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匹克威克外傳(上)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4989字
- 2016-01-20 20:01:04
“多棒啊!”當羅徹斯特古堡進入他們視野的時候,奧古斯都·斯諾格拉斯先生帶著他不同尋常的詩興說道。
“真是考古學家的好課題!”匹克威克先生在把望遠鏡放到眼睛上觀察時這樣說。
“啊!多好的地方,”陌生人說,“榮耀——搖搖欲墜的拱門——漆黑的角落——崩壞的樓梯——還有古老的教堂——被賓們的腳磨損的臺階——撒克遜風格的小門——戲院售票房像懺悔室——僧侶就是些古怪的顧客——教皇們,財政大臣們,以及各種各樣的老家伙們,每天都會出現——還有軟皮短上衣——火繩槍——雕花石棺——還有古老的傳說——稀奇的故事。”陌生人就像這樣不停地自言自語著,一直到馬車到達高街,在公牛旅館門前停下。
“你住在這兒嗎,先生?”納撒尼爾·溫克爾先生詢問道。
“這兒嘛——我不住——不過你們住這兒倒不錯——房間很好——床鋪也挺棒,就是太貴啦——光叫招待就需要你半克朗——你要是在朋友家而不是在咖啡間吃飯,宰你的錢還要多。”
溫克爾先生轉向匹克威克先生,小聲嘟噥了幾句。匹克威克先生隨后又和斯諾格拉斯耳語,后者又和圖普曼先生說悄悄話,最后大家一起點了點頭。接著匹克威克先生對陌生人說道:
“今天早上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先生,”他說,“為表謝意,我們邀請你和我們共進晚餐,不知道你能賞臉嗎?”
“非常樂意,什么時候?”“讓我看看,”匹克威克先生看了看手表,“現在差不多三點。五點鐘怎么樣?”
“當然,可以。”陌生人說,“五點整吧——那么回頭見。”陌生人把他那頂皺巴巴的帽子抬起幾英寸,然后又把它隨意地歪戴在頭上,然后迅速地離開了。
“這顯然是一個并見過世面的人,他對人類和世事都觀察的十分仔細。”匹克威克先生說。
“我想讀讀他的詩。”斯諾格拉斯先生接著說。“我要是能見到那條狗該有多好。”溫克爾先生最后說道。
圖普曼先生沒有說話,但他難以忘卻克里斯蒂娜小姐和噴泉。他的雙眼充滿了感動的淚水。
在訂了一間專用的會客室、看了房間并定了晚餐之后,他們一行人走出旅館,在市區和附近郊區散步觀光。
仔細閱讀匹克威克先生有關斯特勞德、羅徹斯特、查特姆和布朗頓這四個市鎮的記錄,我們發現他對它們的印象和其他到過這些地方的人的印象沒有太大區別。他的概括性描述可以輕松地摘錄如下:
“這些市鎮的主要產品:應該是士兵、水手、猶太人、白堊、蝦米、官吏和船塢工人。在鬧市里出售的主要商品有船舶用品、杏仁糖、蘋果、比目魚和牡蠣。街上富有生機,主要是有軍人們的酒宴舉行。這些男兒在自身的火氣與烈酒的作用下,不是十分平穩地行走在街上。跟隨他們、和他們開玩笑給男孩子們提供了廉價的娛樂,一想到這一點我們就感到十分開心。無論什么都掃不了他們的興。就在我們到達這里的前一天,他們中的一員在一個酒店受到了侮辱——酒吧的女招待拒絕再給他添酒,為此,他掏出刺刀扎傷了那個姑娘的肩膀。可是第二天早上,這位好漢和往常一樣又去了那家酒店,而且還是第一個到的。”
“這市鎮的煙草消耗量一定非常大,彌漫在大街小巷的那種煙味對那些好煙的人來說一定是十分沁人心脾的。這些市鎮最令人注意的特點就是飛揚在空中的塵土,這或許會令一個游客感到討厭,但在那些把它看作交通繁忙、生意興隆的人來說,那確是十分美妙的。”
快到五點的時候陌生人出現了,不久后晚飯也來了。他已拿掉那個棕色十分美妙紙包,但是衣服沒換。另外,他的話比之前更多了。
“那是什么?”當侍者打開一道菜的蓋子的時候,他好奇地問道。
“鰈魚,先生。”“鰈魚——啊!——真是好魚呀——這可都是倫敦貨啊。來杯酒吧,先生?”“我很樂意。”匹克威克先生說。于是陌生人依次和每個人干杯。他喝酒的速度幾乎與他說話的速度一樣。
“樓梯間一直亂哄哄的,招待,”陌生人說,“是在準備干什么?”
“待會會有舞會,先生,”招待說。“集會?”
“不,先生,不是集會。是為慈善而舉辦的舞會,先生。”
“這個城市有很多漂亮女人嗎,先生?”圖普曼先生問道,表現了十分濃厚的興趣。
“是的,都是十分美麗的,先生——所有人都知道肯特郡——蘋果、櫻桃、蛇麻和娘兒們。要喝一杯嗎,先生?”
