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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1)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4846字
  • 2015-10-09 17:59:22

這回書接連上回,講得是十三妹他見那位尹先生一口道破他仇人紀獻唐姓名,心下一想:“我這事自來無人曉得,縱然有人曉得,紀獻唐那廝勢焰熏天,人避他還怕避不及,誰肯無端的扐這虎須,提著他的名字來問這等不相干的閑事?”

又見那尹先生言語之間雖是滿口稱揚,暗中卻大有菲薄之意,便疑到是紀獻唐放他母女不過,不知從那里怎生賺了這張彈弓,差這人來打聽他的行藏,作個說客。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登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那把刀在手里,便要取那假西賓的性命。不想這著棋可又叫安老爺先料著了!

鄧九公是昨日合老爺搭就了的伏地扣子,見姑娘手執倭刀站在當地,指定安老爺大聲斷喝,忙轉過身來,兩只胳膊一橫,迎面攔住,說道:“姑娘,這是怎么說?你方才怎么勸我來著?”正在那里勸解,褚大娘子過來,一把把姑娘扯住,道:“這怎么索興刀兒槍兒的鬧起來了?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甚么‘紀獻兒唐’啊‘灌餡兒糖’的事,憑他是甚么糖,也得慢慢兒的問個牙白口清再說呀!怎么就講拿刀動杖呢?就讓你這時候一刀把他殺了,這件事難道就算明白了不成?貓鬧么!坐下啵!”說著,把姑娘推到原坐的那個座上坐下。姑娘這才一回手把那把刀倚在身后壁子眼前,看了看,右邊有根桌棖兒礙著手,便提起來回手倚在左邊。鄧九公便去陪植那位尹先生,又叫褚一官張羅換茶。

這個當兒,姑娘提著一副眼神兒,又向那先生喝了一聲道:“講!”那先生且不答話,依然坐在那里干笑。姑娘道:“你話又不講,只是作這等狂態,笑些甚么?快講!”尹先生道:“我不笑別的,我笑你倒底要算一個‘尋常女子’。”鄧九公道:“喂,先生!你這也來得過逾貧了,怎么這句又來了呢?”

那先生也不合他分辯,望著十三妹道:“你未從開口說這句話,心里也該想想,你那仇人朝廷給他是何等威權!他自己是何等腳色!況他那里雄兵十萬,甲士千員,猛將如云,謀臣似雨。慢說別的,只他那幕中那幾個參謀,真真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深明韜路,廣有機謀;就便他帳下那班奔走的健兒,也是一個個有飛空躡壁之能,虎跳龍拿之技。他果然要探你的行藏,差那一個來不了了事?單單的要用著我這等一個推不轉搡不動的尹其明?只這些小機關你尚且見不到此,要費無限狐疑,豈不可笑!”

姑娘聽了這話,低頭一想:“這里頭卻有這么個理兒。我方才這一陣鬧,敢是鬧的有些孟浪。然雖如此,我輸了理可不輸氣,輸了氣也不輸嘴。且翻打他一耙,倒問他!”因問道:“你既不是那紀賊的私人,怎的曉得他是我的仇家?也要說個明白!”那先生道:“你且莫問我怎么曉得他是你的仇家,你先說他到底可是你的仇家不是你的仇家?”

這句話,姑娘要簡捷著答應一個字“是”就完了,那不又算輸了氣了嗎?他便把話變了個相兒,倒問著人家說:“是便怎么樣?”那先生道:“我說的果然不是,倒也不消往下再談;既然是他,這段仇你早該去報,直等到今日,卻是可惜報得遲了。我勸你早早的打斷了這個念頭。你若不聽我這良言,只怕你到了那里,莫講取不得他的首級,就休想動他一根毫毛。這等的路遠山遙,可不白白的吃一場辛苦?”姑娘道:“嗯,那紀賊就被你說的這等利害,想就因你講的他那等威權,那等腳色,覺得我動不得他?”先生道:“非也。以姑娘的這樣志氣,那怕他怎樣的威權,怎樣的腳色?”姑娘又道:“然則便因你說的他那猛將如云,謀臣似雨,覺得我動不得他?”

先生道:“也不然。以姑娘的本領,又那怕他甚么猛將,甚么謀臣?我方才攔你不必吃這場辛苦,不是說怕你報不了這仇,是說這仇用不著你報,早有一位天大地大無大不大的蓋世英雄替你報了仇去了。”姑娘道:“夢話!我這段冤仇從來不曾向人提過,就我這師傅面前也是前日才得說起,外人怎的得知?況如今世上,那有恁般大英雄作這等大事?”尹先生道:“姑娘,你且莫自負不凡,把天下英雄一筆抹倒。要知泰山雖高,更有天山;寰海之外,還有渤海。我若說起這位英雄來,只怕你倒要嚇得把舌頭一伸,頸兒一縮哩!”

