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清晨第一縷陽光斜射進臥室，正照在巴頓的臉上。全BJ供暖已經一周，溫暖的室溫下，巴頓舒適地臥在里屋的床腳，兩只眼睛眨巴眨巴望著床上的人。蘇達的母親顧敏靠在床頭，面容還是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廚房里傳來叮叮當當?shù)淖鲲埪暋?

手術后，顧敏又昏迷了兩天才醒來，而后在天壇醫(yī)院又觀察了將近十天，醫(yī)生才建議蘇達把病人接回家繼續(xù)療養(yǎng)。馬猴兒依舊跑前跑后幫著辦手續(xù)，清費用，然后兩人一起打車把母親接回了勁松的家里。

從進入小區(qū)開始，母親顧敏和馬猴兒一樣很震驚，蘇達在BJ居然住著這么好的房子。當然，蘇達前半年住的是什么樣的房子，他和馬猴兒默契地對顧敏保持緘默。

蘇達把母親安排在自己原來睡的次臥，自己則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母親問為什么不打開另一間臥室，蘇達告訴母親，“那間屋子都是范大爺孩子的物品，自己無論如何不會打開那扇房門。”

得知房子的來龍去脈，母親顧敏告訴蘇達說，“咱蘇家的人都是厚道人，只有老實厚道帶人做事，才會有好運上門。”

這段時間，蘇達除了白天工作，就是立馬回家照顧母親。顧敏還不能下地的那兩天，每天的午飯都是馬猴兒親自送到顧敏的床邊。自從醒來聽到兒子這個同學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顧敏對馬猴兒更加充滿感激之情，尤其得知馬猴兒墊付醫(yī)療費將近八萬元。顧敏的醫(yī)保報銷得一個月后才能辦完，故此，在顧敏看來，兒子這個同學真是幫了這個家天大的忙。

“小達，天明這孩子的恩，將來你一定要替我報答。”顧敏幾乎每天都要對蘇達說一遍這樣的話，蘇達能夠體會母親感受，笑著告訴母親，“我和馬猴兒之間不光是同學，還是最要好的兄弟。我雖然是家里獨子，可我覺得他就是我的親兄弟。”

顧敏欣慰。

秦怡自從蘇達的母親清醒過來后，就一直沒來看望過。這些天家里的拆遷協(xié)議就要簽訂，周圍幾個鄰居已經陸續(xù)開始打包整理家具了，每天都有鞭炮響起，意味著一輛輛搬家公司的車滿載貨物離開了這個胡同。

又到了公司食堂的吃飯時間，這是蘇達和秦怡每天難得的相處時間，兩人一起用餐，喃喃而語，飯后一起在維修部后院散步。

蘇達告訴秦怡，母親要在BJ至少調理兩個月時間，再回山西老家繼續(xù)工作。

“為什么顧阿姨要這么快回去，不是快退休了么？”秦怡問。

“我媽還有四個多月就正式退休了，她說她一定要在講臺上做一個完美的謝幕，不留遺憾地告別教師生涯。”

“明白了，這叫情懷。”秦怡點頭。

兩個人并肩走著，冷冷的冬日給不了太多溫度，卻依然努力地照耀著這片大地。蘇達去飲水機泡了兩杯紅茶包，端回來遞給秦怡一杯。

“既然顧阿姨短期內還不走，那等我忙過了家里拆遷的事，再去看望她吧。”秦怡雙手捧著紙杯。

“行！拆遷是大事兒，先忙這個要緊，需要幫什么忙就說一聲。”蘇達說。

秦怡把紙杯端在眼前，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遮住了蘇達的臉。

“幫忙的地兒多了。你敢見我媽么？”秦怡冷不丁說道。

蘇達還真被問住了，看著秦怡，干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就是幫點忙，干點活兒啥的，有啥……敢不敢見阿姨的！”

秦怡“嘁”了一聲，“看你這回答都沒點兒底氣。出息！”說罷，秦怡拿著紙杯進了屋。

“哎秦怡！先別走，咱倆的關系確定了嗎？！”蘇達喊了一聲，倒掉紙杯中的水追了進去。

秦怡在慢慢上樓梯，蘇達拽住她。

“話還沒說完呢著急走！你的意思是咱倆可以確定關系了是吧？”蘇達問。

“你是不是腦子缺弦兒？全公司都知道咱倆怎么回事兒你還問我？”秦怡笑著瞪了蘇達一眼。

蘇達頓時心花怒放，渾身充滿暖意，正要對秦怡再說點什么，大廳的廣播突然響起：“全體員工請注意，請各部門主管經理即刻召集本部門所有人員，包括正在請假和調休人員，十五分鐘后于公司大廳召開緊急會議。所有正式員工必須參加！不得請假！”

