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 琥珀(上)
  • (美)溫莎 趙興超編譯
  • 4998字
  • 2016-01-07 17:14:20

琥珀坐在梳妝臺前,對一面鏡子看著自己。她身上穿著一件低領口的貼身汗衫,是純白麻紗所制的,周圍鑲著花邊,到肘膀為止的寬袖子,底下拖著全幅的長裙。汗衫上邊箍著一件胸衣——就是一種抽得很緊的裝骨小胸甲,既使得她的胸脯高高聳起來,又能將她那正常量起來原來有二十二英寸的腰圍縮小了二英寸。她穿著這樣的胸甲,連呼吸和彎腰都有些艱難,但是她認為這裝束很時髦,即使再加一倍艱難她也寧愿忍受的。她的長裙一直撩到膝蓋上,使她能看見自己那雙盤在那里的腿,腿上繃著一雙黑色的絲襪,在膝蓋底下系住了一雙鑲花邊的吊襪帶,腳上穿的是黑緞子的高跟舞鞋。

她的背后跳躍著一個機靈活潑的小個子,帕德尼先生,剛從巴黎來的。他的手指尖玩得一套時髦的把戲,能把一個英國女人的腦袋變成巴黎小姐一般。當時他在她頭上幾乎已經做了一個鐘頭的工夫,嘴里一半法語一半英語喋喋不休,提起了什么“銷魂髻”、“接吻鬈”、“心愛頭”一類的名詞。這套話琥珀都不明白,可是她看見他那么巧妙地使用著梳子、刷子、頭油、夾針,竟把她看得發愣,連呼吸都忘記了。現在他終于把她的頭發弄得光澤油滑,像一片奶油色的緞子似的,從中心筆直劃開,從頭頂上分披下來,成了一種浪紋,看上去越覺其濃重。他把她頸脖上的頭發全都掠上去,結成辮子盤成一個高高的髻,用好幾支金頭的插針固定著。他告訴她,這種樣式是所有貴族太太里面都很流行的,它能改換臉相,使她顯得更加迷人。他在她的兩太陽穴上貼上兩個很醒目的黑緞剪成的新月,接著退后幾步,拍拍手,像一只好奇的小鳥似的歪著頭端詳起來。

“哦,夫人!”他嚷著,眼睛卻不看夫人,只看著她的頭發和他的手工品,“哦,夫人!漂亮極了!這是一個大成功!真是再美不過了——”這都是用法語說的,此外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鼓著他的眼睛,攤著他的手。

琥珀完全認同他的話。“我的天!”她一邊嚷著,一邊把頭側來側去不停地端詳,又擎著一面手鏡,使前前后后都能照見,“波盧要認不出我了呢!”

她那訂制的一件衣衫得要六個星期才完工,因為倫敦所有的裁縫和成衣匠都接到大量訂貨,一時實在頂不過來。但是包成衣的坦妮女士答應過那天下午一定把她的衣服做好,嘉爺也曾告訴她,等她的衣服做好了,不管什么地方都肯帶她去的。自從她來到倫敦,她一直巴望著這一天,因為她沒有衣服就不能出門,只好一天到晚悶在旅館里,或者到窗口去看看街上的人群,或者跑到底下去向門口的販子買些小東西。嘉爺出門的時候居多,她也不知他到哪里去,雖然他買了一輛馬車來,平時可由她隨便乘坐,她卻因為穿著鄉下的衣服,不敢出去見人。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當她獨自坐著無聊的時候,她偶爾也思念家鄉,想念莎娜,因為她真正愛她,也想起那許許多多追在她后邊叫她名字的青年人,又想起自己從前在鄉村上是個多么偉大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和議論。但是她想起了這種過去的生活,總是對它懷著藐視態度的時候居多。

如果我還是在家里,現在我該做什么了呢?她常常要這樣問自己。

在儲藏室里幫著莎娜,或者紡棉紗,或者浸燈芯,或者幫她燒飯,或者去趕集市,或者上教堂。她每天起得很早,睡得也很早,而從早到晚一直都干著這套單調乏味的事情,她自己也覺得難以相信。

