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蘭經》問世以來,伊斯蘭文化體系學術界為研究它的方方面面,構建了諸多學科,作為全面了解、正確理解和準確運用《古蘭經》的門徑。《古蘭經》注釋學界對經文微言大義的注釋,以及由此而生的“注釋學”(‘ilm Al-Tafsīr)[1],成為解讀它的必然舉措和主體學科。鑒于注釋學是引導注釋、制衡注釋、研究注釋、甄別注釋、發展注釋的專業學科,因此筆者在闡述《古蘭經》注釋之前,首先概要闡述“注釋學”,以便從學科角度進入注釋的主體層面。
[1]“Al-Tafsir”,源自《古蘭經》第25章第33節,王靜齋阿訇將其翻譯為“注釋”;劉錦標先生、馬堅教授、時子周先生、仝道章先生都譯為“解釋”;林松教授譯為“解析”。筆者根據《辭海》,將其譯為“注釋”,以便與“學”形成組合,作為《古蘭經》“注釋學”的名稱。
第一節《古蘭經》注釋學的立論
一注釋學的立論依據
作為天啟經典——真主的語言,《古蘭經》的領受者先知穆罕默德能否注釋它?《古蘭經》是否明確回答?尋根問典,《古蘭經》就此講道:“集合它和誦讀它,確是我的責任。當我誦讀它的時候,你當靜聽我的誦讀。然后解釋它,也是我的責任。”(75:17-19)“我降示你教誨,以便你對眾人闡明他們所受的啟示,以便他們思維。”(16:44)這兩節經文中的“集合”、“解釋”和“闡明”,解決了先知穆罕默德注釋經文的問題,并通過確定他的使者身份,責令他對其加以實踐。因此,在《古蘭經》的23年啟示歷程中,每有經文降示,他就及時將其口授給圣門弟子(Aāb al-nabiyy),并從語言和義理等角度,為他們解析經文的遣詞造句,闡釋經文的要旨大義。同樣,圣門弟子凡遇到不解經文時,也及時請教他解惑釋疑。先知穆罕默德對《古蘭經》的注釋,直接反映在《古蘭經》收集定本后,圣訓學界編輯完成的六大部圣訓集中[1],無論是專門闡釋有關經文的圣訓,還是所有圣訓從廣義角度解讀整部《古蘭經》。
如果說先知穆罕默德作為真主的使者、《古蘭經》的領受者,他對經文的精準理解勝于任何人——既有優先注釋權,注釋的權威性也毋庸置疑;那么,根據《古蘭經》,先知穆罕默德是封印眾先知的“至圣”(Khātim al-’anbiyā’),注釋經文的重任是否隨著他的去世而告終,繼他之后的穆斯林是否有責任及權利注釋它?如果允許注釋,誰來注釋,怎樣注釋,注釋的程度如何?對此,《古蘭經》同樣給予答案。它在責成先知穆罕默德注釋經文的同時,確立了他之外的人注釋經文的法理依據:“這是我所降示你的一本吉祥的經典,以便他們沉思經中的節文,以便有理智的人們覺悟”(38:29),以及注釋《古蘭經》的可行性:“只有真主和學問精通的人,才知道經義的究竟。”(3:7)基于此,歷代穆斯林注釋家秉承先知穆罕默德的圣行精神注釋經文,并采用這兩節經文中的“Al-Ta’wil”(解釋)和“Al-Tafsīr”(解釋),作為注釋《古蘭經》的學科——注釋學(‘ilm Al-Tafsīr)的專業術語,“《古蘭經》注釋是一門闡明真主的語言,解析《古蘭經》辭藻及其內涵的學科。”[2]
據上,《古蘭經》首先允許人類對這部天啟經典進行思考,并責成有理智者通過思考和研究,系統解讀經文的微言大義,彰顯其宗教內涵、社會價值、普世精神、現實意義等。其次,《古蘭經》不但允許人類對它的誦讀音韻、語言修辭、降示背景等表層進行注釋,并且允許學問精通的人,深入研究和注釋其中蘊涵的教義教法、哲學倫理、道德觀念、宗教義務、社會義務、社會制度、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工農牧商、故事教誨、對話辯論等內容,由此使穆斯林認識到,這是一部廣義上集宗教與社會為一體的經典,而不僅僅是一部狹義的、純宗教意義上的文本經典,否則就失去了它應有的引導作用、文化屬性和普世價值等功能。
二注釋學的立論要素
學科立論是學科的基礎,學科以立論為支點,形成系統理論,并成為學科發展的依據和標準。《古蘭經》注釋學的形成概莫能外。誠然,注釋學的形成由諸多因素構成,但其主要因素基于以下幾個主體方面:
