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開心靈的眼睛(1)
-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 (美)海倫·凱勒 高燕編譯
- 4942字
- 2016-01-07 17:18:05
光明和聲音
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國南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
父系祖先來自瑞典,后來移民到美國的馬里蘭州。有件難以想象的事,我們的一位祖先居然是聾啞教育專家。誰能料到,他竟然會有一個像我這樣后人,又盲又聾又啞!每當我想到這里,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感慨一番,命運真是無法預料啊!
自從我的祖先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買了土地后,全部家族就在這里安居下來。據說,那時候因為地處偏遠,每年祖父都要特意從塔斯甘比亞鎮騎馬到760英里外的費城,置辦家里和農場所需的用品、農具、肥料和種籽等。每次祖父在赴費城的途中,總會寫回書信來報平安,信中對西部沿途的景觀,以及旅途中所遭遇的人、事、物都有流暢且生動的描述。時至今日,大家仍很喜歡反復翻閱祖父留下的書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歷險小說,百讀不厭。我的父親名字叫亞瑟·凱勒,曾是南北戰爭時的南軍上尉。我的母親名字叫凱蒂·亞當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母親比父親小好幾歲。
在我還沒有失去視覺、聽覺以前,我們住的屋子非常小,算起來只有一間正方形的大房子和一間供仆人住的小房子。那時候,按照南方人的習慣,他們會在自己的家旁再加蓋一間屋子,以備不時之需。南北戰爭之后,父親同樣地蓋了這樣一所小屋,他和我母親結婚以后,搬進了這個小屋。小屋外面是密密遮遮覆著的葡萄、爬藤薔薇和金銀花,從園子里望過去,更像是一座用綠藤搭成的涼亭。小陽臺也隱在黃薔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叢里,成了蜂鳥和蜜蜂的天地。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離我們這個薔薇涼亭只有舉步之遙。因為我們家被茂密的樹木、綠藤所包圍,所以鄰居人都親切地稱我們家為“綠色家園”。而對于我來講,更是童年時代的快樂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師——莎莉文小姐還未到來之前,我常常一個人,沿著方型的黃楊木樹籬,慢慢地走到庭園里,憑著自己的嗅覺,覓找初綻的紫羅蘭和百合花,盡情地吸著那沁人心脾的芳香。
有時候我也會在心情不好時,獨自到這里來尋求安慰和放松,我總是把灼熱的臉龐藏在清涼的樹葉和草叢之中,讓焦躁煩亂的情緒平伏下來。
置身于這個綠色花園里,真令人深深陶醉。這里不僅有匍匐的卷須藤和低垂的茉莉,還有一種叫做蝴蝶荷的非常稀有的花。因為它那嬌柔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名叫蝴蝶荷,這種花氣味清甜芬芳。不過最美麗的還要數那些薔薇花。在北方的花房里,不大能夠見到像我南方家里的這種爬藤薔薇。它四處攀爬,一長串一長串地倒掛在陽臺上,芳香四溢,絲毫沒有塵土之氣。每當清晨,它花葉上朝露未干,摸上去無比嬌柔香潔、何等高潔,使人沉醉不已。我不由地常常想,上帝御花園里的曝光蘭,也不過如此吧!
我生命的開始是非常平凡的,就如同每個家庭迎接第一個孩子時一樣,大家都滿心期待和欣喜。為了給第一個孩子取名字,每個人都冥思苦想,唇槍舌戰,個個都認為自己想出來的名字才是最美最合適的。父親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爾·坎培兒”作我的名字,母親則想用外婆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來命名。大家反復討論的結果,是按照母親的心愿,決定采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為了取名字辯論得熱鬧非常,而后,為了要帶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忙得人仰馬翻,以至于激動不已的父親在前往教會途中,居然把這個名字忘了。當牧師問起“這個嬰兒叫什么名字”時,興奮不已的父親不知為何,卻脫口說出了“海倫·亞當斯”這個名字。因此,我的名字就不是完全套用外祖母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而變成了“海倫·亞當斯”。