“當然,”圖普曼先生回答說。陌生人倒滿酒,然后兩人一飲而盡。
“我很想參加,”圖普曼再次回到舞會的話題,“非常想去。”
“在吧臺有票,先生,”招待插話說,“每位半個畿尼。”圖普曼先生再一次表示希望參加,但因為在斯諾格拉斯先生曖昧的目光和匹克威克先生心不在焉的凝視中得不到回應,他只好把極大的興趣轉移到紅葡萄和剛上桌的餐后甜點上。招待隨后退下了,留下這群食客享受餐后的時光。
“勞駕,先生,”陌生人說,“酒瓶不動了——來轉一圈——一口悶——別留尾巴。”他一口喝完了大約兩分鐘前才倒的酒,緊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副精于此道的派頭。
時間過去。圖普曼先生越來越想要參加舞會了。匹克威克先生滿臉閃耀著博愛的光芒,而溫克爾和斯諾格拉斯先生則早已不勝酒力的沉睡過去了。
“聚會開始了,”陌生人說,“你聽聽——這是小提琴在調音——現在是豎琴——現在開始跳舞了。”傳到樓下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宣告了第一輪四對舞的開始。
“我很想參加。”圖普曼先生說。
“我也是,”陌生人說,“可是——該死的行李——笨重的船——沒有禮服參加是十分別扭的,不是嗎?”廣泛行善是匹克威克信條的主要特征之一,而圖普曼先生遵循這一信條的熱情更是誰也無法比擬的。他指引施舍的對象去別的會友家拿舊衣服或救濟金的例子,在通訊社的記事錄中數不勝數。
“我倒很樂意借你一套衣服去參加舞會,”屈賽·圖普曼先生說,“只可惜你那么瘦,而我——”
“太胖——就象長大的巴庫斯——被摘了葉冠——跌下酒桶,穿了粗衣哈!哈!——遞酒來。”
但是圖普曼先生為陌生人叫他遞酒時,所用的那種專橫口氣感到有些憤慨,還是作為匹克威克俱樂部要員卻被可恥地比作跌下寶座的巴庫斯使他覺的自己受了侮辱,其中的真相誰也不知道。他把酒遞過去,干咳了兩聲,嚴厲地盯了陌生人幾秒鐘,但由于那位先生沒有任何反應,在他探究的目光下異常鎮靜,因此他也逐漸冷靜了下來,重回到舞會的話題上。
“我正想告訴你,先生,”他說,“雖然我的衣服對你來說太大了,不過我的朋友溫克爾的衣服沒準可以十分適合你穿。”
陌生人看了一眼溫克爾先生的身材,隨后他的臉上閃耀出滿意的亮光,立馬說“妙極了!”。
圖普曼先生看了看周圍,此前已在斯諾格拉斯先生和溫克爾先生身上顯示其很好的催眠作用的酒,現在也開始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感官上悄然生效。這位先生已逐步經歷了由飽餐而產生的昏睡的各個階段,匹克威克先生的頭垂在胸口,表明這位偉人的生命存在的惟一跡象:只有他那持續不斷的鼾聲以及偶爾夾雜其中的哽咽。
參加舞會并目睹肯特郡美人們的芳容,這對圖普曼先生是充滿誘惑力的。而帶陌生人一起去赴會對他來說也具有同樣的誘惑力。他對這個地方及其居民一直都不熟悉,但那個陌生人卻好像對這兩者都十分了解,仿佛他從小就在此地長大一樣。溫克爾先生還在沉睡著,圖普曼先生憑其豐富的經驗,一旦他醒過來,按照以往的經驗,他會昏昏沉沉往床上一滾,然后蒙頭睡去。但是他還在猶豫不決。“你再給自己倒一杯酒喝吧。”那位有耐心的來客說。
圖普曼先生照辦了,追加的最后一杯酒使他下定了決心。
“溫克爾的臥室在我房間的里間,”圖普曼先生說,“就算我現在喊醒他,也沒法讓他明白我需要什么。我知道他有一套禮服,放在一個旅行箱里,你可以穿著它去參加舞會,回來后脫下來,把它放回原處,這樣我們就根本不用麻煩他。”
“太好了,”陌生人說,“妙計——該死的別扭處境——自己的十四件上衣都被鎖在那些箱子里,不得不穿其它人的衣服——不過倒是一個好想法,好極了。”
“我們得去買票。”圖普曼先生說。“用不著把一個畿尼兌開,”陌生人說,“猜硬幣決定誰來付錢好了。你來轉——第一次——女人——迷人的女人。”金幣停了下來,“龍”在上(“龍”是對女人的恭敬些的叫法)。
圖普曼先生隨后打了鈴,買了票,還要來了臥室的燭臺。沒一會兒,陌生人已用納撒尼爾·溫克爾的整套禮服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了。
“這是件嶄新的衣服,”當陌生人在一面穿衣鏡前滿意地自我欣賞時,圖普曼先生介紹說,“這是第一件釘上本會特制紐扣的衣服。”他叫他的同伴注意那顆大大的鍍金紐扣,扣子中央是匹克威克的半身像,兩側則有著“P。C。”兩個字母。
“P。C。”陌生人說,“奇怪的圖案——老人頭,還有P。C。——P。C。代表什么——特制上衣嗎?”
