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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的趕著藍漆紅漆的大車,有的步行,有的騎馬,二十英里方圓的農夫利村民都聚集到蒙什鎮上去了。他們大多帶著妻子和孩子,帶著拿到市上去賣的谷子、麥子和牲口,帶著家里女人冬夜織成的麻布和毛絨。但是他們同時也去買東西。

草場上面,繞著撒克孫時代的古十字架密密地擺著攤,中間只留幾條狹窄的小街,小街里人來人往非常擁擠,都穿著休閑的服裝——長褲子,縐領兒,長袖大褂——雖然是很多年前的樣式,卻都還有簇新的褶痕,因為一年里難得穿幾次。鼓嘭嘭地敲著,胡琴吱吱地拉著。那些擺攤的人大聲吆喝著自己的貨色,大都已把喉嚨喊啞了。好奇的群眾站在那里睜大了眼睛,同情地看著一個滿頭大汗的人在那里拔蛀牙,而那牙科郎中還在大聲宣揚他的拔牙是絕對不痛的。有一個人在吞火,有一個在踩高蹺,也有跳蚤的演戲,也有屈身的柔術,也有變戲法的,也有猴兒戲,也有木偶戲。有個大帳篷上面高高插著一面旗,報告里邊的戲已經開鑼了,可是當時清教徒的影響仍然很強大,所以里面的看客很稀少。

琥珀夾在什阿波和卡爾茲兩人中間,皺眉頓足,眼睛不住地在人群中穿梭。他在哪里呢?

她是七點鐘就到那里的,現在已經過了九點了,卻還沒看見嘉爺或是他那班朋友們的影子。她焦急得胃里如同攪奶油一般,手上不住在流汗,嘴里越來越發干。哦,假如他來的話,現在一定該到了;他一定已經走了,他已經忘記了我而直接走了……傻頭傻腦的高個兒卡爾茲拿用手臂碰了她一下。“你瞧,琥珀,這個你喜歡嗎?”

她側過頭,看見一群人正圍著一個活布丁在狂笑呼喊,那活布丁站在一個平臺上,已給人家全身扔滿面糊了,她卻只向那圍著的觀眾搜尋。

哦,他為什么不來呢?“琥珀——這條帶子你喜歡嗎——”她分別給他們回了一個迅速的微笑,試著不去想他,可是辦不到,從她睡醒起,他分分秒秒都在她的思想里和情感里,要是她今天不能再見到他,她知道她會失望得活不下去的。她想自己平常失意的事情也有過不少,而這次的失意居然大到了極點。

她今天出門格外精心地裝扮了一番,知道自己確實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漂亮過。

她的裙子長到腳踝,是一種閃綠色的麻毛交織料所做的,背后高高地掀起,露出里面一件紅白條子的緊身來。她把她那黑色馬甲的花邊抽得極緊,以便特別顯出她的細腰身;又瞞著莎娜把她的白色寬衫領子解得非常低,一直低到胸口的坳里。她的頭頂盤著一個白色金錢菊的花圈,是用花枝紡織而成的,一只手里拿著一個闊檐的草涼帽。

那兩個憨徒一直圍繞在她的左右,口袋里邊叮叮當當地響著幾個錢,不停地問她要不要這樣,要不要那樣,最終使她覺得惱恨了——難道就這樣子跟他們盡管混下去嗎?

“我想我喜歡這個——”她漫不經心地指著柜臺一大堆東西里邊的一根紅緞帶子說,不料在她說完這話皺著眉頭掉轉頭去的一瞬間,她就看見了他。

“哦!”她先愣了一會兒,這才突然撩起裙子,向他那邊奔去,丟下那兩個人無比驚訝地背她身后瞪著。嘉爺、阿穆比和一個年輕人剛剛走進市場來,正站在那里,一個賣菜老太婆按照古代習慣跪著給他們擦靴子。琥珀跑到他們面前,已經是喘不過氣,卻仍微笑著向他們行了個禮,他們也都脫下了帽子,很嚴肅地回她一鞠躬。

“啊呀,我的寶貝兒。”阿穆比非常興奮地說道,“你這娘們今天多美啊,我出了娘胎還是第一次見識呢。”

“算了吧,爺。”她說著,心里很感激他。但她的眼睛馬上移到嘉爺臉上去,見他正注視著自己,那一種眼光不覺使她的臂膀和脊背都抖動起來。“我擔心——我擔心你已經走了呢。”

他微笑了笑。“鐵匠也趕集去了,我們只好自己動手釘蹄鐵。”說著他環視了下,“唔——你建議我們先去看什么?”

他的眼睛和他嘴角的表情都那么懶洋洋,好像只覺得她很好玩。這使她有些難堪,一時語塞,不知所措,同時對自己有點失望。因為她如果想不出一句話來說,如果只讓他看著自己臉上這樣一陣白一陣紅,如果自己竟像一個呆子似的一直瞪著他,那么她怎么能夠使他感動呢?

