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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3)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4566字
  • 2015-10-09 17:59:22

安老爺是個天性人情里的人,此時見了十三妹他家老太太這個靈位,先想起合他祖父的累代交情,又感動他搭救公子的一段恩義,更看著他一個女孩兒家,一身落魄,四海無家,不覺動了真的了。所以未從開口,先說了一個“阿”字的發語詞,緊接一個“老”字,意思要叫“老弟婦”,及至那“老”字出了口,一想,使不得。無論此時我暫作尹其明不好稱他“老弟婦”,就便我依然作安學海,這等沒頭沒腦的稱他聲“老弟婦”,這姑娘也斷不知因由,就連忙改口,稱了聲“老太太”。緊接著自己稱名祝告,意思就要說“我安學海”,一想,更使不得。這一個真名道出來,今日的事章法全亂了!

幸而那“安”字同“阿”字是一個字母,就跟著字母納音轉韻,轉作個“阿”字,接了個“唏,唏,唏,唏”,和了個唏噓悲切之聲。連忙改說:“我尹其明受了我老少東人的托付,來尋訪令愛姑娘,拜謝老太太,送這張雕弓,取那塊端硯。我東人曾說,倘得見面,命我稱著他父子安學海、安驥的名字,替他竭誠拜謝,還有許多肺腑之談。不想老太太你先騎鶴西歸,叫我向誰說起?所喜你的音塵雖遠,神靈尚在,待我默祝一遍,望察微衷。老太太,你可受我一拜!”祝罷,把那張彈弓供在桌兒上,退下來,肅整威儀拜了三拜,淚如泉涌。姑娘還著禮,暗道:“他可叨叨完了!彈弓兒是留下了,這大概就沒甚么累贅了。我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來。”

誰想這個當兒,偏偏的走過一個禮儀透熟的禮生來,便是褚大娘子,把他攙了一把,說:“姑娘,起來朝上謝客。”不由分說,攙到當地,又拉了一個坐褥,鋪在地下,說:“尹先生,我們姑娘在這里叩謝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頭去。那先生連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這是為何?原來這是因為他是替死者磕頭,不但不敢答,并且不敢受。是個極有講究的古禮。姑娘磕頭起來,正等著送客,這個當兒,可巧又走過一個積伶不過的茶司務來,便是褚一官。手里拿著一個盤兒,托著三碗茶,說:“尹先生,我們姑娘是孝家,不親遞茶了。”他便把尹先生的一碗安在西間南炕炕桌上首,下首又給鄧九公安了一碗,還剩一碗,說:“姑娘,這里陪。”

便放在靠北壁子地桌下首。姑娘此時無論怎樣,斷不好說:“你們外頭喝茶去罷。”怎當那鄧九公又盡在那邊讓先生上坐,只見那先生并不謙讓,轉過去坐定。開口便問道:“這位老太太想是早過終七了?”鄧九公道:“那里,等我算算。”說著,屈著指頭道:“五兒、六兒、七兒、八兒、九兒,今日才第五天,明日伴宿,后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鄧九公何必合他絮煩這些話,只見那先生望著姑娘,把眼神兒一足,說:“難道今日是第五天?我聞古禮‘殮而成服,既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況且大殮已經五天,又斷不至于作不成一領孝服,這姑娘怎的不穿孝?”

罷了,姑娘心里真沒防他問到這句,又不肯說:“我因為忙著要去報仇,不及穿孝。”尤其不好說:“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風俗向來如此。”那先生說道:“喂,豈有此理!雖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冠婚喪祭,各省不得一樣,這兒女為父母成服,自天子以至庶人,無貴賤,一也。怎講到‘此地向來如此’起來?”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隨鄉兒入鄉兒了。”那先生道:“呀呸!更豈有此理!縱說這窮山僻壤不知禮教,有了姑娘你這等一個人在此,正該作個榜樣,化民成俗,怎生倒講起‘隨鄉入鄉’的話來?這等看來,‘聞名不如見面’這句話,古人真不我欺。據我那小東人說得來十三妹姑娘怎的個孝義,怎的個英雄,我那老東人以耳為目,便輕信了這話。而今如此,據我尹其明看了,也只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只是我尹其明一身傲骨,四海交游,何嘗輕易禮下于人?今日倒累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小東人,你好沒胸襟,沒眼力!累我枉走這一蕩!咦,我尹其明此番來得差矣!”

