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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一個急需潤滑的“生銹人”

突然間,自行車像撞到了什么。頭一秒鐘,我還感覺不錯,在瓢潑大雨里盡力把自行車騎得飛快。突然,我感覺到了輕微的磕碰,左手從潮濕的車把滑脫,接著,我從車座上飛了出去。一霎間,我有種失重的感覺,還沒等反應過來,我就“啪”地一聲摔倒在地。我的頭猛地撞到地上,身體沿著濕滑的路面滑出了6米,小碎石硌進了左膝蓋,自行車翻滾后壓在了我身上,肩膀一陣灼熱的痛楚,而右腳還卡在踏板里。

反應過來時,我已仰躺在地,雨水拍打著我的臉頰,唇邊泛起一絲血腥味。我掙扎著拔出右腳,以手撐地,直起身來。肩膀看上去沒有流血,我歪歪扭扭地坐了起來,試著用左手握拳,疼痛感立馬傳到了肩膀上。我的皮膚擦破了,血水混著雨水流了下來,左膝看上去也比較慘。我試著蜷了蜷身體——感覺不妙!我閉上眼睛,心臟怦怦直跳,耳朵里隆隆地響著。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用力呼出,此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經歷了千百個小時的訓練,我才有了現在的成績,我必須堅持,必須站起來!這是在比賽,我得重新去比賽!我發現左踏板被摔得粉碎,碳質的零部件散落在地面上。今天的賽程還有220公里,即使用兩個完整的踏板也很難完成比賽,而我的自行車只剩一個踏板,這簡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夏威夷島,破曉時分,我騎行在路面有很多紅色土渣的紅土路上,一些土渣深深地嵌在我的皮膚里。就在幾分鐘前,我還領騎了全程272公里中的56公里。這是2009年奧特曼世界超級鐵人錦標賽的第二個比賽日。整個比賽共分三天,總賽程511公里,是鐵人三項比賽的兩倍長。賽道環繞夏威夷島一周,十分考驗人的耐力。比賽只邀請了35位足夠健康、瘋狂且愿意嘗試這種賽道的選手。第一個比賽日是10公里的海泳比賽和145公里的自行車賽。第二個比賽日是272公里的自行車賽。第三個比賽日,也是賽事的高潮,是在科納海岸灼熱的熔巖區進行84公里的長跑比賽。

這是我第二次挑戰奧特曼世界超級鐵人錦標賽,去年我就曾參加過一次,因此我對這次參賽抱有很高的期望。去年,一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耐力運動愛好者,以42歲的高齡和僅持續半年的正式訓練就取得了第11名的好成績,對此我驚羨不已。而且這位愛好者還有幾十年毫無節制地嗑藥和酗酒的經歷,同樣的經歷差點要了我和其他選手的命。還有的參賽者從事的是種植莊稼這樣繁重的體力工作。因此在第一次參賽前,人們說,像我這樣的人參加超人賽非常草率,甚至很愚蠢。畢竟,他們知道我是一個不愛運動的中年律師,有妻兒,有一份需要打理的事業,早已不做這種“冒傻氣”的事情了,更別提在吃全素的情況下接受訓練了——絕無可能,他們告訴我。“素食主義者都又高又瘦,除了踢毽子,不可能從事競技性更強的運動。素食里沒有蛋白質,你不可能成功……”我聽了太多這樣的話,但在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能行。

然后,我完成了比賽,證明他們看扁了我,也駁斥了“中年危機的論調”和看上去不可改變的質疑素食主義者運動能力的陳詞濫調。現在,我又來參賽了。

就在一天前,我以極佳的狀態開始了比賽。在金奧浩灣(Keauhou Bay)的10公里游泳比賽中,我得了第一名,領先第二名足足10分鐘,即使在錦標賽25年的歷史上,這也是第六快的成績,如此開局,堪稱完美。20世紀80年代后期,我曾在斯坦福大學參加過游泳比賽,所以取得這樣的成績并不意外。不過,騎自行車就另當別論了。三年前,我甚至連自行車都沒買過,更不用說參加自行車比賽了。第一個比賽日,我在海洋激流中拼搏了兩個半小時,非常疲憊。長時間浸泡在海水里使我的肺產生了燒灼感,在凱魯亞灣(Kailua Bay)我嘔吐了六七次,不僅把早飯吐了個精光,嗓子也因此變得很疼。今天的天氣悶熱而潮濕,在前往火山國家公園長達145公里的賽道上,一路都是強烈的頂風。經過觀察,我發現自行車專業選手很快會把在游泳上落下的時間補回來,在最后32公里,我就會被他們趕上,而這段路恰恰是上坡,非常消耗體力。我不時地回頭看,以為能看到獲得過三次超人賽冠軍的巴西人亞歷山大·里貝拉(Alexander Ribiero)像追捕獵物一樣緊跟在我身后。但是,我卻沒看到他。事實上,一整天我都沒碰到一個對手。當轉過最后一個彎道,全力向終點發起沖刺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妻子朱莉(Julie)和兒子泰勒(Tyler)在工作人員乘坐的車上興奮地尖叫,那情形和我贏得了第一個比賽日冠軍時一樣。朱莉和泰勒從車上跳下來和我擁抱,我把頭埋進他們的懷里,任由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更讓我震撼的是,足足等了10分鐘我才看到亞軍跑到終點。我獲得了超人賽的勝利,優勢足足有10分鐘!這不僅意味著夢想成真,也意味著我在耐力賽領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我創造了紀錄!像我這樣一個素食的男子,在經歷了過去的風風雨雨后取得了這樣的成績,的確非常值得驕傲。