現在那老太婆擦完靴子了,他們每人扔給她一塊錢,她就別尋生意去了,只是走了幾步又回轉頭看看琥珀。琥珀漸漸成為眾目的焦點了,因為那幾個騎土跑到這里來,人人都在注意他們,至于一個鄉下姑娘怎么也跟他們混在一起,自然也是大家都要驚異的。琥珀看見大家這么注意她,本應該覺得很高興,但是她害怕家里人也看見她,那就不得了。她認為他們必須趕緊離開,走到一個安全清靜的地方去。

“我知道我要先看什么的。”阿穆比說,“我要先去看看那邊那個賣酒的攤子。這里下去有一個十字路口,我們到那里去碰頭吧,等到太陽到了這里的時候——”他向頭頂的天空指了指,然后又鞠了一個躬,和那年輕人離開他們走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等著他給她一點暗示,可是他并不開口,她就轉身向戲班子帳篷那邊走去了,那時市上的人還很擁擠,那帳篷的地方是比較偏僻的。他走在她的旁邊,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話說。琥珀興奮地要么想大聲嚷嚷要么說不出話來!

她這時痛恨自己太無能,惟恐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他恥笑。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舉動非常優美而自然,總以為只要對他施一點魔力,就能跟對安塔姆、什阿波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男人同樣不費氣力的。誰知現在她發覺他們之間還隔著很大一段距離,她竟想不出辦法來克服。

琥珀為了要掩飾她的羞愧和惶惑,對他們經過的每個攤頭都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最后走到一個攤頭,有個年輕女人擺著很多亮晶晶的首飾在那里賣,嘉爺低著頭看了她一眼。

“你瞧那邊那些東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嗎?”琥珀又驚又喜地掃了他一眼,那攤上的所有東西她都覺得很好,但是她知道它們的價錢自然是很貴的。她雖然穿過耳朵,莎娜又曾告訴過她,說等她出嫁的時候,有她母親留下的一對耳環要給她戴,從未戴過那個攤上的那種首飾。現在她要是戴了這樣的首飾回家去,邁特姨爹看見了一定要爆發脾氣,并且莎娜姨媽一定又要提起要她出嫁的話來了,可是那些首飾的誘惑力太大了,更何況是嘉爺贈給她的東西,她就無法拒絕了。

當時她就直接了當地回答他。“我想要一對耳環,爺。”

那攤子后邊的年輕女人看見他們停了腳,早就打開她的話匣子,把項圈、梳子、鐲子之類一樣樣地拿給他們看。現在聽見琥珀說要耳環,她就立刻抓起一對著色刻花玻璃墜子的長耳環來,送到她的眼前。

“你瞧這個,好乖乖!這是連伯爵夫人也戴得的,我敢打賭!你把頭湊過來,好姑娘,我來給你戴起來試試看吧。再湊過來些——行了。喏!你這位老爺請來看看,我敢發誓,她戴起這個來簡直煥然一新呢,簡直是個貴族夫人了!這兒,你自己拿這面鏡子照照看——哦,我敢發誓,我真的沒有看見過誰戴起來會像你這樣判若兩人的,好乖乖……”

她的說話如同連珠炮一般,一邊拿著一面鏡子去讓琥珀照。琥珀伸著頸脖子,把鬢邊的頭發往后掠了掠,以便耳朵能露出來,一雙眼睛喜滋滋地閃亮著。她感覺戴上了這對耳環,似乎就顯得非常高貴,同時卻又有些不大規矩的樣子。她帶著微笑向嘉爺瞟了一眼,看看他的反應,心里急著想要它,卻又不敢表現得過分迫切,生怕太迫切了他就要看不起她。嘉爺咧了一咧嘴,就把臉朝著那擺攤的女人。

“多少錢?”“二十個先令,爺。”

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個金幣來,往那攤子上一扔。“很便宜,很便宜。”

他跟琥珀繼續前進,琥珀得了這贈品,心里快樂,總以為它是真金和寶鉆做的。“我要一直保留著它,爺,我敢發誓,從此我不會再戴別的首飾了!”

“你喜歡它我就高興了,親愛的。現在我們做什么?你想要看戲嗎?”

說著,他向他們快要走近的那個帳篷點了一點頭,琥珀因為家里人一向禁止她看戲,當然是很想去看的,就朝帳篷那邊渴望地瞟了一眼。可是她立即又猶豫起來,一部分因為她怕在那里遇見熟人,但是多半卻因她想跟他兩個人在一起,不愿意任何人看見他們。

“哦……唔……不瞞你說,爺,我家邁特姨爹是不準我去的……”

她站在他身邊,心里正盼望著他替她決定行動,卻在不到十碼路之外,看見她家愛妮和茅琳貝、沙佳露站在那兒。她們三個人都目瞠口呆地瞪著她,臉上顯露出掛著驚惶、憤怒,和嫉妒的神情。琥珀跟她的表妹眼睛接觸了一下,不禁嚇得倒抽一口氣,然后迅速扭轉頭,裝做沒有看見她們,手指顫抖抖捏著她的帽檐。