姑娘聽了這話,心下暗想道:“不信世間有這等人,我怎的會不曉得?我且聽聽他端的說出個甚么人來,有甚對證,再合他講。”便道:“我倒要聽聽這位天大地大無大不大的英雄。”

那先生道:“姑娘,你坐穩著。我說的這位蓋世英雄,便是當今九五之尊飛龍天子。”姑娘聽了,從鼻子里笑了一聲,說:“豈有此理!尤其夢話!萬歲爺怎的曉得我有這段奇冤,替我一個小小民女報起仇來?”尹先生道:“你要知這話的原故,竟抵得一回評書。你且少安毋躁,等我把始末因由演說一番,你聽了才知我說的不是夢話。”姑娘此刻只管心里不服氣,不知怎的,耳朵里聽了這一路的話,覺得對胃脘,漸漸臉兒上也就和平起來,口兒里也就乖滑起來。陪了個笑兒,叫了聲“先生”,說:“既然如此,倒望你莫嫌絮煩,詳細說與我們知道。”

列公,你大家卻莫把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爺說的這段話,認作個掇騙十三妹的文章。這紀獻唐卻實實的是個有來處來的人。只可惜他昧了天理人情,壞了兒女心腸,送了英雄性命,弄到沒去處去。這其中還括包著一個出奇的奇人作出來的一樁出奇的事,并且還不是無根之談。說起來真個抵得一回評話,只是這回評話的彎子可繞遠了些。列公,且莫急急慌慌的要聽那十三妹到底怎的個歸著,待說書的把紀獻唐的始末原由演說出來,那十三妹的根兒、蒂兒、枝兒、葉兒,自然都明白了。

你道這話從何說起?原來書中表的那經略七省掛九頭獅子鐵印禿頭無字大將軍紀獻唐,他也是漢軍人氏。他的太翁紀延壽,內任侍郎,外任巡撫。后來因這紀獻唐的累次軍功,加銜尚書,晉贈太傅,人稱他是紀太傅。這紀太傅生了兩個兒子,長名紀望唐,次名紀獻唐。紀獻唐也生兩個兒子,一名紀成武,一名紀多文。那紀望唐自幼恪遵庭訓,循分守理,奮志讀書。那紀獻唐,當他太夫人生他這晚,忽然當院里起了一陣狂風,那風刮得走石飛砂,偃草拔木,連門窗戶壁都撼得岌岌的要動。風過處,他太夫人正要分娩,恍惚中見一只吊睛白額黑虎撲進房來,吃了一驚,恰好這紀獻唐離懷落草。收生婆收裹起來,只聽他哭得聲音洪亮,且是相貌魁梧。

到了五六歲上,識字讀書,聰明出眾,只是生成一個杰驁不馴的性子,頑劣異常。淘氣起來,莫說平人說他勸他不聽,有時父兄的教訓他也不甚在意。年交七歲,紀太傅便送他到學房隨哥哥讀書。那先生是位老儒,見他一目十行,到口成誦,到十一二歲便把經書念完,大是穎悟,便叫他隨了哥哥聽著講書。只是他心地雖然靈通,性情卻欠淳靜,才略略有些知覺,便要搬駁先生,那先生往往就被他問得無話可講。

一日,那先生開講《中庸》,開卷便是“天命之謂性”一章。先生見了那沒頭沒腦辟空而來的十五個大字,正不知從那里開口才入得講這“中庸”兩個字去,只得先看了一遍高頭的講章,照著那講章往下敷衍半日,才得講完。他便問道:“先生講的‘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這句話,我懂了。下面‘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五常健順之德’,難道那物也曉得五常仁、義、禮、智、信不成?”先生瞪著眼睛向他道:“物怎么不曉得五常?那羔跪乳、烏反哺豈不是仁?獬觸邪、鶯求友豈不是義?獺知祭、雁成行豈不是禮?狐聽冰、鵲營巢豈不是智?犬守夜、雞司晨豈不是信?怎的說得物不曉得五常!”

先生這段話本也誤于朱注,講得有些牽強。他便說道:“照先生這等講起來,那下文的‘人物各得其性之自然’,直說到‘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難道那禽獸也曉得禮樂刑政不成?”一句話把先生問急了,說道:“依注講解,只管胡纏!人為萬物之靈,人與物,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有甚么分別?”他聽了哈哈大笑,說:“照這等講起來,先生也是個人,假如我如今不叫你‘人’,叫你個‘老物兒’,你答應不答應?”先生登時大怒,氣得渾身亂抖,大聲喊道:“豈有此理!將人比畜,放肆!放肆!我要打了!”拿起界尺來,才要拉他的手,早被他一把奪過來,扔在當地,說道:“甚嗎?你敢打二爺?二爺可是你打得的?照你這樣的先生,叫作通稱本是教書匠,到處都能雇得來。打不成我先教你吃我一腳!”吧,照著那先生的腿洼子就是一腳,把先生踢了個大仰腳子,倒在當地。紀望唐見了,趕緊攙起先生來,一面喝禁:“兄弟,不得無禮!”只是他那里肯受教?還在那里頂撞先生。先生道:“反了!反了!要辭館了!”