(一)注釋學基于伊斯蘭教法
首先,學術界根據經文“只有真主和學問精通的人,才知道經義的究竟”(3:7)、“這是我所降示你的一本吉祥的經典,以便他們沉思經中的節文,以便有理智的人們覺悟”(38:29),從法學角度為注釋學的形成確立了理論基礎,界定了注釋《古蘭經》的可行性。其次,法學家基于經文中的“沉思經文”和“精通學問”,說明注釋經文只是其中部分人才能涉獵,而不是人人都可涉足的學術領域。因此,注釋的學術活動,被法學家界定為“副主命”(Fari Al-kifāy)。[3]換言之,只要部分人從事這項特殊工作,就代表全體穆斯林完成了該項工作。如果沒有任何人去完成,則說明全體穆斯林在瀆職。有鑒于此,歷代穆斯林注釋家代替全體穆斯林從事的《古蘭經》注釋工程,已從單純的學術層面上升到教法高度,決定了注釋學形成的必然性及其特殊的學術地位與學科價值。是故,歷代穆斯林中那些具備注釋條件的專業學者,秉承注釋的圣行與精神,義不容辭地代表全體穆斯林注釋《古蘭經》的學術舉措,為全體穆斯林了解、理解和實踐《古蘭經》,奠定了深厚的法理基礎。
(二)注釋學基于理論淵源
有“《古蘭經》通事”(Tarjamān al-Qur’an)和“民族賢哲”(hibr al-Ummah)之稱的圣門弟子注釋家伊本·阿拔斯,對注釋的劃分,是注釋學立論形成和發展的理論淵源。哲拉魯丁·蘇尤蒂(Jalal al-Din al-Suyūī,1445-1505)在《古蘭經學通論》中,記載了伊本·阿拔斯對注釋的劃分。[4]
1.阿拉伯人知悉的注釋
《古蘭經》的語言是阿拉伯語,因此阿拉伯人對于了解、理解和注釋經文,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們由于精通阿拉伯語辭源學、句法學、語言學、修辭學、韻律學,以及語體風格中的表達形式、語意語境、語意轉換知識,所以他們相對知曉經文的注釋。諸如經文“你嘗試吧!你確是顯赫的,確是尊貴的!”(44:49)即使這節經文的辭藻是褒獎,但阿拉伯人根據經文上下文,稍作注釋就能判斷該節經文意在考驗。[5]然而,這對于非阿拉伯穆斯林而言,語言障礙致使他們對經文的理解遠不如阿拉伯人。鑒于此,注釋家務必在精通阿拉伯語,了解阿拉伯語體風格的情況下注釋經文。反之,“如果對阿拉伯語的實質一無所知,就沒有權利涉足《古蘭經》注釋”[6]。
2.故作不知后肆意注釋而被否認的注釋
誠然,《古蘭經》并不是一概晦澀難懂,而一些經文無須注釋就能知其大意,“每一個詞意明確的單詞,讀者都能從中知悉真主的意圖,故不需注釋(Al-Ta’wil)。”[7]從語言層面來講,無須注釋就能明白的經文,主要是指認主獨一的經文,如“你應當知道,除真主外,絕無應受崇拜的。”(47:19)命令經文,如“你們當謹守拜功,完納天課,與鞠躬者同齊鞠躬。”(2:43)禁止經文,如“你們不要接近私通,因為私通確是下流的事,這行徑真惡劣!”(17:32)盡管這些經文的大義一目了然,但不乏有人故作不知而肆意地妄加注釋,因此伊本·阿拔斯界定,此類注釋得不到認可,“妄稱不知經文詞義的任何人都不能得到寬恕,因為這些詞義對任何人而言,都是必知的。”[8]
3.眾學者的注釋
大體來講,盡管阿拉伯人對理解和注釋《古蘭經》具有語言優勢,但從整部經文來講,需要注釋的經文遠勝于無須注釋的經文。這是因為,“穆斯林群體因不解很多經文而需要眾學者的注釋,無論是法律經文,還是其他經文大義。”[9]由此,歷代學者的注釋是針對絕大部分經文而言,諸如闡釋經文辭藻、演繹教律教法、闡述經文概要、分類經文大義等。他們在通曉阿拉伯語言及語境、熟悉阿拉伯習俗、精通法學原理、了解經文降示背景、明確先后停止經文、深諳誦讀學,以及深刻領悟經訓的基礎上,從創制角度探究經文究竟,梳理經文義理。注釋家伊本·凱西爾(Ibn kathīr,1302-1373)在《伊本·凱西爾古蘭經注》(Tafsir al-qur’ān al-‘aīm)前言中講道:“如果圣門弟子們既在《古蘭經》中找不到注釋,也沒有聽到先知談及時,就憑借思考進行創制(Al-’ijtihad)注釋。