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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口轉變趨勢及其帶來的增長挑戰

一 引言

東亞經濟大多經歷過或者正在經歷著劉易斯理論所描述的二元經濟發展,即農業中剩余勞動力源源不斷向非農產業轉移,工業化獲得充足且低廉的勞動力供給,經濟增長主要由此得到推動。在這個經濟發展時期,由于人口撫養比不斷降低,有利于充足勞動力供給和高儲蓄率,因而經濟增長可以獲得人口紅利。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二元經濟結構消失,即農業與非農產業的邊際勞動生產力達到相等,經濟增長進入到新古典階段,這時,經濟增長速度僅僅由技術進步的速度或全要素生產率改進的速度決定。

雖然在現實中難以觀察到理論上的二元經濟特征消失的轉折點,不過,從經驗上可以觀察到的,則是兩個與人口轉變的階段性變化相關的轉折點,即第一,由于勞動力供給速度跟不上勞動力需求增長速度,出現勞動力短缺和非熟練工人工資持續上漲的劉易斯轉折點;第二,由于勞動年齡人口從增長轉而減少,人口撫養比從下降轉而提高,導致人口紅利消失的轉折點到來。一旦這兩個轉折點到來,既往支撐經濟增長的源泉就枯竭了,必須轉而依靠新古典經濟增長所要求的生產率進步。

自1980年代初以來,中國經歷的高速增長具有典型的二元經濟發展特征,剩余勞動力大規模從農業轉移到非農產業,從農村轉移到城市,從中西部地區轉移到沿海經濟發達地區。這個勞動力轉移過程,對中國經濟增長而言,貢獻了資源重新配置效率,對勞動者和家庭而言,擴大了勞動參與率,增加了低收入群體特別是農村居民的人均收入,使中國經濟得以利用人口紅利,推動了工業化進程,并從全球化中獲益。然而,二元經濟發展僅僅是與發展階段相聯系的一種經濟增長模式,即從馬爾薩斯式貧困陷阱到索洛式新古典增長的一個過渡階段(HansenandPrescott,2002;Aoki, 2011),隨著中國人口轉變和經濟發展到達新的階段,這種經濟發展模式必然經過上述兩個轉折點而壽終正寢。

本文將揭示,中國已經在2004年到達劉易斯轉折點,最遲在2013年也到達人口紅利消失的另一個轉折點。這種變化標志著中國需要做好從二元經濟發展模式轉變到新古典增長模式的準備。這些準備包括驅動經濟增長的因素的改變以及社會經濟體制的一系列深刻轉變。

二 人口轉變與兩個轉折點

早在1970年代,中國的生育率就開始迅速降低,總和生育率從1970年前后的6左右,降低到1980年的不到3。隨著1980年實施嚴格的獨生子女政策,而更主要的是自那以后的改革開放所激發的經濟社會高速發展,推動生育率進一步降低,于1990年代初降到低于2.1的更替水平,目前只有1.4,進入全世界生育率最低國家的行列。

作為生育水平長期下降的結果,人口年齡結構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即迄今為止,15—64歲勞動年齡人口保持增長,但是增長速度逐年遞減,并預計在2013年停止增長。與此同時,人口撫養比(即依賴型人口與勞動年齡人口的比率)降低到最低點,隨后迅速提高。這一人口變化趨勢,顯著地影響著中國經濟增長的速度與模式。

在2004年中國首現民工荒現象之前,非農產業特別是沿海地區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可以在工資水平沒有實質性上漲的條件下,獲得源源不斷的勞動力供給,農民工支撐了經濟增長和獲得國際競爭力所需要的廉價勞動力。離開本鄉鎮6個月以上的農民工總數,從2001年只有8399萬增加到2011年的1.59億,10年間增加了89.3%。而自2004年以來,勞動力短缺逐漸蔓延到包括中西部地區在內的全國范圍,普通勞動者工資持續快速上漲。例如在2004—2011年期間,農民工實際工資以年平均12.7%的速度提高。在經濟增長繼續保持高速度的情況下,越是臨近2013年勞動年齡人口停止增長的轉折點,勞動力短缺現象越嚴重。例如,招聘農民工的難度和農民工工資上漲幅度,在2011年及至2012年年初,達到了空前的程度。

可見,我們可以把2004年作為中國到達劉易斯轉折點的標志性年份,而2013年則是人口紅利消失的標志性年份。很顯然,這兩個轉折點之間的時間跨度長短,與人口轉變特點有直接的關系。中國人口轉變的早熟性質(或稱為“未富先老”),使其處在這個區間的時間格外地短暫。