家里的人告訴我說,我在嬰兒時期就表現出了頑強的性格,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個性十分倔強,學習模仿能力也相當好。所以,六個月時已經能夠發出“茶!茶!茶!”和“你好!”的字眼,很是讓人驚異。甚至于“水”這個字,也是我在一歲以前就學會的。因此,我生病后,盡管忘掉了以前所學的字,可是對于“水”這個字卻仍然記得。
家人還告訴我,我在剛滿周歲時就會走路了。那是在一次浴后,我母親把我從浴盆中抱起來,剛放在膝上,突然間,我發現光潔光滑的地板上樹影閃動,就從母親的膝上溜下來,自己蹣跚著要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日里百鳥歡唱,蜂擁蝶鬧,夏天里落目是果子和薔薇花,待到落葉翻飛已是深秋來臨。三個美好的季節匆匆而過,在一個天真活潑、咿呀學語的孩子身上留下了無數甜美而燦爛的記憶。
但是好景不長,幸福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一個充滿知更鳥和百靈鳥的美妙歌聲且花開似錦的春天,就在一場高燒的疾病中悄悄不見了:在第二年可怕的二月里,我突然生病,持續高燒不退,醫生們診斷的結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腦充血,他們聲稱無法挽救了。然而在—個清晨,我的高燒突然退了,全家人對于這個奇跡的發生,自然一下子驚喜得無以言表。但是,這一場高燒已經使我失去了視力和聽力,我又像嬰兒一般混沌無知,而他們,我的家人和醫生,卻絲毫沒有察覺。
時至今日,我依然能夠模糊記得那場病,特別是母親在我高燒不退、昏沉灼痛難捱的時候,溫柔地安撫我,讓我在恐懼中勇敢地度過。我還記得在高燒退后,眼睛因為熱痛怕光,不得不避開自己以前所喜愛的陽光,我面向著墻壁,或蜷伏在墻角里。后來,視力日趨下降,對光線的感覺也漸漸地模糊不清了。
直到有一天,當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眼前一片黑暗時,竟然什么也看不見,我仿佛掉進一個噩夢的深淵里,全身驚恐得發抖,又悲傷又絕望,那種感覺讓我此生永遠難以忘懷。
失去了視力和聽力后,我漸漸忘記了以往的事,只是覺得,我的世界仿佛只有黑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師到來。她卸下了我心中的重負,重新帶給我生活的希望,并且開啟了我心靈的眼睛,點燃了我心中向往的燭火。
雖然我只擁有過十九個月的光明和聲音,但我卻依然可以分明地記得——美麗的綠色家園:蔚藍的天空、青翠挺拔的草木、爭奇斗艷的鮮花,所有這些點點滴滴都永遠深藏在我的記憶深處。
童年記憶
生病后幾個月的事,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依稀記得我常坐在母親的膝上,或者緊拉著母親的裙擺,跟著母親里里外外地四處走動。
慢慢地,我學會用手去摸索各種東西以分辨它們的用途。或者通過用手感觸別人的動作、表情,來明了發生了什么事,也學會用動作來表達自己想說的、想做的。因為我渴望與人交流,于是開始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搖搖頭意思是“不”;點點頭意思是“是”;拉著別人往我這里意思是“來”;推意思是“去”;當我想吃面包時,我就以切面包、涂奶油的動作表示;想告訴別人冷時,我會縮著脖子,做出發抖的模樣。
母親也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動作,讓我理解她的意思,我總是可以準確地知道母親的意思。事實上,我在那漫漫的黑暗里能得到一點兒光明,可以說完全是依靠母親的溫柔愛心和智慧。
我也漸漸地懂得了生活上的一些事。五歲時,我學會了把從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類,并能認出哪幾件是自己的,也會把洗好的衣裳疊好收起來。從母親和姑母的梳洗妝扮,我就明白她們要出去,就求她們帶著我。親戚朋友來訪,我總被叫來見客人。他們走時,我揮手告別,我還隱約記得這種手勢的含義。
記得有一次,家里即將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從門的啟閉,我判斷出他們已經來到。于是,我趁著家人都無暇顧及我時,自己悄悄跑到母親的房間,學著母親的樣子在鏡子前打扮,抹頭油,擦脂粉,用發夾把面紗固定在頭發上,再整理一下,讓面紗輕蓋在臉上,而后,我又穿上一件寬大的裙子,完成一身滑稽的打扮后,也下樓去幫他們接待客人。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到自己不同之處了,不過,至少可以肯定,這應該是在莎莉文老師到來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無論母親還是我的朋友們都是用嘴巴溝通交流,而不像我用手比劃著。當時,我站在兩個談話者之間,用手緊張地摸索他們的嘴巴,然而我還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意思。于是我瘋狂地揮舞四肢,學習他們蠕動嘴唇,企圖加入他們的交談,可是他們竟然不能理會。我又羞又怒,大發雷霆,撒潑叫鬧,一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我常常為了一些小事而胡攪蠻纏,雖然我心里也清楚這樣是不對的,可是一有事情到來,我又無法自我控制,就像我常踢傷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受委屈,所以當我氣消時,心里也覺得很慚愧。但是當事情又違逆我的心意時,我還是會不顧一切地亂踢亂打。