現在她早晨不用起早了,不管睡到什么時候都行,任性地深深賴在那鳥羽裝成的褥墊上,去做她的美夢,去想入非非。而她的的思想總不外一個主題,就是嘉爺。因為她現在愛到發狂了,完全被他迷惑了,他不在時她就無精打采,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歡呼雀躍。然而她對他的身世卻知道得很少,那所知道的一點又都是從阿穆比那里得來的,因為阿穆比在波盧不在的時候曾經來過兩次。

她開始以為阿穆比是他的名字,后來才知道那只是他的爵名,他的全名是阿穆比伯爵藍約罕。他曾告訴她,那天他們經過梅綠村是因為他們在伊浦維基登陸的。登陸后往北數英里先到嘉氏宅第,波盧從那里取出一箱珍寶,原來那地方曾淪陷國會軍手,到處被兵士踐踏,那時波盧的母親從那里逃出,把那箱子留在那里不敢帶走。后來從嘉氏宅第到倫敦,梅綠村到蒙什鎮都屬大路上必經之地了。

那天他們路過梅綠村,她碰巧站在牧場上,因而促成此奇緣。這事在她看來,竟像是上帝的旨意。

阿穆比又告訴她,波盧今年二十九,父母已經雙亡,只有一個妹子嫁給法國的一個伯爵,現在住在巴黎。至于他這十六年在國外的作為,是琥珀最好奇的,阿穆比也曾大略告訴她一些。一六四七年,他們兩個都在法國軍隊里當軍官,因為在當時,志愿軍役正是每個貴族人應有的資歷。六年后,波盧曾隨倫菲親王的捕敵艦隊去追捕國會黨的船舶。接著回到法國軍隊里來,然后又跟倫菲親王到西印度群島和幾內亞海岸去做海盜了。阿穆比對海上生活不感興趣,寧愿一直跟著那流亡朝廷在飯館宿店里邊過著非常窘迫的生活,足跡已有半個歐洲以上了。直到波盧回來,他們這又結伴同游歐陸,所賴以為生的就只他們一點靈活的腦筋——就是說,他們大部分是靠賭博為生的。兩年前,他們曾加入西班牙軍隊,掉轉槍頭攻打法國和英國。正如阿穆比所說,他們兩人的事業都是由自己一手傳承下來的。

這就是當時通常流亡貴族所經歷的生活模型,所不同的只是波盧比大多數人更加不安分,所以對于宮廷中的種種娛樂很快就厭倦了。現在琥珀聽到這些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刺激最浪漫的一種生活,一直都想要求波盧把他自己的經歷對她多講些兒。

波盧知道自己頻繁出門,為了幫她消磨時光,曾請了一個法語教師、一個跳舞教師,又一人教她彈琵琶,一個教她唱歌;都是每星期來兩次。琥珀對這幾樣功課學習得很認真,因為她一心要學得像個優秀的女人,又以為這幾樣造詣足以對他產生誘惑力。她直到現在還沒有聽見嘉爺對她說過他愛她的話;所以哪怕千辛萬苦她也愿意學,只要這些技藝可以引出他那句奇妙的話來。現在呢,她又期望著她的新服裝和新頭飾能在他心上發揮效果了。

正在想時,外邊有敲門的聲音,琥珀立馬跳起來,想要迎上去。但她才跨出兩步,就見一個壯健的中年婦人匆忙走進房來,一條細波紋裙子窸窣地響著,氣喘吁吁的,好像有什么急事。這就是坦妮女士,也是從巴黎剛趕到倫敦來,為了當時一般貴婦人的法蘭西狂而來投機的。她的后邊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子,身上穿著很樸素,懷里抱著一只金漆大木箱。

“快點兒。”琥珀叫嚷著,拍著手激動得跳起來,“讓我看一看。”

坦妮女士嘰里咕嚕講著法國話,叫那女子把木箱放在一張桌子上。那桌子上原先放著琥珀的一條綠色羊毛裙和一件條紋布的小馬甲,她直接把它們扔在一旁。然后神氣活現地啪地一下掀開箱蓋,拿出了她的作品,伸直了兩條臂膀擎著讓她們看。見琥珀和那梳頭的人都吃驚得大張著嘴,退后一兩步去看著,那個拿箱的女子表現出驕傲的神氣,附和坦妮女士的得意。