列公,你看十三妹那等俠氣雄心兼人好勝的一個人,如何肯認“尋常女子”這個名目?無如報仇這樁事自己打著要萬分慎密,不穿孝這樁事自己也知是一時權宜,其實為去報仇所以才不穿孝,兩樁事仍是一樁事,只因說不出口,轉覺對不住人,卻又一片深心,打了個“呼牛亦可,呼馬亦可”的主意,任是誰說甚么,我只拿定主意,干我的大事去。不想這位尹先生是話不說,單單的輕描淡寫的給加上了“尋常女子”這等四個大字,可斷忍耐不住了。只見他一手扶了桌子,把胸脯兒一挺,才待說話。

不防這邊嘡的一聲把桌子一拍,鄧九公先翻了,說:“喂,尹先生!你這人好沒趣呀!拿了一張彈弓子,我說留下,你又不留;你說要走,你又不走,倒像誰要拐你的似的。及至人家本主兒出來了,你交了你的彈弓子就完了事了,又替你東人參的是甚么靈!是我多了句嘴,讓你進來。人家謝客遞茶讓坐,是人家孝家的禮數,你是會的,就該避出去;不出去,坐下也罷了。人家穿孝不穿孝,可與你甚么相干?用你冬瓜茄子、陳谷子爛芝麻的鬧這些累贅呀!”那尹先生道:“我講的是禮,禮設天下。大凡于禮不合,天下人都講得。難道我到了你們這不講禮的地方,也‘隨鄉入鄉’,跟你們不講禮起來不成?”

一句話,鄧九公索興站起來了,說:“咄,姓尹的,你莫要撒野呀!不是我作老的口剗,你也是吃人的稀的,拿人的干的,不過一個坐著的奴才罷咧,你可切莫拿出你那外府州縣衙門里的吹六房詐三班的款兒來。好便好,不然叫你先吃我一頓精拳頭去!”那先生聽了,安然坐在那里不動。只見他揚著個臉兒,望了鄧九公道:“我尹其明一介儒生,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敢妄稱作英雄豪杰,卻也頗頗見過幾個英雄豪杰。今日因這樁事、這句話領你這頓拳頭,倒也見得過天下的英雄豪杰!”說著,把脖頸兒一低,膀根兒一松,說:“領教!”

姑娘在旁一看,說:“這是塊魔,不可合他蠻作!”因攔鄧九公道:“師傅,不必如此。他是客,你我是主,便打他兩拳也不值一笑。況他以禮而來,尤其不可使他藉口。他既滿口的講禮,你我便合他講禮,等他講不過禮去,再給他個利害不遲。”鄧九公道:“姑娘,你不見是我讓進他來的嗎,他這里叫我受著窄呢么!”一面說著,一面依舊坐下,帽子也摘了,拿一只大寬的袖子搧著,就氣得他喲,咈哧咈哧的,真作了個“手眼身法步”一絲不漏!

姑娘勸住了鄧九公,也就歸坐。先看了那先生一眼,只見他手捻著幾根小胡子兒,微微而笑。姑娘納著氣從容問道:“尹先生,我先請教,你從那處見得我是個‘尋常女子’?”那先生道:“‘尋常’者,對‘英雄豪杰’而言也。英雄豪杰本于忠孝節義,母死不知成服,其為孝也安在?這便叫作‘尋常女子’。”姑娘聽了這話,口里欲待不合他辯,爭奈心里那點兼人好勝的性兒不準不合他辯,便又問道:“我再請教,這盡孝的上頭,父親、母親那一邊兒重?”尹先生沉吟一會,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其重一也。這話卻又有兩講。”

姑娘道:“怎的個兩講呢?”尹先生說:“你們女子有同母親共得的事,同父親共不得;有合母親說得的話,合父親說不得。這叫作‘父道尊,母道親’。看得親,自然看得重。據此一說,未免覺得母親重。”姑娘道:“那一說呢?”尹先生道:“一個人有生母,便許有繼母,有嫡母,便許有庶母,推而至于養母、慈母,事非常有。只這生、繼、嫡、庶,皆母也,所謂坤道也,地道也。講到父親,天道也,乾道也。乾道大生,坤道廣生,看得大,更該看得重。據此一說,自然應是父親更重。”