“唉呀,爺!”她緊張得低聲說,“我的表妹在那邊呢!她一定會跑回去告訴我姨媽的!我們從這條路走吧——”

她并沒有看見嘉爺臉上的笑容,因為她說剛才那句話時就拔腿鉆進了人群。他也沒有回頭看那三個女孩子,就跟在她后邊走去,琥珀只回過一次頭,看看愛妮并沒有跟蹤她,這才向他勉強裝出了一個微笑。可是她真的嚇壞了。愛妮一定會跑回家向姨媽姨爹告狀,然后一定會派人來找她,把她抓回家去嚴加看管的。他們必須趕緊跑掉,跑到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去——因為她已決定要享受這一兩個小時,以后無論怎樣她都不管了。

走了一會兒,她說道:“這里就是墳場,我們進去向井里許愿吧。”

他站住了,她也站住了,抬起頭來朝他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種膽怯而又執拗的神氣。“親愛的。”他說,“我想你是在這里自找苦吃呢。你家姨爹肯定是個很規矩的上等人,我想他一定不愿意讓他的外甥女跟一個騎士結伴,可能你年紀還小,還不明白這一種事情。可是清教徒跟騎士尤其對于有關女性的事始終不信任的。”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因為她對自己已經較有把握了。“我不在乎我的姨爹——我的姨媽是一直相信我的——你別管我吧,爺。我要進去許愿。”

他聳了聳肩膀,他們就又開始前進了。跨過了那條道路,走進那籠罩著藤蘿的墳場大門口,就是兩口小小的井,彼此相隔著三英尺左右。琥珀在兩井之間跪下去,向每口井里伸進一只手,到浸沒了手腕為止,然后閉上了眼睛,默默地許愿起來。

我愿他愛上我。許完她仍跪在那里,聚精會神地默念了一下,然后每只手里舀起一點水,把它喝下了。他伸出—只手去把她挽起來。

“我想你替整個世界都許過愿了吧。”他說,“你這愿要許到何時才能獲得呢?”

“要一年的時間——假如我相信它的話——但是我如果不相信,那就永遠都不能獲得。”

“可是你肯定相信的啰?”“我過去的許愿都是應驗的。你也要許愿嗎?”“一年時間對于我大多數的愿望都不能算長。”“不算長嗎?哦,天!我覺得一年時間對于任何事情都夠長了呢!”“你今年才十七歲,所以才會這樣想。”她向四周里察看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她再也受不了他那灰綠色眼睛的凝視,但是同時也因為她要尋覓一個能逃避的地方。她認為墳場里還太公開。其他的人隨時都可能散步到這兒來,而來的男女老少,似乎都是對于她的快樂的一種威脅。

教堂的附近有一片園子,園子過去就是一片牧場,是隔在蒙什鎮和青鐘林之間的。啊,當然那個地方好呀!那個樹林里又涼又陰,而且有很多小小的樹窩子,誰都不會發現他們的。于是她向那邊走去了,心里卻希望他以為他們是不經意間走到那里去的。

他們穿過了園子,爬下了墻階,就走到牧場上去。那草場上密密散布著毛莨花、野蒲公英和黃色的澤蘭,腳下的地如海綿一般,都浸飽了水,每腳踏下去都要陷入的。前面靠近河邊是一片橙黃,原來那里長著許多萬壽菊,直到走近了,又能看見水里高高長出許多蒼綠的蘆葦。河堤上面長著一片貓尾柳,隔河就是那樹林,林邊長著一叢鳳尾松,它們的葉子在太陽里像金元一般閃光。

“我差點忘記了。”他說,“春天的英國是多么美麗的。”

“你離開英國多久了?”

“大約十六年了,自從我的父親戰死在馬斯登澤,我的母親就和我逃到外國去了。”

“在外國十六年!”她疑惑地嚷道,“天,你是多么奔波呀!”

他低下頭朝她看了看,帶著一種溫情的微笑。“當然這是我們不愿意的,可是我也沒有辦法。至于我,我是一點都沒有怨恨。”

“你不會是喜歡在外國吧!”她認為這態度大逆不道,不由得驚駭甚至憤怒了。

現在他們從一條狹窄的木頭橋上穿過那湍急的小河;橋下有成群的魚兒在那里游來游去,水面上和長在一個靜水小潭中的一簇水百合上都飛舞著許多蜻蜓。過了橋,他們就進入樹林,踏上一條依稀可辨的彎曲小徑,路過許多樹木和風尾草,和一些正在開花的野玉簪。

“我想一個英國人要是承認自己喜歡外國,固然顯得有點不忠,不過有些國度我確實是喜歡的,比如意大利、法蘭西和西班牙,可是我最喜歡的是美洲。”

“美洲!啊,那是要飄洋過海的呢!”事實上,她所知道的美洲就只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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