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根和媳婦兒回到家的時候已近晚上八點，小區里非常安靜，偶爾還有人在遛狗。

老劉夫妻倆又忙了一整天，雖疲憊不堪，饑腸轆轆，但今天豫人蔬菜的純利又掙了小兩千，夫妻倆還是累得高興，干得痛快。

兩人小聲說著話，結伴而行，商量著晚上做點什么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己。

剛打開房門，老劉就聽見兒子房間里有人說話，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BJ口音。

“您好！”

“您今天顯得特精神！”

“您吃了嗎！”

“……”

夫妻倆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十分納悶兒，一同走進兒子房間，一看，夫妻倆松了一口氣。

原來房間里就兒子劉宇自己一個人，正站在鏡子前練習BJ話！

老劉媳婦兒上前摸了摸兒子腦瓜。“娃，回家不想說普通話就說咱家鄉話啊，看你難受的！餓不餓，媽再給你做點吃的？”

劉宇腦瓜一布愣，看著父母，用普通話沒好氣兒地說，“我不餓，別煩我，快出去！”

老劉正準備轉身去客廳歇息，一聽兒子話里居然帶出了臟字兒，眼睛一瞪，又轉回身來。“你小子怎么說話呢！怎么還帶臟字兒呢？你跟誰學的！”老劉一口硬氣的河南話直接把劉宇震懾住了。

劉宇見父親生氣了，害怕得把頭低下，不敢看著父親。

老劉媳婦兒打圓場，“好了好了，老劉你還不餓？咱娃又不是故意咧，算了，俺去弄飯了。”說著，老劉媳婦兒自己去了廚房張羅晚飯。

媳婦兒一走，老劉索性背著手在兒子房間溜達了起來，劉宇低著頭站在原地。

“兒子，最近學習咋樣啊？”老劉像領導視察。

“還行吧。跟您說了也白說，反正您也不懂。”劉宇還是一口夾生的BJ話，一口一個您。

老劉反感地一回頭。“誰教你這么說話的，說話帶著您，可咋聽起來就那么讓人搓火呢！你這娃是不是兩天不打，皮又癢癢了！”

劉宇脖子一梗，叛逆勁兒也上來了。

“我們班同學都這么說話，BJ誰說那土得掉渣的河南話啊。嘁！”劉宇小聲嘟囔著。

“呦呵？！”老劉氣勢洶洶走到兒子跟前，仔細打量著兒子。

雖然劉宇才上初中，但個子已然猛地躥了上來，冷眼看去和自己身高不相上下，稚嫩的臉龐寫滿了叛逆和不服氣，上唇邊已經長出了幾根柔軟的胡須，這些都標志著一個男孩的迅速成長。

“咱家鄉話咋了！你爹在BJ這么多年，口音就沒改過，錢照樣賺，日子越過越好，咋啦，說河南話有啥不中！？”

劉宇眼睛看著地面，可氣勢不輸老劉，依然用“BJ話”回擊父親。“那您說您的河南話，我說我的BJ話，您別管我就成。中不中的，多難聽！”

老劉被兒子的話給氣得哭笑不得，有心打他一巴掌，又怕傷了父子感情，畢竟兒子也大了。可一段時間沒注意，這小子怎么突然就變了口音，甚至也變了性情呢？

原來，自從老劉在大屯開了買賣，日子越來越紅火，手頭也寬裕了不少，第一件事就是解決兒子的上學難題。

他花了高價，好容易在附近中學弄了個借讀生的名額，把兒子給塞了進去。看著兒子能在首都接受教育，與皇城根兒里面的孩子們一起上課下課，老劉不僅為兒子高興，更是為自己自豪。

從小說著家鄉話長大的劉宇，年幼就隨著父母來到BJ，到了入學年齡后，父親在遠郊找了家打工子弟學校，把兒子送進去就讀。

雖時隔多年，但劉宇至今都記得那所學校帶來的歡樂。

五湖四海的同學，全國各地的方言和口音，甚至連老師校長都操著不同的口音教文化課，上音樂課。雖然沒有統一的校服，沒有明亮寬敞的教室，甚至全校的體育器材只有兩個布滿補丁的破足球，但那時的學校時光卻是劉宇記憶中，最歡樂，最難忘，也最溫暖的，而劉宇那時的學習成績也始終名列班級前茅。

同學間親密無間，嬉戲打鬧，從沒有誰看不起誰的事情發生，大家的父母也都來自不同的地方，都是在BJ最底層的生活線上掙扎著。

在劉宇看來，那時自己與同學都很平等，沒有誰有所謂的優越感。

可劉宇自從進了借讀的中學，從前的快樂就被一系列變故擊得粉碎。

劉宇第一天到班級報到，老師讓他在講臺上向全班自我介紹，當劉宇的第一個字“俺”出口的時候，教室里已經笑聲震天，連老師都忍不住在背后噗嗤笑出了聲。蹩腳尷尬的自我介紹總算結束，劉宇紅著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劉宇記得，那天自己什么課都沒聽懂，老師飛快的語速，純正的普通話，加上旁邊同學偷偷指指點點，讓他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簡單說，第一天簡直糟糕透了。

果不其然，劉宇終于還是成為了班里的“另類”和“奇葩”，甚至已經有男生給劉宇起了外號，叫“俺同學”。幾個壞小子趁著下課就圍在劉宇身邊，“俺同學！俺同學！”地起哄，弄得劉宇十分難為情。

而班里的女同學更是連正眼都不看劉宇一下，好像視他為空氣一般。

體育課，沒人愿意和劉宇一組。

打掃衛生，也沒人愿意和劉宇配合。

每次調座位，班主任都把最調皮搗蛋的孩子放在劉宇旁邊，好像這樣安排才算得上是“強強聯手”。

時間一長，曾經外向開朗的劉宇像變了一個人，在學校里不愛說話，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來上學，然后一個人孤零零回家，沒有朋友，甚至沒有多少人愿意主動和自己說話。

就這樣，長時間的沉默和壓抑，讓劉宇終于決定：改變自己！

劉宇決定從一點一滴開始改變。

首先是外表和打扮，捷安特的山地車算標配之一。

其次是口音。劉宇簡直恨透了自己那口根深蒂固的河南話，更恨父母為什么不從小培養自己說普通話。他每天只要有空，就對著鏡子練習普通話甚至BJ話，哪怕比學英語還難，也絕不放棄。

最后是氣質。劉宇發現自己主要還是輸在了氣質上，他仔細觀察身邊的這些BJ孩子，渾身散發著自信與歡樂，而自己卻像個沒有底氣的丑小鴨，連說話都不敢打擾到別人，更何談氣質！

劉宇決定自己也要變得自信起來，但是從哪找來自信呢？

想來想去，他想到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