“哦——嗬——”琥珀驚叫道,然后又“哦”了一聲。像這樣可愛的東西她從來都沒有見過。

那件衣衫是黑色和蜜色的緞子做的,緊而尖的胸部,深而圓的領頭,長到手肘為止的寬袖,拖著打裥的長裙,上面又罩著一條外裙,是極精致的黑色花邊做的。外邊的大氅是蜜色的天鵝絨,黑色的緞子做鑲緄,附帶著一個風兜,四周用黑狐皮做邊飾。另外還有一柄花邊的扇子、一雙本色羊毛的長手套、一個狐皮的大手籠、一個黑色天鵝絨的盔甲面罩,是每個閨閣女人外出都要戴的。

總之,全副配戴都屬十分高貴的款式了。“哦,快給我穿起來吧!”

這把坦妮女士嚇壞了。“嗨,不行,夫人!咱們得先化妝呢!”

“嗨,對啦!咱們得先化妝呢!”帕德尼先生在旁邊應聲道。

四個人一起回到桌子上來。坦妮女士打開一個紅天鵝絨的大包袱,取出零零碎碎的一大堆東西來:瓶,罐,瓷器壇,一把鑷子,一個眉毛刷,小冊粉紙,鉛筆,臉貼等等。琥珀費勁地拔下第一根眉毛,立即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叫,但是后來她就耐心地坐著不動了,而且看著自己臉上不斷變化起來,竟不自覺進入一種狂喜的狀態。于是大家嘰嘰咕咕鬧著,談著,叫著,過了半個鐘頭,竟然把她扮成一個光潔、靚麗、精致的人物——至少在外表上是一個時髦的女人了。

這時她可以試那新裝了,而這卻有一道隆重的手續,因為衣服不能有一絲縐紋,頭發不能有一根雜亂,唇上的胭脂不容擦掉,臉上的脂粉不容有痕,所以這事非得他們三個人齊心協力不可,而坦妮女士更不能不對另外兩個叫罵支使了。但是他們最終把那衣服給她穿上身,那位女士就把她的領口往底下一拉,使得她整個肩膀和大部分胸脯都露出,最后把那扇子放進她手里,叫她慢慢走到房間的那一頭,然后轉身跟他們面對著。

“我的天!”那位女士滿足地說道,“你簡直賽得過芭莫女士!”

“芭莫女士是誰?”琥珀一邊低著頭打量自己一邊問她。

“她就是國王的情人。”坦妮女士一邊回答著,一邊慢慢地走到她身邊,整了整裙幅,把一只袖子扭轉了幾分,按了按她胸部上的一個縐。“起碼今天總得好好穿它一天。”她皺著眉頭咕嘟著,全神貫注地給她修整,“到了下星期——”她聳聳肩頭,“可能就得再換一套了。”琥珀聽見她剛才的恭維,心中喜不自禁,但她現在這樣打扮,就一心盼著他來了。當時她外邊裝得那么新簇簇,其實卻是提心吊膽的,如同披著一身脆紙一般,慌張得一雙手都出汗了。可能他不喜歡這樣的打扮呢!她憑空害怕起來,幾乎心都痛了。哦!他怎么還不來呢!

這時她聽見門開了,他在叫她的名字。“我能進來嗎?”

“哦!”琥珀趕緊捂住嘴。“他來了,快點!”她開始下逐客令了,那三個人就都忙亂起來,搶起了那只箱子和那些瓶瓶罐罐,蜂擁著搶出房門。那時嘉爺剛要踏進門檻,他們只得一路鞠躬地走著,出了門口之后,又禁不住回頭來看了看。琥珀站在屋中,大張著嘴,連氣都不喘,一雙眼睛亮閃閃地期待著。他笑咪咪地踏進門來,卻突然站住了,滿臉驚訝。

“啊呀,我的天!”他低聲叫道,“你是多么迷人啊!”琥珀這才放了心。“哦——你喜歡我這樣打扮嗎?”他走到她身邊,輕輕捏住她一只手指,慢慢讓她旋轉身,她卻仍然別過頭來看著他,不愿讓他臉上的喜悅表情有一絲被疏忽遺漏。“你正是男人家理想中的美人。”最后他拿起了她的大氅。“現在——我們去哪里玩呢?”