他們是阿拉伯人中的一代精英,目睹了經文的降示背景,熟悉阿拉伯人的習俗、《古蘭經》的辭藻與內涵……尤其圣門弟子伊本·阿拔斯在注釋《古蘭經》方面享有重要的地位,先知曾為他祈禱:‘主啊!你使他通曉伊斯蘭教,教授他注釋。’因此,他被冠以‘經注之父’的稱號。”[10]同樣,眾學者的創制注釋是注釋的重要來源之一,是根據經訓原則使伊斯蘭教及伊斯蘭文化與時俱進的具體表現形式。眾學者的創制注釋,對于理解經文極其重要,因此他們必須持嚴謹態度,不得肆意創制,澤爾克西(Al-zarkashiny,?-1392)就此講道:“經文中每個單詞或許有兩個乃至兩個以上的意義,故不允許非專業學者涉足創制注釋。專業學者們務必致力于求證,他們在創制注釋中不得僅憑自己的主觀意見進行注釋。”[11]
4.唯有真主知曉的注釋
如果說眾學者可以根據注釋學原理解讀《古蘭經》的絕大部分經文,那么有些經文則不在他們注釋的范圍內。這是因為,真主是這些經文的終極知曉者和唯一闡釋者,而“但凡妄稱知道經文究竟者,就是謊言。”[12]學者們不能涉足注釋的經文,主要是關于“幽玄之事(Al-ghayb)、末日復活、章首字母、人的靈魂、隱晦經文”等。由于這些經文的特殊性,伊本·阿拔斯界定,眾學者沒有任何權利注釋這些唯有真主知曉的經文,“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注釋這類經文,誰勉為其難地加以注釋,誰就在犯罪,并且為真主說謊,因為只有真主最知這些經文的究竟。”[13]
(三)注釋學基于三項要素
拉吉布·艾斯法哈尼(Al-rāghib al-’afahānī,?-1108年)根據伊本·阿拔斯對注釋的理論分類,又對注釋學立論形成的基本要素做了總結。他講道,“對穆斯林而言,最優秀的工作莫過于注釋《古蘭經》。注釋學的形成基于三項基本要素:揭示《古蘭經》內容;注釋《古蘭經》的目的;穆斯林迫切需要注釋。”[14]
1.揭示《古蘭經》的內容
鑒于《古蘭經》是伊斯蘭教的“百科全書”,內容包羅萬象,唯有通過注釋家系統解讀經文內容,挖掘經文大義,探究經文究竟,才能彰顯經文蘊涵的宗教性、社會性、知識性、學科性、價值性、普世性和適時性等,正如哲拉魯丁·蘇尤蒂所言:“《古蘭經》是真主的語言,是智慧之源,美德之本。《古蘭經》告知過去,明示未來,判斷世人。它不受反駁,經中的奇跡也不受破壞。”[15]因此,注釋家處于揭示《古蘭經》豐富內容的出發點,在掌握相關學科的基礎上,致力于解讀其內容——一切智慧之源——的舉措[16],形成了注釋學立論的內在因素之一。
2.注釋《古蘭經》的目的
從伊斯蘭教義層面來講,穆斯林借助注釋,能夠進一步明晰《古蘭經》啟示的終極目的所在;從教法層面來講,穆斯林務必了解并實踐經中的命令,遠離經中的禁令;從社會層面來講,穆斯林要明確《古蘭經》構建的社會責任以及如何正確地處理好各種社會關系,維護社會各階層的合法權益,遵守社會秩序和規范,恪守社會中道和社會倫理,從而使《古蘭經》成為推動社會整體發展的指導,正如經文所言:“我曾降示這部經典,闡明萬事,并作歸順者的向導、恩惠和喜訊。”(16:89)
學術界明確指出,為使穆斯林“牢牢抓住堅固的把柄,獲得永垂不朽的真正幸福”[17],注釋家作為注釋經文的權威人和責任人,務必根據經文明確注釋的八個目的:[18]
(1)解析《古蘭經》闡述的信仰,指出何謂以物配主,有經文為證:“他們舍真主而祈禱的眾神靈,當你的主的命令降臨的時候,對于他們無濟于事,只使他們更受損傷。”(11:101)
(2)樹立《古蘭經》教導的以先知穆罕默德為典范的倫理道德,有經文為證:“你確是具備一種偉大的性格的。”(68:4)有人就先知穆罕默德的性格請教圣妻阿伊莎(‘ā’ishah,613-678),她如此注釋了這節經文:“先知的性格就是《古蘭經》。”
(3)演繹教律法規,有經文為證:“我降示你這部包含真理的經典,以證實以前的一切天經,而監護之。故你當依真主所降示的經典而為他們判決,你不要舍棄降臨你的真理而順從他們的私欲。我已為你們中每一個民族制定一種教律和法程。”(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