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3437字
- 2016-01-13 16:09:39
介紹奧立弗·退斯特的成長教育和他的衣食住行狀況。
接下來的八個月,或許說是十個月,奧立弗成了一種有組織的背信棄義與行為欺詐的犧牲品,他是用奶瓶養(yǎng)大的。濟貧院當局按規(guī)定把這名孤兒嗷嗷待哺、什么都沒有的狀況上報教區(qū)當局。教區(qū)當局一本正經(jīng)地查問濟貧院方面,眼下“院內(nèi)”是否連一個能夠為奧立弗提供照料和營養(yǎng)的女人也騰不出。濟貧院當局恭敬地答復說:“騰不出來。”鑒于這一點,教區(qū)當局很慷慨地決定,把奧立弗送出去“寄養(yǎng)”,換成另一種說法,就是給發(fā)落到三英里以外的一處分院去,那邊有近30個違反了濟貧法的小罪犯整天在地板上打滾,毫無吃得太飽、穿得過暖的憂愁,有一個老太婆給他們以親如父母的管教,老太婆把這幫小罪犯接收下來,是看在每顆小腦袋一星期補貼六個半便士的分上。假設一星期七個半便士,可以為一個孩子辦出一流的伙食,七個半便士可以買不少東西了,足以撐壞一只小肚子,反而不舒服。老婆娘足智多謀,閱歷非淺,很懂得調(diào)理孩子,更有一本算計得很老到的私賬。就這樣,她把每周的大部分生活費用在自己的身上,用在教區(qū)新一代身上的津貼也就比規(guī)定的少了又少。她竟然發(fā)現(xiàn)深處自有更深處,證明她自己可以當一個很出色的實驗哲學家。
人人都知道另一位實驗哲學家的佳話,他自有一套馬兒跑得好也能不吃草的高見,還驗證得活龍活現(xiàn),把自己一匹馬的飼料降到一天只喂一根干草。毫無疑問,要不是那匹馬在把要獲得第一份可口的空氣飼料之前一天內(nèi)一命嗚呼,他早就調(diào)教出一匹什么東西都不吃的烈性駿馬來了。接受委托照看奧立弗·退斯特的那位女士也信奉實驗哲學,有幸的是,她的方法實施起來也有極其相同的結果。每當小孩們已經(jīng)訓練得可以依靠低劣食物,靠著少得不能再少的一部分活下去,十個有八個半會出現(xiàn)這種的情形:或者在饑寒交迫下病倒在床上,或者一不留神掉進了火里,或者就是偶然之間給嗆得半死,只要出現(xiàn)其中任何一種狀況,可憐的小生命一般會被召到另一個世界,與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從未見過的先人團聚。
在翻床架子的時刻,沒有看見床上還有教區(qū)收養(yǎng)的一名孤兒,竟然連他一塊倒過來,或者正趕上洗洗涮涮的時刻一不留神把孩子給燙死了——不過后一種事故很罕見,洗洗涮涮一類的事在寄養(yǎng)所里幾乎絕無僅有——發(fā)生這樣的事,偶爾會吃官司,但并不少見。陪審團可能會心血來潮,提出一點棘手的疑問,要不就是教區(qū)居民公然聯(lián)名提出抗議。不過,教區(qū)醫(yī)生的證明和干事的證言很快就把這類舉動給頂回去了,前者照例把尸體剖開看看,發(fā)現(xiàn)里邊空無一物(這倒是極為可能的),后者則是教區(qū)要他們怎么發(fā)誓他們就怎么發(fā)誓,誓言中充滿獻身精神。另外,理事會定期視察寄養(yǎng)所,總要提前通知,他們要來了,到他們?nèi)サ臅r刻,孩子們個個收拾得又干凈又光鮮,令人賞心悅目,人們還要怎么樣。
這種寄養(yǎng)制度看似不會結出什么豐碩的果實。奧立弗·退斯特的九歲生日到了,眼見得還是一個滄桑瘦弱的孩子,個子不高,腰也很細。然而,奧立弗胸中已經(jīng)種下了剛毅倔強的精神。這種精神有廣闊的空間得以發(fā)展,這要歸功于寄養(yǎng)所伙食太差,說不定正是由于這種待遇,他才好歹活到了自己的第九個生日。不管怎樣,今天是他的九歲生日,他正在煤窯里慶祝生日,客人是經(jīng)過挑選的,只有另外兩位小紳士,他們仨真是壞極了,竟然喊肚子餓,一起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之后又給關了起來。這時刻,教區(qū)干事邦布爾紳士不期而至,正在奮力打開花園大門上的那道小門,這可把所里那位好當家人麥恩太太嚇了一跳。
麥恩太太把頭伸出窗外,“天啦。是你嗎,邦布爾紳士?”一臉喜出望外的神氣裝得恰到好處。“蘇珊,把奧立弗和他們兩個臭孩子帶到樓上去,趕忙把他們洗干凈。哎呀呀,邦布爾紳士,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真——的。”
這不,邦布爾紳士人長得胖,又是急性子,因此,對于這樣親昵的一番問候,他非但沒有以同樣的親昵作出答復,反而狠狠搖了一下那扇小門,又給了它一腳,這樣一腳也就只有教區(qū)干事踢得出來。
“天啦,看我,”麥恩太太說著,連忙跑出來,這會兒三個孩子已經(jīng)轉移了,“看我這記性,我倒忘了門是從里邊閂上的,這都是為了這些個小孩子。進來吧,紳士,請進請進,邦布爾紳士,請吧。”
即使這一邀請配有一個足以讓任何一名教區(qū)干事心軟下來的屈膝禮,可這位干事并不為所動。
“麥恩太太,你認定這樣做合理?”邦布爾紳士緊握手杖,問道,“你怎么讓教區(qū)公務人員在花園門口老等著?你難道不清楚,麥恩太太,你只是一位窮人救濟處的代理人,并且是領薪水的嗎?”