正然鬧得煙霧塵天,恰巧紀太傅送客出來聽見。送客走后,連忙進書房來,問起原由,才再三的與先生陪禮,又把兒子著實責了一頓,說:“還求先生以不屑教誨教誨之。”那先生搖手道:“不,大人,我們賓東相處多年,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晚生也不愿是這等不歡而散。既蒙苦苦相留,只好單叫這大令郎作我個‘陳蔡及門’,你這個二令郎憑你另請高明。倘還叫他‘由也升堂’起來,我只得‘不脫冕而行矣’!”

紀太傅聽說,無法,便留紀望唐一人課讀,打算給紀獻唐另請一位先生,叫他弟兄兩個各從一師受業。但是為子擇師這樁事也非容易,更兼那紀太傅每日上朝進署,不得在家,他家太夫人又身在內堂,照應不到外面的事,這個當兒,那紀獻唐離開書房,一似溜了韁的野馬,益發淘氣得無法無天。

紀府又本是個巨族,只那些家人孩子就有一二十個,他便把這般孩子都聚在一處,不是練著揮拳弄棒,便是學著打仗沖鋒。大家頑耍。

那時國初時候,大凡旗人家里都還有幾名家將,與如今使雇工家人的不同。那些家將也都會些撂跤打拳、馬槍步箭、桿子單刀、跳高爬繩的本領,所以從前征噶爾旦的時候,曾經調過八旗大員家的庫圖扐兵[滿語:牽馬的奴仆],這項人便叫作“家將”。紀府上的幾個家將里面有一名教師,見他家二爺好這些武藝,便逐件的指點起來。他聽得越發高興,就置辦了許多桿子單刀之類,合那群孩子每日練習。又用磚瓦一堆堆的堆起來,算作個五花陣、八卦陣,雖說是個頑意兒,也講究個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以至怎的五行相生,八卦相錯,怎的明增暗減,背孤擊虛,教那些孩子們穿梭一般演習,倒也大有意思。他卻搬張桌子,又摞張椅子,坐在上面,腰懸寶劍,手里拿個旗兒指揮調度。但有走錯了的,他不是用棍打,便是用刀背針,因此那班孩子怕的神出鬼沒,沒一個不聽他的指使。

除了那些頑的之外,第一是一味地里愛馬。他那愛馬也合人不同,不講毛皮,不講骨格,不講性情,專講本領。紀太傅家里也有十來匹好馬,他都說無用,便著人每日到市上拉了馬來看。他那相馬的法子也與人兩道,先不騎不試,止用一個錢扔在馬肚子底下,他自己卻向馬肚子底下去揀那個錢,要那馬見了他不驚不動,他才問價。一連拉了許多名馬來看,那馬不是見了他先踶蹶咆哮的閃躲,便是嚇得周身亂顫,甚至嚇得撒出溺來。

這日他自己出門,偶然看見拉鹽車駕轅的一匹鐵青馬,那馬生得來一身的卷毛,兩個繞眼圈兒,并且是個白鼻梁子,更是渾身磨得純泥稀爛。他失聲道:“可惜這等一個駿物埋沒風塵!”也不管那車夫肯賣不肯,便唾手一百金,硬強強的頭來。

可煞作怪,那馬憑他怎樣的摸索,風絲兒不動。他便每日親自看著,刷洗喂養起來。那消兩三個月的工夫,早變成了一匹神駿。他日后的軍功就全虧了這匹馬,此是后話。

卻說紀太傅好容易給他請著一位先生,就另收拾了一處書房,送他上學。不上一月,那先生早已辭館而去。落后一連換了十位先生,倒被他打跑了九個,那一個還是跑的快,才沒挨打。因此上前三門外那些找館的朋友聽說他家相請,便都望影而逃。那紀太傅為了這事正在煩悶,恰好這日下朝回府,轎子才得到門,轉正將要進門,忽見馬臺石邊站著一個人,戴一頂雨纓涼帽,貫著個純泥滿銹的金頂,穿一件下過水的葛布短襟袍子,套一件磨了邊兒的天青羽紗馬褂子,腳下一雙破靴,靠馬臺石還放著一個竹箱兒,合小小的一卷鋪蓋、一個包袱。那人望著太傅轎旁,拖地便是一躬。轎夫見有人參見,連忙打住杵桿。太傅那時正在工部侍郎任內,見了這人,只道他是解工料的微員,吩咐道:“你想是個解官,我這私宅向來不收公事,有甚么文批衙門投遞。”那人道:“晚生身列膠癢,不是解差。因仰慕大人的清名,特來瞻謁。倘大人不惜階前盈尺之地,進而教之,幸甚。”

那太傅素日最重讀書人,聽見他是個秀才,便命落平,就在門外下了轎。吩咐門上給他看了行李,陪那秀才進來。讓到書房待茶,分賓主坐下。因問道:“先生何來?有甚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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