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運營總監招呼門外的蘇達進來。幾個主管紛紛起身，按照總監的吩咐篩選留下的員工人選。

蘇達坐在總監對面，總監的臉上少了平時的嚴肅，而多了幾分親切和從容。

“蘇達，找我有什么事？只管說，只要我能辦得到。”總監說。

“總監，我選擇離開公司，我把我的名額讓給秦怡。”蘇達認真地說。

總監看著蘇達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你將失去這份工作，何況對方老總還挺看重你。”

“我只想讓秦怡留下，請您一定要幫我。這是我最后的請求！”蘇達懇切得眼淚幾乎要出來。

“唉！”總監嘆了聲氣，“我知道你倆的事，你母親的事我也知道，你確定你要這么做？”

“我確定！”蘇達斬釘截鐵，想都沒想。

二十分鐘后，總監在大廳重新召集員工，當眾公布了26個員工的名字，這些人可以繼續留下工作。

霎時間，人群中有人歡呼慶幸，有人低頭不語，秦怡在人群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張大嘴不敢相信，她四處張望找著蘇達，而蘇達卻在二樓的辦公室里偷偷看著她，眼里已噙滿了淚花。

十天后，勁松槐樹北里。

蘇達趴在報紙上的招聘版逐字逐行地看著，圓珠筆還不停地圈注著什么。

蘇達沒有告訴母親自己失業的具體原因，只是籠統地說公司裁員。顧敏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嘆口氣，“說來說去，還是當個老師穩定啊。”

蘇達嘿嘿一樂，“媽，您放心吧，我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巴頓在客廳里追著皮球，繞著茶幾跑了好幾圈，樂此不疲，蘇達停下手中的筆，看著巴頓，笑著自言自語，“傻小子，沒心沒肺的就知道傻開心。”

這兩天蘇達去了兩次雍和宮人才市場，也在網上投了幾份簡歷，但始終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夜深人靜的時候，蘇達翻來覆去睡不著。

自己保全了秦怡的工作，這點蘇達絲毫沒有后悔和動搖過，可自己今后的路該怎么走？眼看著卡上的金額越來越少，殘酷的現實擺在蘇達面前，再找不到工作就要斷糧挨餓，而母親還在自己這里，一定不能讓母親看到自己的窘境！

蘇達暗下決心：不管怎樣，不能讓母親為自己擔心。

這幾天秦怡在閑暇時總給蘇達發信息，說公司換了總監，換了主管，甚至連以前沿用的公司制度都換了。客服主管也換了，說話辦事風格像極了魔鬼教官，刻薄至極，不留情面。

秦怡告訴蘇達，主管幾次把其他同事當眾罵哭，把自己也教訓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秦怡說自己每天上班都感覺像是上刑，感覺非常壓抑。

“蘇達，我也想離職了，我快受不了了。”秦怡最后在信息里說。

蘇達怎能不理解秦怡此刻感受，被直屬領導打壓，失去了從前工作的快樂與輕松。可秦怡如果也離職，那么他們一家的生活就將陷入經濟困境。母親的治療費用，家庭的日常開銷，以及弟弟的學費支付都要靠她，還有更令人頭痛的拆遷問題，萬一因為沒了工作而讓步過多，草率簽下協議，那樣秦怡一家將面臨怎樣的困局？

“秦怡，你千萬不要辭職，要堅持過去。萬事開頭難！”蘇達給秦怡回復信息。

馬猴兒也知道了蘇達離職的事情，幾次打電話來要蘇達跟著他干。蘇達不是不想掙錢馬猴兒那么高的薪水，只是他總覺得馬猴兒的單位賺錢太過容易，反而讓自己有些不放心，不踏實的感覺。他婉言回絕了馬猴兒的好意，推脫說自己抗壓能力不夠，而且還要兼顧著照顧母親。

眼瞅著半個月過去了，蘇達的工作還是沒有著落。

在這期間，蘇達用手機給巴頓拍了兩張照片，然后去網吧給范大爺的郵箱發過去，還備注了一行字：范大爺，請您和大媽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巴頓很健康，也很快樂。

蘇達還向物業補交了四個月的取暖費，將近兩千五百多塊。這樣一來，蘇達的經濟狀況更加緊張起來。

為了不讓母親擔心，蘇達每天出門前，回來后，都故作輕松，母親問起工作情況，總是“沒問題沒問題”地應付。

這天上午十一點半，蘇達垂頭喪氣地從雍和宮人才市場出來，看著門口滿地的簡歷和鳥獸散的求職者，蘇達搖搖頭，站在路邊點起一根煙抽了起來。

“求職辛苦也不能餓肚子啊，十塊錢一份兒嘞！”