片刻的安靜后，公司里開始紛紛議論，“出什么事兒了？”“是不是要把年終獎提前發(fā)了？”大家依然有說有笑，陸續(xù)往大廳里匯集，秦怡和蘇達互相看看，從樓梯上下來，也走進大廳。

十幾分鐘后，四十多名員工擠滿了茶座區(qū)，有的坐著沙發(fā)，有的靠著扶手，更多的人站著，運營總監(jiān)和幾個主管并排站在人群前面，焦急地看著手表。

“各部門都到齊了么？”運營總監(jiān)。

“客服部到齊了！”

“銷售部到齊了！”

“維修部還有兩個調休的在路上堵車，估計半個小時后才能到。”

“財務部人齊了。”

運營總監(jiān)沖幾個主管點點頭示意了一下，“好！不等了，我們開始吧！小李，你去告訴保安，今天下午公司暫停營業(yè)，不接待任何客戶。”一個員工飛奔著跑了出去。

人群又是一陣交頭接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蘇達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大家安靜了，聽我說！”總監(jiān)雙手合十垂在身前，“現(xiàn)在召開這個全體會議，是因為事出緊急。我不饒彎子，直說了，咱們董事長在浙江的公司出了些經濟狀況，形勢很不樂觀，經董事長考慮再三，決定把這個在BJ的公司轉讓給另一家國外品牌4S店，今天上午協(xié)議已經簽署完成。我也是才得到通知的，我比你們大家早知道沒幾分鐘。”

總監(jiān)話音剛落，人群躁動起來，坐著的人也站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還有些已經開始咒罵上了。

“我了解大家的心情和感受！”總監(jiān)繼續(xù)說道，人群又恢復安靜，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著盯著總監(jiān)。

蘇達看了看身旁的秦怡，此時秦怡已沒了剛才的陽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茫然。

“根據(jù)轉讓協(xié)議，咱們現(xiàn)有的公司員工，對方不可能全盤接收，可能要減半。簡單說，就是要有一半以上的人得離開公司，另謀高就。”總監(jiān)抱歉地看著一圈員工。

“憑什么呀！我都干了六年了，說走就讓走啊，我們又不是狗！”

“對！去勞動局反應情況！”

員工們群情激奮，罵聲又是不絕于耳。

總監(jiān)苦笑了一下，“請大家聽我說完。”

“我也和大家一樣，非常不理解董事長這個決定，可我們沒有辦法，畢竟私企的運作就是這樣，一切以利益為衡量標準。不瞞大家說，我也得離開公司，因為對方也要委派新的總監(jiān)過來。”

“咱們員工中比較優(yōu)秀的可以留下，對方老板一樣重用，比如銷售部的蘇達，”總監(jiān)在人群中看到了蘇達，員工們把目光紛紛也投向蘇達，看的蘇達渾身難受，說不出的別扭，“另外，員工中家庭條件特殊和困難的，我也可以保證你們留下，我想這點面子對方還是肯定會給我的。但留下的員工數(shù)量一定不能超過一半。”運營總監(jiān)向前走了兩步，回看身邊這一圈的員工，眼眶突然紅了，“我和你們一樣，曾經無比熱愛這里的工作，但工作畢竟是工作，有上崗就有下崗，有就業(yè)就有失業(yè)。我來公司七年了，我從一個銷售員干起，直到今天的位置，我見證了我們公司的發(fā)展壯大，也經歷了無數(shù)個難忘的瞬間。

“你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記得你們所有人的名字，哪怕你是臨時工，哪怕你是保潔阿姨。我心里舍不得公司就像舍不得你們，我也很難受。但作為一名在BJ打拼多年的職場人，離開了公司后，我們難道就會從此一蹶不振嗎？

“公司被協(xié)議轉讓是我們改變不了的事實，但我們還能掌握自己未來的路。你們比我還要年輕得多，我都不怕重新來過，你們怕什么呢？”

總監(jiān)說著突然背過身去，低頭擦了擦快要淌出的淚水，人群中已經有女生在低聲抽泣。

總監(jiān)重新轉過身，強撐著微笑，哽咽著說。“我希望能留下的同事再接再厲，我更祝福離開的同事們，能夠開創(chuàng)一片更美好的天地。幾個主管來我辦公室，我們一起定留下的人選，大家不要走開，稍后我們就公布結果。”

人群出奇的安靜，除了幾個女生輕聲地抽泣，大家都顯得很沮喪，開會前的談笑風生，被反轉得如此徹底。

秦怡不停地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手也有些發(fā)抖。

蘇達看著秦怡，覺得自己心都快碎了，一咬牙：不行，我得找總監(jiā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