“說真的,邦布爾紳士,我只是在給小孩子說,是你來了,他們當中有一兩個還很喜愛你呢。”麥恩太太恭敬地答復。
邦布爾紳士一向認定自己身價也很高,口才好,這會兒他不但展示了口才,而且確立了自己的身價,態(tài)度也開始有所松動。
“行了,行了,麥恩太太,”他口氣和緩了一點,“就算是像你說的那樣吧,可能是這樣。帶我進屋去吧,麥恩太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話要說。”
麥恩太太把干事帶進一間磚砌地面的小客廳,請他坐下來,自作主張把他的三角帽和手杖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張桌子上。邦布爾紳士抹掉額頭的汗水,得意地看了一眼三角帽,笑起來。一點對,他微微一笑。當差的始終也是人。
“我說,你該不會生氣吧?看,走了很遠的路,你應該知道,要不我也不會多事。”麥恩太太的口氣甜得令人無法招架。“哦,你喝一小口,邦布爾紳士?”
“一點也不喝,一點也不喝。”邦布爾紳士連連擺動右手,一副很有分寸但又不丟平和的氣派。
“我想你還是喝一口,”麥恩太太留心到了對方回絕時的口氣以及隨之而來的動作,于是講道,“摻一點點冷水只喝一小口,放塊糖。”
邦布爾咳嗽了一聲。“好,喝一小口。”麥恩太太乖巧地說。“什么酒?”干事問。
“喲,不就是我在家里總得準備一點的那種東西,趕上這幫有福氣的孩子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兌一點達菲糖漿,讓他們喝下去,邦布爾紳士。”麥恩太太一邊說,一邊打開角櫥,取出一瓶酒和一只杯子。“我不騙你,杜松子酒,邦紳士。”“你也給孩子們服達菲糖漿,麥恩太太?”調(diào)酒的程序很是有趣,邦布爾紳士一邊問道,一邊眼光緊追不舍。
“上天保佑,是啊,不管怎么貴,”監(jiān)護人答復,“我不忍心看著他們在我眼皮底下受罪,紳士,你是知道的。”
“是啊,”邦布爾紳士表示同意,“你不忍心。麥恩太太,你是個有同情心的女人。”(這當兒她放下了杯子。)“我會盡早找個機會和理事會提到這事,麥恩太太。”(他把酒杯挪到面前。)“你給人感覺就像一位媽媽,麥恩太太。”(他把摻水杜松子酒調(diào)勻。)“我——我很愿意為你的健康干杯,麥恩太太。”他一口就喝下去半杯。
“如今談正事,”干事說著,掏出一個皮夾子。“那個連洗禮還沒有做完的孩子,奧立弗·退斯特,今天滿九歲了。”
麥恩太太插了一句嘴,“老天保佑他。”一邊用圍裙角抹了抹左眼。
“即使明擺著懸賞十英鎊,后來又增加到二十鎊,即使本教區(qū)方面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應該說,超乎尋常的努力,”邦布爾講道,“我們還是不能搞清楚他爸爸是誰,也不清楚他媽媽的住址、姓名、或者說有關的情——形。”
沉思了半晌,麥恩太太揚起雙手,講道,“那,他到底是怎么取上名字的?”干事正了臉色,得意洋洋地說,“我給取的。”“你,邦布爾紳士。”“是我,麥恩太太。我們孩子ABC 的順序給這些孩子取名字,上一個是S——斯瓦布爾,我給取的。這一個是T——我就叫他退斯特,下邊來的一個就該叫恩文了,再下一個是維爾金斯。末尾幾個字母了,我都把名字取到,等我們到了Z 的時刻,就又重頭開始。”
“孩子,你可真算得上是位文豪啊,紳士。”麥思太太說。
“好了,”干事顯然讓這一番恭維吹捧得心花怒放,“興許算得上,興許算得上吧,麥恩太太。”他把摻水杜松子酒一飲而盡,補充說,“奧立弗呆在這里嫌大了一點,理事會決定讓他帶回濟貧院,我親自過來一趟就是要帶他走,你叫他這就來見我。”
“我馬上叫來。”麥恩太太說著,離開了客廳。這時候,奧立弗擦掉臉上手上包著的一層污泥,洗一次也就只能擦掉這么多,由這位好心的女保護人帶著走進房間。
“給這位紳士鞠個躬,奧立弗。”麥恩太太說。奧立弗鞠了一躬,這一番禮儀一半是對著坐在椅子上的教區(qū)干事,一半是對著桌上的三角帽。邦布爾紳士的聲音很威嚴。“奧立弗,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奧立弗剛準備說他巴不得跟誰一走了事,眼睛一抬,正好看見麥恩太太拐到邦布爾紳士椅子后邊,正氣勢洶洶地沖著自己揮舞拳頭,他馬上領會了這一暗示,這副拳頭在他身上加蓋印記的次數(shù)太多了,不可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也跟我一起去嗎?”可憐的奧立弗問。
“不,她走不開,”邦布爾紳士答復,“不過她偶爾會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