蘇達順著聲音望去，不遠處地鐵口前，有個年輕男子推著一輛電動三輪車，正在吆喝著，車旁邊站著，蹲著十幾個正在捧著盒飯用餐的人，都埋頭吃得不亦樂乎。

年輕年子手中攥著一摞人民幣，不停地沖剛散場出來的求職者招呼著。

“十塊錢有肉有飯，經濟實惠，吃飽好找工作啊！”

“全BJ最實惠分量盒飯，保證吃飽不餓啊！”

蘇達夾著煙慢慢走向吆喝的男子。

“多少錢一份兒啊？我飯量大。”蘇達問。

年輕男子嘿嘿一樂，老練地說，“兄弟，六兩的量才十塊錢，全BJ找不出第二家這么實惠的了！”說著，遞給蘇達一份盒飯。

蘇達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掏出十塊錢給了年輕男子。

把煙蒂扔進垃圾箱，蘇達撕掉筷子包裝，打開盒飯，一股菜香瞬間籠罩了味覺，大大勾起了蘇達強烈的食欲。

圓白菜炒肉絲！

蘇達咽了口唾沫，靠在旁邊一根電線桿下，也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來。早上從勁松跑到雍和宮，在數百個求職者中扯著脖子和用人單位交流，已使蘇達精疲力竭，嗓音沙啞，連續四個小時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此刻一份熱騰騰香噴噴的盒飯，足以讓蘇達胃口大開。

“好嘞！謝謝！”年輕男子又在收錢，賣掉了幾份盒飯，笑嘻嘻地把大額紙幣收進兜里，手里依舊攥著一些零鈔。

蘇達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往嘴里草草扒拉幾口飯，把筷子和盒飯一起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走近年輕男子，假裝若無其事地掏出一根煙點上，又掏出一支遞給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先是一愣，隨即笑嘻嘻接過來。

“謝謝啊兄弟，吃飽了吧，哥沒騙你把，絕對管飽兒！”年輕男子自己把煙點上。

“吃得挺飽，味兒不錯！”蘇達說。

兩人對視一笑，年輕男子繼續招呼來往地鐵的路人。

“大哥，我看你這生意不錯啊，不大一會兒就賣出了這么多盒飯。”蘇達說。

年輕男子嘬了口煙，“咳，咱沒啥別的本事，就會做個飯，只能靠這養家糊口了唄。哈哈……”

“一天你能賣出不少吧，一百盒沒問題吧應該？”蘇達試探著問。

年輕男子停下吆喝，看了看蘇達，笑了。“兄弟，我看你也是剛來BJ不久吧，在BJ找工作不容易。都說BJ工作好找，其實話分兩頭說，工作雖然多，但同時壓力和競爭力也是更大啊！”

年輕男子拍了拍手中的鈔票，繼續說道，“不怕你笑話，哥也是大專學歷，還是全日制的，這在俺們老家不可能找不到工作，但在BJ，哥還真就找不到工作。”

蘇達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黝黑的臉龐足以證明他經常在戶外風吹日曬，吆喝得還如此流利和老練，怎么可能是一個大學生？！

“呵呵，不相信是吧！哥以前也經常來這里找工作，可結果……咳！不管怎樣，現在不瞞你說，”男子壓低了聲音，湊到蘇達耳邊，“哥現在每天賣盒飯至少凈利潤在兩百元左右！比某些人上班還強！”

“每天兩百？！”蘇達幾乎喊出聲。

年輕男子神秘地點點頭，微笑看著蘇達，而后繼續吆喝起來，“盒飯最后十盒了，每盒八塊錢了啊……”

回家的地鐵上，蘇達坐在座位上發呆，每個人都隨地鐵有節奏地晃動著，蘇達好似全然不知，只是腦海中慢慢重復著剛才的場景，嘴里默默念叨著“每天兩百，每天兩百……”

想著想著，蘇達猛然啪的一拍腿，“對！就這么辦！”嚇得鄰座一大姐手機差點掉地上，惱羞成怒地瞪了蘇達一眼。

蘇達抱歉地還以微笑。

出了地鐵，蘇達還要轉一次公交。走到人行便道上，蘇達拿出手機邊走邊撥通了秦怡的號碼。“喂？秦怡，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我要賣盒飯！”

“什……什么？蘇達你別急，慢慢說，你要怎樣？”秦怡好像沒聽清。

“我！要！賣！盒！飯！”蘇達一字一句。

“你賣盒飯？你瘋了？你不找工作了？就算暫時找不到工作也不至于淪落到賣盒飯的地步吧？！”秦怡覺得蘇達已經失去了理智。

“對！賣盒飯！你先不要覺得不可思議，晚上我去找你，我們當面聊，我會詳細告訴你我的計劃。”蘇達顯得信心滿滿。

秦怡在電話里不知該怎么勸解蘇達，“好吧，下班見面聊！”

蘇達掛斷電話，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朝公交車站走去，嘴里哼唱起許巍的《藍蓮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