第二個比賽日一大早,我在火山國家公園的起點處和其他運動員一起等待著比賽的開始。所有人的目光毫無意外地集中在我身上,天灰蒙蒙地下起了小雨,我有些緊張。發令槍響后,所有的頂級運動員猶如猛虎出柙,都想迅速占據領先優勢并形成有組織的“領騎集團”。我沒打算一出發就全速沖刺。我沒有熱身,也沒想到一開始大家就騎得這么快。下坡時速度已增加到近每小時80公里,我用力蹬車以保證自己身處“領騎集團”,但我的腿很快就開始發酸,我掉到了隊伍的后面。

剛開始的這一段32公里的路程,是沿火山迅速下行。當時的局面是,我可以在別的騎手后面跟騎,把自己安全地置身于“風袋”里——包裹在一小隊人中,以最低的體力消耗來保持騎行速度。我最不想出現的情況就是,“掉隊”——像一頭孤狼那樣,只能用自己的體力與頂風對抗。不過,這正是我即將遇到的情況——我被“領騎集團”落開了距離,又遠遠領先于第二梯隊的騎手。與其說是一頭孤狼,不如說是一只瘦骨嶙峋而又渾身濕冷的老鼠,我為自己糟糕的開局而懊惱,氣喘吁吁地凝視著前面長達8小時的艱苦路程。雨水讓局勢變得更差,我還忘了戴上鞋套,現在,雙腳都浸在水里,被凍得有些麻木。疼痛使我煩躁,而濕冷的雙腳更讓我發狂。我想過降速,讓第二梯隊追上我。但是他們離我太遠了,我只能選擇自己迎難而上。

來到坡底后,我轉彎來到小島的東南端,此時,太陽正冉冉升起。轉到紅土路上騎行時,我才開始覺得暖和。這段路是整個賽道中不允許工作人員提供支持的一段,近24公里的路程,我只能靠自己。我快速騎行在這段滿眼綠色但路況卻糟糕透頂的賽道上,路面坑坑洼洼,彎道很難控制,不時有小石子彈起來。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對手,我獨自一人,專心蹬著自行車。熱帶黎明的寂靜中,我默默地想著現在自己身上該有多潮濕啊。想到妻子朱莉和其他工作人員在我騎進無補給區前就用完了水袋,留我一人在這孤獨的路上口渴難耐,我心里便又有些惱怒。正想著,我撞到了地面上微微隆起的一個小包上,撲倒在地。

我解開頭盔的扣子,發現一條長長的裂縫一直延伸到頭盔中間——頭盔破了!我摸了摸頭頂,亂糟糟、汗津津的頭發下面,頭皮有些疼痛。我用力閉了一下眼睛,然后睜開,把手指放在眼前晃動了一下。5個手指都還在!我捂住了一只眼,又換了一只眼,確定我的視力也還不錯。我活動了一下膝蓋,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能看到一只長脖子、黑尾巴、黃胸脯的鳥在自行車旁邊的路面上啄食外,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我努力聽了聽,想知道第二梯隊的騎手是不是趕了上來。但除了鳥兒輕柔的叫聲、附近一棵樹發出的沙沙聲、回響在樹林里的紗門猛地關上的聲音,以及附近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我覺得有些惡心。我用手捂著胃,細細感覺著手底下皮膚的一起一伏,并數著自己吸氣呼氣的次數。我從10數到20——肩膀上的疼痛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膝蓋上的皮膚也被磨得稀爛,我只能這樣把注意力從疼痛中轉移開。惡心的感覺慢慢消退了。

肩膀漸漸麻木了,我試著動了一下,但沒有用。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急需潤滑的“生銹人”。我前后活動了一下雙腳,雙腳都濕漉漉的。我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重心一落在受傷的膝蓋上,就痛得自己直哼哼。我扶起車,跨了上去,用腳蹬了蹬僅剩的那個踏板。不管怎樣,我得再前進1.5公里,騎完這段紅土路——我的工作人員在那里等著我,朱莉會照顧我、清洗我的傷口,我們會把車放在拖車里,拖回酒店去……

