情內未嘗偶缺之資。“牛溲馬渤,盡入藥籠。”予所制便面窗,即雅人韻士之藥籠也。

此窗若另制紗窗一扇,繪以燈色花鳥,至夜篝燈于內,自外視之,又是一盞扇面燈。即日間自內視之,光彩相照,亦與觀燈無異也。

山水圖窗

凡置此窗之屋,進步宜深,使座客觀山之地去窗稍遠,則窗之外廓為畫,畫之內廓為山,山與畫連,無分彼此,見者不問而知為天然之畫矣。淺促之屋,坐在窗邊,勢必倚窗為欄,身之大半出于窗外,但見山而不見畫,則作者深心有時埋沒,非盡善之制也。

尺幅窗圖式

尺幅窗圖式,最難摹寫。寫來非似真畫,即似真山,非畫上之山與山中之畫也。前式雖工,慮觀者終難了悟,茲再繪一紙,以作副墨。且此窗雖多開少閉,然亦間有閉時;閉時用他槅他欞,則與畫意不合,丑態出矣。必須照式大小,作木槅一扇,以名畫一幅裱之,嵌入窗中,又是一幅真畫,并非“無心畫”與“尺幅窗”矣。但觀此式,自能了然。

裱槅如裱回屏,托以麻布及厚紙,薄則明而有光,不成畫矣。

梅窗

制此之法,總論已備之矣,其略而不詳者,止有取老干作外廓一事。外廓者,窗之四面,即上下兩旁是也。若以整木為之,則向內者古樸可愛,而向外一面屈曲不平,以之著墻,勢難貼伏。必取整木一段,分中鋸開,以有鋸路者著墻,天然未斫者向內,則天巧人工,俱有所用之矣。

墻壁第三

“峻宇雕墻”,“家徒壁立”,昔人貧富,皆于墻壁間辨之。故富人潤屋,貧士結廬,皆自墻壁始。墻壁者,內外攸分而人我相半者也。俗云:“一家筑墻,兩家好看”。居室器物之有公道者,惟墻壁一種,其余一切皆為我之學也。然國之宜固者城池,城池固而國始固;家之宜堅者墻壁,墻壁堅而家始堅。其實為人即是為己,人能以治墻壁之一念治其身心,則無往而不利矣。人笑予止務閑情,不喜談禪講學,故偶為是說以解嘲,未審有當于理學名賢及善知識否也。

界墻

界墻者,人我公私之畛域,家之外廓是也。莫妙于亂石壘成,不限大小方圓之定格,壘之者人工,而石則造物生成之本質也。其次則為石子。石子亦系生成,而次于亂石者,以其有圓無方,似執一見,雖屬天工,而近于人力故耳。然論二物之堅固,亦復有差;若云美觀入畫,則彼此兼擅其長矣。此惟傍山鄰水之處得以有之,陸地平原,知其美而不能致也。予見一老僧建寺,就石工斧鑿之余,收取零星碎石幾及千擔,壘成一壁,高廣皆過十仞,嶙峋嶄絕,光怪陸離,大有峭壁懸崖之致。此僧誠韻人也。迄今三十余年,此壁猶時時入夢,其系人思念可知。磚砌之墻,乃八方公器,其理其法,是人皆知,可以置而弗道。至于泥墻土壁,貧富皆宜,極有蕭疏雅淡之致,惟怪其跟腳過肥,收頂太窄,有似尖山,又且或進或出,不能如磚墻一截而齊,此皆主人監督之不善也。若以砌磚墻掛線之法,先定高低出入之痕,以他物建標于外,然后以筑板因之,則有旃墻粉堵之風,而無敗壁頹垣之象矣。

女墻

《古今注》云:“女墻者,城上小墻。一名睥睨,言于城上窺人也。”予以私意釋之,此名甚美,似不必定指城垣,凡戶以內之及肩小墻,皆可以此名之。蓋女者,婦人未嫁之稱,不過言其纖小,若定指城上小墻,則登城御敵,豈婦人女子之事哉?至于墻上嵌花或露孔,使內外得以相視,如近時園圃所筑者,益可名為女墻,蓋仿睥睨之制而成者也。其法窮奇極巧,如《園冶》所載諸式,殆無遺義矣。但須擇其至穩極固者為之,不則一磚偶動,則全壁皆傾,往來負荷者,保無一時誤觸之患乎?壞墻不足惜,傷人實可慮也。予謂自頂及腳皆砌花紋,不惟極險,亦且大費人工。其所以洞徹內外者,不過使代琉璃屏,欲人窺見室家之好耳。止于人眼所矚之處,空二三尺,使作奇巧花紋,其高乎此及卑乎此者,仍照常實砌,則為費不多,而又永無誤觸致崩之患。此豐儉得宜,有利無害之法也。

廳壁

廳壁不宜太素,亦忌太華。名人尺幅自不可少,但須濃淡得宜,錯綜有致。予謂裱軸不如實貼。軸慮風起動搖,損傷名跡,實貼則無是患,且覺大小咸宜也。實貼又不如實畫,“何年顧虎頭,滿壁畫滄州。”自是高人韻事。予齋頭偶仿此制,而又變幻其形,良朋至止,無不耳目一新,低回留之不能去者。因予性嗜禽鳥,而又最惡樊籠,二事難全,終年搜索枯腸,一悟遂成良法。乃于廳旁四壁,倩四名手,盡寫著色花樹,而繞以云煙,即以所愛禽鳥,蓄于虬枝老干之上。畫止空跡,鳥有實形,如何可蓄?曰:不難,蓄之須自鸚鵡始。從來蓄鸚鵡者必用銅架,即以銅架去其三面,止存立腳之一條,并飲水啄粟之二管。先于所畫松枝之上,穴一小小壁孔,后以架鸚鵡者插入其中,務使極固,庶往來跳躍,不致動搖。松為著色之松,鳥亦有色之鳥,互相映發,有如一筆寫成。良朋至止,仰觀壁畫,忽見枝頭鳥動,葉底翎張,無不色變神飛,詫為仙筆;乃驚疑未定,又復載飛載鳴,似欲翱翔而下矣。諦觀熟視,方知個里情形,有不抵掌叫絕,而稱巧奪天工者乎?若四壁盡蓄鸚鵡,又忌雷同,勢必間以他鳥。鳥之善鳴者,推畫眉第一。然鸚鵡之籠可去,畫眉之籠不可去也,將奈之何?予又有一法:取樹枝之拳曲似龍者,截取一段,密者聽其自如,疏者網以鐵線,不使太疏,亦不使太密,總以不致飛脫為主。蓄畫眉于中,插之亦如前法。此聲方歇,彼喙復開;翠羽初收,丹睛復轉。因禽鳥之善鳴善啄,覺花樹之亦動亦搖;流水不鳴而似鳴,高山是寂而非寂。座客別去者,皆作殷浩書空,謂咄咄怪事,無有過此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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