這個問題她想過多次了,所以她馬上就回答出來。“我要去看戲!”

他咧了咧嘴。“不錯,就是戲呢——但是我們得趕緊了。現在已四點鐘。”

他們趕到上圣約罕街的紅牛戲院,時間已過四點半,戲文已經演了一個多鐘頭了。戲院里很悶熱,幾乎跟在蒸籠里一般,空氣里面混雜著汗臭氣和強烈的香水氣。騷動和嘈雜一刻不停。當他們走進一個包廂坐到前排座上去的時候,就有幾十個人的腦袋好奇地轉向他們這邊來。就連臺上的戲子也在百忙中偷覷了他們一眼。

琥珀完全陶醉了,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盡收眼底,那樣的喧鬧,那樣的臭味,都足以使她興奮。她認為當時戲院里最威風的就是她,卻不知道凡是遲到的觀眾,只要是稍為有點姿色的女人,大家也一樣會朝她看看的。

戲院的底下一層叫做池子,里面擺著條凳,上面坐著三百來個年輕人,一直嚶嚶嗡嗡不曾有過片刻安寧。也有少數女人坐在那兒,衣服都很漂亮,可是臉上濃妝艷抹。琥珀用一種高聲的耳語問波盧她們是什么人,波盧說她們是妓女。梅綠村是沒有妓女的,有也要被那些本分的農民夫婦吊在柱子上,讓人們用垃圾去扔她們。現在琥珀看見這里這些年輕人竟對她們非常恭敬,還公然跟她們聊天,甚至還和她們親吻或擁抱,她就覺非常奇怪了。而且那些女人也像一點不覺羞恥,竟能高聲談笑,顯得十分快樂、毫不在意似的。

池子的頂頭,緊靠著戲臺的肚子,有一排分廂的包座,是一班裝扮華麗、珠光寶氣的貴婦和她們的丈夫或情人坐的。比這高上一級,也是一排包座,里面的全是女人,嘰嘰喳喳地吵個不住。再上一級就是一班世徒的座了,他們拿小棍打著拍子,聽到不滿意的地方就會大聲哼起來,要是真正惱了,竟會喝起倒彩,于是滿場都是噓噓之聲了。

聽眾之中大都是貴族,那些娼妓和藝徒幾乎構成僅有的例外。所有的太太老爺都不過是來看看別人或是來給別人看看的,坐到里邊也不過是談閑,吊吊膀子。那戲文的好壞他們倒不大去關心。

琥珀覺得她平常期望的東西現在都看見了,而且竟超出了她的期望。

當時她心里洋溢著興奮和快樂,直挺挺地坐在波盧身邊,把一雙眼睛睜得滾圓,亮晶晶地不停地從戲院的這頭瞟到那頭。所謂繁華的世界原來就是這樣的!不過她對于身上的新衣、頭上的裝飾、那香水的氣味,皮膚擦著脂粉的感覺,指尖觸著手籠的溫柔,和她那胸脯的肉感的呈露,沒有一刻不去注意著,因而一直都覺得忸怩不安。

她旋轉了頭,朝附近的幾個包廂看了看,忽然看見一個包廂里有兩個女人,身子微微向前傾著,正瞟著她,她們臉上的表情顯然是一種突然感到的鄙夷。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丹东市| 乌拉特中旗| 治县。| 华蓥市| 绥中县| 二手房| 汉寿县| 镇康县| 商南县| 东城区| 和龙市| 江津市| 论坛| 乌海市| 绥宁县| 宜宾市| 宝兴县| 崇州市| 通海县| 丰原市| 顺平县| 鄂托克旗| 九台市| 新乐市| 东乡族自治县| 额尔古纳市| 盐山县| 南木林县| 荣昌县| 高唐县| 合肥市| 阿图什市| 白河县| 邵阳县| 育儿| 磐安县| 温宿县| 惠安县| 林芝县| 密山市| 曲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