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
- (美)薩姆·哈里斯
- 3428字
- 2019-01-01 00:15:01
01 做決定的是你,還是你的大腦
意志的無意識起源
在你打算做出某個動作的300毫秒之前,我們就可以通過腦電圖的掃描,探測到大腦運動所產生的相應活動。比如在實驗的第10分零10秒,你決定拿起桌子上的一份雜志,但掃描記錄將顯示,這種心理狀態出現在第10分零6秒,而且實驗人員甚至知道你將選擇哪一本雜志。
你可以認為自己每時每刻都處于自由之中,但是,別人卻可以提前報告出你的想法和行為,這時,你還認為自己是自由的嗎?
我們的大腦每時每刻都在處理各種信息,而我們只能意識到其中的一小部分。盡管我們經常會感受到各種主觀經驗的變化,包括思想、情緒、知覺以及行為等,但我們完全無法察覺這些變化背后的神經生理活動。事實上,對于自己的主觀經驗,我們也常常會陷入“當局者迷”的狀態。有時,別人只需稍微看下你的臉色,或者聽聽你說話的語氣,就能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心理狀態和實際動機。
通常,在開始一天的工作之前,我都要喝一到兩杯咖啡或者茶。今天早上,我喝的是咖啡,而且喝了兩杯。那么,我為什么不喝茶呢?對于這一點,我自己也無從知曉。今天,相對于茶來說,我更想喝咖啡,而且,我可以在二者之間自由選擇。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我的選擇結果是出于明確的意識?答案是否定的。我的選擇源于我的大腦活動,雖然我能夠明確感知自己的所思所行,但卻無法察覺或者影響這些大腦活動。在喝咖啡的決定產生之前,我是否可以“改變”我的想法?當然可以,但這種改變的念頭,也是產生于無意識之中。為什么這種念頭沒有在今天早上出現?為什么它說不定哪天又會突然冒出?我對此無法解釋。可見,無論是我們打算去做某件事情的決定,還是與之相反的想法或沖動,都只是出現在我們的意識之中,而非我們意識的產物。
根據生理學家本杰明·利貝特(Benjamin Libet)所做的著名實驗,在一個人打算做出某個動作的300毫秒之前,我們就可以通過腦電圖的掃描,探測到大腦運動皮質區所產生的相應活動。另一家實驗室的研究人員通過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擴展了利貝特的研究。根據實驗要求,當被試看到屏幕上隨機出現的字母時,他必須按動按鈕,但他可以自愿選擇兩個按鈕中的任意一個。研究人員發現,早在被試決定按下按鈕的7~10秒之前,他的大腦中有兩個區域就已經產生出相應的信號,這些信號顯示出被試最終會按下哪個按鈕。
有關大腦皮層的最新活動記錄顯示,在一個人打算做出某個動作的700毫秒之前,僅僅通過探測256個神經元的活動情況,就足以對他的動作進行預測,而且準確率達到80%。
我們總是感覺自己明確地主宰著自己的行為。但是,以上這些實驗結果與我們的感覺格格不入。目前看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在你想好自己下一步將要做些什么之前(此時,你似乎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選擇下一步的行動),你的大腦就已經幫你做出了決定,然后你意識到這個“決定”,并且相信它是出于你的選擇。
在你想好自己下一步將要做些什么之前,
你的大腦就已經幫你做出了決定,
然后你意識到這個“決定”,
并且相信它是出于你的選擇。
雖然大腦功能活動可以分為“高級系統”與“低級系統”兩部分,但它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我只是自我經驗的有意識的見證者,我無法激活前額葉皮層的神經活動,就像我無法決定心臟的跳動一樣。一邊是最先引發意識思維的大腦神經活動,一邊是意識思維本身,二者之間總是存在著一定的延時。退一步說,即使不存在這種延時,即使所有的心理狀態都與潛在的大腦活動同步發生,我依然無法決定自己應該如何去想、如何去做,除非某個想法或意圖出現在我的意識之中。我接下來會有怎樣的心理狀態?我無從知曉,它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那么,我們的自由存在于何處?