在那個黑暗的童年時代,我有兩個形影不離的伙伴,一個是廚師的女兒——瑪莎·華盛頓,另外一個是一只名叫貝利的老獵狗。
瑪莎·華盛頓很容易就明白了我的手勢,所以每次交付給她的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做好。瑪莎也許認為與其跟我爭辯,還不如乖乖地順從來得聰明,所以她都會干脆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我的身體一向結實,又頑皮好動,性情暴躁。我很清楚自己的個性,卻還總是喜歡我行我素,甚至一意孤行。那段時間我跟瑪莎在廚房里,度過了許多無憂無慮的時光。我喜歡幫瑪莎揉面團,做冰淇淋,不然就是為了幾個點心而激烈爭論,或是喂喂火雞。這些家禽完全不怕人,它們在我手上吃食,并溫順地任我撫摸。
不過有一天,一只大火雞居然從我手中把番茄給搶走了。大概是受了火雞的啟發,不久,我和瑪莎把廚娘剛烤好的餅偷走了,藏進柴堆里吃得干干凈凈。沒想到卻吃壞了肚子,吐得翻腸攪肚,不知那只火雞是否也受到了這樣的懲罰。
珍珠雞喜歡在隱蔽處搭窩,我特別愛到幽密的草叢間去搜尋它們的蛋。我雖不能直接對瑪莎說“我要去找蛋”,不過我會用兩手攏成圓形,放在地上,表示草叢里有某種圓形的東西,瑪莎一看就能明白。我們如果有幸找到了蛋,我絕不讓瑪莎把雞蛋拿回家,我用手勢示意她,她若是,一摔跤就會把蛋打碎的。
回想起童年的時光那時的谷倉、馬場以及乳牛場,都給了我和瑪莎極大的快樂,我們簡直像極樂園里的天使。當我跟瑪莎去乳牛場玩時,擠牛奶的工人常常教我用手來感觸牛的身體,偶爾,也會讓我把手放在牛的乳部,當然,我也因為好奇而被牛用尾巴抽打過多次。
準備圣誕節也是一件令人興奮快樂的大事,雖然我不很明白過節的意義,但是只要一聯想到可口的美味,我就興奮不已。家人會讓我們幫忙磨香料、挑葡萄干,也許讓我們舐舐那些攪拌過食物的調羹。我也會學著別人把長襪子掛起來,不過我對這個環節興趣少,也沒有很強的好奇心,不像別的孩子天沒亮就迫不及待地爬起來看襪子里到底裝進了什么禮物。
瑪莎·華盛頓也和我一樣熱衷于惡作劇。七月一個炎熱的午后,我和瑪莎坐在陽臺的石階上,像黑炭一樣的瑪莎把她卷曲的頭發用鞋帶一束束地扎起來,看起來就像很多螺絲錐長在頭上。而我皮膚白皙,一頭長長的金黃色卷發。我6歲,而她大約八九歲。
我們兩個人坐在石階上剪紙人兒玩。但是玩了一會兒我們便厭倦了這種游戲,于是又開始琢磨新的玩法,我們把鞋帶剪碎,又把石階邊的忍冬葉子剪掉。突然,我對瑪莎那一頭“螺絲錐”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開始,瑪莎掙扎著,不肯讓我剪,可是我霸道慣了,緊抓著瑪莎的螺絲錐不肯撒手,抓起剪刀就剪下去直到剪完。不過,我也回報瑪莎,允許她剪我的頭發,若不是母親及時發現,趕來制止,瑪莎沒準兒也把我的頭發全部剪光。
我的另一個玩伴是貝利,是只老獵狗。和瑪莎不同的是,它很懶惰,最愛臥在暖爐旁睡覺,似乎不大愿意陪我玩。它也不夠聰明。雖然我曾很耐心地教它手語,但是它又懶又笨,壓根兒就不明白我在干什么。貝利總是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伸伸懶腰,嗅一嗅暖爐,很快又轉到另一端躺下,對我的發號施令仿佛視而不見。有時真我覺得沒勁兒,只好又去廚房找瑪莎玩。
童年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一想起那段沒有光,沒有聲音的黑暗世界,這些片段就會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濺到圍裙上了,只好展開圍裙,放在臥室暖爐的余火邊,想把它烘干,焦躁的我總覺得不夠快,便把裙子直接放在暖爐上面。突然間,火一下子著了起來,燃著了圍裙和我的衣裳。我驚慌失措,開始失狂地叫起來,幸虧老奶奶維尼及時趕來,用一床毯子把我裹住,雖然差點兒把我悶死,但還是把火撲滅了。而我,除了手和頭發之外,其余地方尚無大礙。
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我無意中發現了鑰匙的妙用,它簡直激發了我無窮的興致。有一天清晨,我一時興起,把母親鎖在儲藏室里。當時,仆人們都在屋外工作,母親被鎖在里邊足有三個鐘頭。她在里邊拼命敲門,我卻坐在走廊前的石階上,感覺著敲門所引起的震動的同時,又為自己玩出的小花樣而心花怒放。只是經過這場惡作劇,父母下定決心要盡快請人來教導我,于是我的家庭教師——莎莉文小姐來了。不過頑劣調皮的我,還是找機會把她鎖在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