我歪歪斜斜地向前蹬了一腳,用一條腿騎行,另一條腿懸空,鮮血從膝蓋上往下滴,這時,我的腦袋也抽痛了一下。天空漸漸晴朗起來,灰白色的天空下,零星的雨點飄入墨綠色的熱帶海洋。我想到自己為了這次比賽花費了幾千小時進行訓練,想到自己從兩年前一個超重又愛吃芝士漢堡的人變成了錦標賽的種子選手,想到自己是怎樣完全改變飲食,并徹底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我看了一眼破損的踏板,想到擺在我面前的220公里:不可能完成了。就這樣吧,我想——既感到羞愧,又感到解脫。我的比賽到此結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完成紅土路上最后1.5公里的騎行的,很快我就看到了在前面等待的工作人員、停著的車、為運動員準備的補給品和藥品。我的心跳開始加快,努力朝他們蹬著車子。我馬上就能看到我的妻子朱莉和兒子泰勒了,馬上就能告訴他們剛才發生的事故,告訴他們我辜負了自己和他們的期望——為了我的夢想,家人們犧牲了很多。“你大可不必這樣,”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對我悄聲說,“為什么不轉過身去,或者,在別人看到你之前,溜到樹林里去?”

我看到朱莉擠出人群迎接我。過了一小會兒,她才發現我的傷。傷勢讓她震驚,我看到她的臉上滿是擔憂。我的眼里噙滿淚水,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本著“Ohana”(夏威夷語中的“家庭”)精神——這是比賽的靈魂所在,我的身邊突然圍了半打工作人員,其他參賽運動員的工作人員也急匆匆地過來幫我。朱莉還沒來得及講話,維托·比亞拉(Vito Biala)就拿出急救箱幫我處理傷口,他是今天三人接力組“夜間火車”的工作人員,也是錦標賽的傳奇人物、元老。“平躺在路上。”他平靜地說。我試著打起精神回他一個微笑,但我連這個也做不到。

“不該出現這種情況的,”我有些囁嚅地對他說,“但踏板壞了,自行車翻到了我身上。”我比劃著左踏板在自行車上的位置。

說完,我覺得心里好受了一些。這幾句話實際上等于向維托承認我決定棄賽了,一瞬間,我覺得肩膀上的重擔減輕了很多。我竟對自己糟糕的狀況感到了一絲慰藉——這是種簡單而體面的結束方式,很快我就能躺在酒店溫暖的床上了。我都能感覺到床單柔軟的觸感,想象到自己的腦袋枕在枕頭上,明天也不用跑兩倍于馬拉松的賽程,我可以和家人一起去海灘玩耍了!

維托旁邊是運動員凱茜·溫克爾(Kathy Winkler)的工作組組長彼得·麥金托什(Peter McIntosh)。他看了看我,又瞇著眼看了看我的車,問道:“什么類型的踏板?”

“Look K-eo的。”我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心想他為什么會問這個。

彼得轉身走了,車隊機械師拿著我的車,轉了轉車輪。他們開始診斷——檢查車架是否有裂縫,測試剎車片和變速器,檢測車輪的精確度……他們來來回回用著通用扳手,看上去就像是在把一輛印地500(Indy 500)賽車拖回賽道。我皺了皺眉,他們在干什么?難道他們沒看出來我退賽了嗎?

過了一會兒,彼得回來了,拿著一個嶄新的踏板,和我用的一模一樣。

“可我……”我的腦子迅速啟動,想要搞清楚情況為何與我預想的大相徑庭。他們在為我修車,我慢慢想明白了:他們要我回到賽道上。有人用藥棉擦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吃痛地縮了一下。這不是我想象的樣子!我都想好了:我受傷了,車子壞了,比賽結束了,難道不是嗎?

朱莉跪著包扎我的膝蓋,抬頭看了我一眼,微笑了一下。“我覺得很快就沒事了。”她笑著對我說。

彼得·麥金托什把踏板安裝到位,站起身來,像一位五星上將那樣注視著我的眼睛說:“比賽還沒完。現在,騎上車,完成比賽吧。”

我徹底無語了!我努力忍耐著,眼睛盯著地面。我能感覺到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在看著我,等著我作出回應。他們希望我能聽從彼得的建議,跨上自行車,繼續參加比賽。

前面大概還有220公里在等著我。天還在下著雨。我喪失了領先優勢,比對手慢了很多——不僅精神疲憊,還忍受著疼痛。我渾身濕漉漉的,體力也喪失殆盡。我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呼了出去。我閉上雙眼,周圍的嘈雜聲好像在逐漸減弱,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周圍一片寧靜,只剩下我的心跳和眼前長長的路。

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擺脫了心里渴望放棄的聲音后,我回到自行車上,而我的比賽看上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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