有人比你先知道你要做什么
假設存在一臺設計完美無缺的神經影像掃描儀,通過這臺儀器,我們能夠探測并解析大腦功能活動中最為細微的變化。如果你愿意在一個實驗室里待上一小時,在這段時間里,你可以自由地思考和行動,但同時接受科學家用這臺儀器掃描你的大腦,那么你將發現,實驗人員能夠完整無誤地提前記錄下你每一個想法或者行動。
比如說,在實驗的第10分零10秒,你決定拿起附近桌子上的一份雜志,并開始閱讀。但掃描記錄將顯示,這種心理狀態出現在第10分零6秒,而且實驗人員甚至知道你將選擇哪一本雜志。接下來,你讀了一會兒雜志,然后感到厭倦,于是停止了閱讀。然而,在你選擇停下的前一秒鐘,實驗人員就知道你會這樣做,而且他們能夠說出你最后讀到的會是哪一句。
在實驗室里,無論你想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結果都是一樣。例如,你試圖想起主要實驗人員的名字,但卻把它給忘了,一分鐘后,你想起他叫“布倫特”,但其實他叫“布雷特”。接下來,你決定在實驗結束之后去買雙新鞋,但轉念一想,自己的小孩今天會很早放學,所以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逛街購物。
想象一下,一邊是記錄著你的心理活動的時間日志,一邊是你所做的相關行為的視頻錄像,二者對比的結果是:實驗人員比你更早地知道你會想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當然,你可以繼續認為自己每時每刻都處于自由之中,但是,別人卻可以提前報告出你的想法和行為,這個事實足以證明,自由的感覺只不過是一種錯覺。或許在大多數人看來,自然規律與自由意志之間并非水火不容,但這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從未設想過:一旦世界上所有的因果鏈條都被破解,我們將如何看待人類的行為。
我們并非自身思想的主宰
需要強調的是,我為了證偽自由意志而提出的各種理由,并非取自哲學上的唯物主義(唯物主義認為,世界的本源是物質)。毫無疑問,大多數(即使不是全部)的精神現象都是生理活動的產物。大腦就是一個生理系統,完全得益于自然規律的運作,而且我們有理由相信,正是大腦的功能狀態、物質結構等方面的變化,支配著我們的思想與行動。但是,即使人類心理是由純精神的靈魂所主宰,也絲毫不能改變我所提出的觀點。可以說,來自于靈魂的無意識的操控,和來自于大腦的無意識的生理反應一樣,都無法賦予我們自由的意志。
來自于靈魂的無意識的操控,
和來自于大腦的無意識的生理反應一樣,
都無法賦予我們自由的意志。
如果你無從知曉自己的靈魂下一步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那么你顯然無法主宰自己的行為。尤其是當一個人的內心期望與他的實際感覺、行為之間存在矛盾的時候,這一點就表現得最為明顯。例如,在這個世界上有數百萬人,他們一方面是虔誠的基督徒,可是另一方面,他們卻偏偏擁有一個同性戀、容易發胖,或者厭于禱告的靈魂。當然,也許有人在回首過去時能夠無愧于心,他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自己內心的期望,但這也不能說明他就擁有自由意志。一個幫助你節制飲食的靈魂,和一個引誘你在早餐大吃櫻桃餅干的靈魂一樣,都是無法解釋的。
當然,在我們的自愿行為與非自愿行為之間,依然存在著一個界線。但是,這種區分并不能支撐自由意志的觀點,而且這種區分也不是以自由意志為依據。自愿行為的出現,總是伴隨著行為者的主觀意圖,而非自愿行為則缺少這種意圖。很顯然,這兩者的差異最終體現在大腦層面。一個人的明確意圖,可以透露出很多與他有關的信息。面對一個以殺害小孩為樂的兇手,和一個在無意中撞死一名兒童的交通肇事者,我們理所當然地應該區別對待,因為前者有著明確的意圖,而這種意圖足以讓我們了解他將來會有怎樣的表現。但是,意圖本身從何而來?在各種情形之下,到底是什么決定了意圖的好壞、有無?這些問題,從主觀層面上講,依然是無法解釋的。可以說,我們之所以會對自由意志產生錯覺,是因為沒能認識到一個事實:只有在意圖自發生成之后,我們才知道自己打算做些什么。懂得了這一點,我們才能明白,與人們的普遍看法相左的是,我們其實并非自身思想、行為的主宰。
當然,這種認識并不會削弱社會自由或政治自由的重要性。我們擁有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自由,這種自由依然具有其固有的價值。如果有人用槍指著你的腦袋,無論他是出于何種原因,這都是一件不容接受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人認為,我們作為意識主體,應該完全為自己的心理特征,以及由此產生的行為負責,這卻是一種無稽之談。
設想一下,如果要擁有真正的自由意志,一個人須具備哪些條件?首先,你必須了解到底有哪些因素決定著你的思想與行動;其次,你必須能夠完全掌控這些因素。但這里存在著一個悖論,它足以顛覆這種自由的觀念:到底是什么影響了那些“影響了我們的影響”?是不是更多的影響?其實,所有這些偶發的心理活動都不能代表真正的你。正如一首流行歌曲所唱:你不是風暴的控制者,也不是風暴中的迷失者,“你就是這場風暴”。
你不是風暴的控制者,
也不是風暴中的迷失者,
“你就是這場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