姑娘道:“你原來也知道父親更重。我還要請教,這盡孝的事情上頭,為親穿孝,為親報仇,那一樁要緊?”尹先生連忙答道:“這何消問得?自然是報仇要緊。拿為親穿孝論,假如遇著軍事,正在軍興旁午,也只得墨绖從戎,回籍成服;假如身在官場,有個丁憂在先,聞訃在后,也只得聞訃成服。便是為人子女,不幸遇著大故,立刻穿上一身孝,難道釋服后便算完了事了不成?你只看那大舜的大孝,終身慕父母,以至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便不穿那身孝,他心里又何嘗一時一刻忘了那個‘孝’字?所以叫作‘喪服外除’。‘外除’者,明乎其終身未嘗‘內除’也,這是被終身無穿無盡有工夫作的事。至于為親報仇,所謂‘父仇不共戴天’,豈容片刻隱忍?但得個機會,正用著那‘守如處女,出如脫兔’的兩句話,要作得迅雷不及掩耳,其間間不容發,否則機會一失,此生還怎生補行得來?豈不是終天大恨?何況這報仇正是盡孝,自然報仇更加要緊。”

姑娘道:“原來你也知道報仇更加要緊!這等說起來,我還不至于落到個‘尋常女子’。”尹先生道:“這話我就不解了,難道姑娘這等一個孝義女子,還有人合姑娘結仇不成?”姑娘這個當兒,一肚子的話是倒出來了,“尋常女子”四個字是擺脫開了,理是抓住了,憑他絮絮的問,只鼓著個小腮幫子兒,一聲兒不哼。

問來問去,把個鄧九公問煩了,說道:“我真沒這么大工夫合你說話,不說罷,我又憋的慌。人家這位姑娘有殺父大仇,只因老母在堂,不曾報得。如今不幸他老太太去世了,故此他顧不得穿孝守靈,到了首七葬母之后就要去報仇。這話你明白了?”尹先生道:“哦,原來如此。這段隱情我尹其明那里曉得!只是我還要請教,姑娘這等一身本領,這仇人是個何等樣人,姓甚名誰,有多大膽敢來合姑娘作對?”鄧九公道:“這個我不知道。”尹先生道:“老翁,我方才見你二位的稱呼,有個師生之誼,豈有不知之理?”鄧九公道:“我不能像你,相干的也問,不相干的也問;問得的也問,問不得的也問。人家報仇,與我無干。我沒問,我不知道!”尹先生道:“報仇的這樁事,是樁光明磊落見得天地鬼神的事,何須這等狗盜雞鳴遮遮掩掩?況且英雄作事,要取那人的性命,正要叫那人知些風聲,任他怎的個心機手段,我定要手到功成,這仇才報得痛快。這位鄧老翁大約是年紀來了,暮氣至矣,也未必領略到此。姑娘,你何不把這仇人的姓名說與尹其明聽聽,大家痛快痛快。”

正經姑娘此時依然給他個老不開口,那位尹先生也就入不進話去了。無奈聽著他這幾句話來得高超,且暗暗有個菲薄自己的意思,又動了個不服氣。便冷笑了一聲,道:“我的仇人與你何干,要你痛快?我便說了他的姓名,你聽了,也不過把舌頭伸上一伸,頸兒縮上一縮,又知道他何用!”那尹先生搖著頭道:“姑娘,你也莫過逾小看了我尹其明。我雖不拈長槍大戟,不知走壁飛檐,也頗頗有些肝膽。或者聽了你那仇人名姓,不到得伸舌縮頸,轉給你出一臂之力,展半籌之謀,也不見得。”姑娘道:“惹厭!”

那尹先生聽到“惹厭”兩個字,他轉呵呵大笑,說:“姑娘你既苦苦不肯說,倒等我尹其明索興惹你一場大厭,替你說出那仇人的姓名來,你可切莫著惱。”姑娘聽他說的這等離離奇奇、閃閃爍爍,倒不免有些疑忌起來,道:“你說!”那尹先生疊兩個指頭說道:“你那仇人,正是現在經略七省掛九頭鐵獅子印禿頭無字大將軍紀獻唐!你道我說的錯也不錯?”

他說完這句,定睛看著那十三妹姑娘,要看他個怎生個動作。只見那十三妹不聽這話猶可,聽了這話,腮頰邊起兩朵紅云,眉宇間橫一團清氣,一步跨上炕去,拿起那把雁翎寶刀,拔將出來,翻身跳在當地,一聲斷喝,說道:“咄!你那人聽者!我看你也不是甚么尹七明尹八明,你定是紀獻唐那賊的私人!不曉得在那里怎生賺得這張彈弓,喬妝打扮,前來探我的行藏,作個說客。你不曾生得眼睛,須得生著耳朵,也要打聽打聽你姑娘可是怕你來探的,可是你說得動的?你快快說出實話,我還佛眼相看;少若遲延,哼哼!尹其明!只怕我這三間小小茆檐,任你闖得進來,叫你飛不出去!”這正是:

不曾項下解金鈴,早聽山頭哮虓虎。

要知那十三妹合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爺怎的個開交,下回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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