根據研究,日本經過劉易斯轉折點的時間大約是在1960年(Minami, 1968)。如果以人口撫養比開始提高的年份作為人口紅利消失的轉折點,則是在1990年達到的,兩個具有轉折意義的時間點之間相隔30年左右。韓國在1972年經過劉易斯轉折點(Bai,1982),而人口紅利消失的轉折點則要在2013年前后,與中國同時到達,其間相隔40余年。以2004年作為中國的劉易斯轉折點,2013年作為人口紅利消失點,其間相隔充其量只有9年。中國的這個特點,不僅可以解釋為什么勞動力短缺一經出現,就表現得如此強烈,也警示著中國轉變增長模式的挑戰來得格外緊迫。

三 后人口紅利時代的增長源泉

在出現勞動力短缺的條件下,依靠勞動力從農業到非農產業轉移獲得資源重新配置效率的空間大大縮小,潛在增長率必然下降。例如,高路易估計表明(Kuijs,2009),主要由于就業增長和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貢獻率下降,中國 GDP潛在增長率,將從 1995—2009年的年均 9.6%下降到2010—2015年的8.4%,并在隨后的5年期間(2016—2020年)進一步降到只有7%。

在這個發展階段上,投資者和企業家首先要尋求的是,盡己所能地用機器替代勞動,而政府特別是那些“發展型政府”,也傾向于利用各種投資規劃和刺激性政策,加大資本投入力度。20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的情形就是這樣,目前中國也面臨著類似的局面。

高路易發現,中國的資本勞動比提高對勞動生產率的貢獻,從1978—1994年期間的45.3%提高到2005—2009年期間的64.7%,并預計提高到2010—2015年期間的65.9%。與此同時,全要素生產率對勞動生產率提高的貢獻,在上述三個時期,則從46.9%大幅度降低到31.8%,并預計進一步降低為28.0%(Kuijs,2009)。其實,這種估計仍然是樂觀的。日本在1990年經過人口紅利消失的轉折點之后,資本深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貢獻率攀升到94%,而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為-15%(APO,2008),導致其經濟增長的長期停滯(HayashiandPrescott,2002)。

事實上,隨著經濟增長中資本投入的作用越來越大,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越來越依賴于資本深化,在勞動力出現短缺的條件下,資本邊際回報率自1993年以來已經處于降低趨勢(CaiandZhao,2011)。這表明中國經濟增長可持續性面臨著嚴峻的挑戰,亟需轉向依靠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增長模式。

首先,對于中國這樣一個大國來說,通過產業轉移特別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從沿海地區向中西部地區的轉移,仍然可以挖掘資源重新配置效率的潛力。大陸31個省份在經濟發展水平、資源稟賦以及戶籍人口人口學特征方面,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因而足以形成一個國內地區之間的產業轉移雁陣模型,通過充分利用中西部地區成本較低的勞動力,保持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與人均GDP在6000—12000美元發展階段上的國家平均水平相比,中國農業勞動力比重仍然過高,進一步吸納農業勞動力就業,就可以繼續獲得資源重新配置效率。為此,加快戶籍制度改革可以為這個任務創造必要的制度條件。

其次,政府應該減少直接投資和對企業的保護,創造有利于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政策環境。通過進一步發育生產要素市場,同時讓創造性毀滅機制更加充分地發揮作用,使生產要素在產業和行業內部,按照追逐更高效率的方向充分流動,以便讓有效率的企業存活、發展和擴大規模,并淘汰掉那些沒有效率的企業。只有那些全要素生產率表現好的企業能夠占主導,并不斷提高其份額,整體經濟的健康程度才會不斷增強。

最后,從更加長期的視角來看,勞動者技能的培養,或國家整體人力資本的積累,對于經濟增長可持續性具有無可比擬的重要性。財政資源不足長期以來構成教育和培訓的供給方制約。在這一制約因素未有根本性改變的情況下,隨著劉易斯轉折點的到來,教育和培訓的需求方制約卻呈現出來。在普通勞動者工資加速上漲,并且出現熟練勞動者與非熟練勞動者之間工資趨同的條件下,家庭和個人特別是青年勞動者接受更多教育的激勵下降。

根據在12個中國城市對農民工的抽樣調查數據估算,高中回報率高出初中水平的程度,從2001年的25.9%下降到2005年的17.3%和2010年的16.9%,而高中以上的教育回報率,同期則從高于初中 80.4%下降到75.3%和57.1%(CaiandDu,2011)。這意味著,在人口紅利消失條件下,教育政策應該進行更加根本性的調整,從供給和需求兩個方面推動教育更快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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