圖普曼先生帶著強烈的憤慨和很大的自豪感對紐扣的設計做了一番解釋。
“腰身短了些,不是嗎?”陌生人說著,轉了轉身子,以便從鏡中看見腰帶處的紐扣。“多像郵差服啊——那些郵差都樣子很奇怪——根本不量尺寸——老天的安排真是難以看清——所有的矮個子都穿著長衣服——而所有的高個子則都穿著短衣服。”就這樣,圖普曼先生的新伙伴一邊不停地嘮叨,一邊調整他的衣服,最后在圖普曼先生的陪伴下走上了去舞廳的樓梯。
“尊姓大名,先生?”門口的仆人禮貌地問道。屈賽·圖普曼正準備上前報出名號,但是陌生人突然阻止了他。
“不需要通名報姓,”說完他便對圖普曼先生小聲的說道——“不能報姓名——因為我們還不夠出名——雖說名號挺不錯,可畢竟不是大名鼎鼎,隱名埋姓倒還好些——就說是從倫敦來的紳士——或者尊貴的外賓——怎么說都行。”門被打開了,隨即圖普曼先生和陌生人進了舞廳。
那是一個狹長的房間,擺著些有著深紅色椅套的長椅子,還有一盞點有蠟燭的玻璃吊燈。樂師們集中在一個比舞池高的地方。舞池里有兩三對跳舞者在認真地跳著四對舞。
舞曲的最后一節結束后,舞客們都在房間里隨意的散步。圖普曼先生則和他的伙伴待在一個角落里,好仔細觀察其它的人們。
“咱們要等一會兒,”陌生人說,“貴人還沒來哩——這是個奇怪的地方——同樣是造船廠的人,地位高的不認識地位低的——造船廠里地位低的那些人,又不認識一般的鄉紳,一般鄉紳又不認識普通的生意人——地方長官則不認識任何人。”
“那個淺色頭發、有著粉紅眼睛、穿奇怪服裝的小男孩是誰?”圖普曼先生問道。
“噓——什么粉紅眼睛——奇怪服裝——小男孩——別胡說八道——那是第九十七團旗手——威爾莫特·斯耐普大人——他出身名門。”
“托馬斯·克拉伯爵士、克拉伯夫人、克拉伯小姐到!”這時守門的仆人以洪亮的聲音說道。一陣巨大的轟動隨即傳遍全場,因為進來了一位穿著釘有亮閃閃的扣子的藍衣服的高大紳士,還有一位穿藍緞子的太太以及兩位模樣相似、穿同樣顏色服裝的小姐。
“是造船廠的頭兒——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引導員把托馬斯·克拉伯爵士及其家人引領到房間時,陌生人湊在圖普曼先生的耳邊小聲說道。威爾莫特·斯耐普大人和其他顯貴們圍繞在克拉伯小姐們周圍以表示自己的敬意,托馬斯·克拉伯爵士則筆直地站立著,威嚴地看著參加舞會的人。
“史密西先生、史密西夫人和史密西小姐們到。”這是第二項通報。
“史密西先生是什么人?”屈賽·圖普曼先生詢問道。“造船廠的一個官。”陌生人回答。史密西先生進來后恭敬地向托馬斯·克拉伯爵士鞠躬行禮,托馬斯·克拉伯爵士做作地接受了他的敬意。克拉伯夫人透過望遠鏡對史密西太太和小姐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史密西太太則盯了另一位太太幾眼,這位太太的丈夫壓根不是造船廠的。
“布爾德上校、布爾德上校夫人和布爾德小姐到。”這是接下來的通報。
“這是要塞駐軍的頭兒。”陌生人回答道,以回應圖普曼先生詢問的目光。
布爾德小姐受到了兩位克拉伯小姐的歡迎。布爾德上校夫人和克拉伯夫人之間也相互致以了最親切的問候。布爾德上校和克拉伯爵相互遞了鼻煙壺。
當當地的貴族——布爾德一家、克拉伯一家以及斯耐普一家——在房間的首席區域內這樣維持他們的尊嚴的同時,其他階層的人們也在房間的別的地方學著他們的樣子。九十七團那些相對不夠尊貴的軍官們,在對造船廠那些并不是很重要的官吏們的家眷大獻殷勤。律師酒販的妻子領導著另一階層。身為郵局代辦的湯姆林森太太,看來已經是經雙方同意被選作了生意人。
還有一位在他自己的圈子里很受歡迎的人物,那是一個小胖子,他腦袋周圍直豎著一圈黑發,中間則是一大片光禿的平原——這就是斯拉默大夫,第九十七團的軍醫。這位大夫和每個人都共享鼻煙,跟每個人都交談,他大笑、跳舞、說笑話、玩惠斯特牌戲,哪都可以看見他。這一切加在一起本來已花樣夠多的了,可是這位小個子醫生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沒有厭煩地向一位矮小的老寡婦獻殷勤。這位寡婦的富麗堂皇的衣著和飾物,表明她對那些只有有限的收入的人來說是一個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