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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樸(3)

在那么優(yōu)雅的環(huán)境里打魚為生,固然很不錯,但如果只是一個人,就未免孤寂,所以還該有朋友。三四兩句,便給那位“漁夫”找來了情投意合的朋友。“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也是對偶句,卻先讓步,后轉(zhuǎn)進,有回環(huán)流走之妙。為了友誼,雖刎頸也不后悔的朋友叫“刎頸交”。“漁夫”與人無爭,沒有這樣的朋友也并不礙事。淡泊寧靜,毫無機巧之心的朋友叫“忘機友”。對于“漁夫”來說,他最需要這樣的朋友,也正好有這樣的朋友,真令人羨慕!

一二兩句寫了“岸”、“堤”、“渡口”和“灘頭”,意味著那里有江,但畢竟沒有正面寫江,因而也無法描繪江上景。寫“漁夫”應(yīng)該寫出江上景,對此,作者不僅是懂得的,而且懂得什么時候?qū)懽钸m宜。你看吧,寫了“卻有忘機友”之后,他便寫江上景了。“點秋江白鷺沙鷗”,寫景真生動!用“秋”字修飾“江”,點明了季節(jié)。一個“點”字,尤其用得好。如果平平淡淡地說,那不過是:江面上有點點鷗鷺。如今變形容詞為動詞,并且給鷗鷺著色,便出現(xiàn)了白鷺沙鷗點秋江的生動情景。僅就寫景而言,這已經(jīng)夠高明了。但更高明之處還在于借景寫人。前面寫漁夫有“忘機友”,那“忘機友”究竟指什么呢?細(xì)玩文意,那正是指“點秋江”的“白鷺沙鷗”。以鷗鷺為友,既表現(xiàn)“漁夫”的高潔,又說明真正的“忘機友”,在人間無法找到。古代詩人往往贊揚鷗鷺“忘機”。正由于他們認(rèn)為只有鷗鷺才沒有“機心”,所以愿與鷗鷺為友。李白就說:“明朝拂衣去,永與白鷗盟。”黃庚的《漁隱》詩,則用“不羨魚蝦利,惟尋鷗鷺盟”表現(xiàn)漁夫的高尚品德,正可作為這只曲子的注腳。

這首小令語言清麗、風(fēng)格俊逸,又表達了備受壓抑的知識分子所追求的理想,因而在當(dāng)時就贏得了人們的喜愛。著名散曲家盧摯的〔雙調(diào)·蟾宮曲〕,就是摹擬這首小令的:“碧波中范蠡乘舟。酒簪花,樂以忘憂。蕩蕩悠悠,點秋江白鷺沙鷗。急棹不過黃蘆岸白蘋渡口,且灣在綠楊堤紅蓼灘頭。醉時方休,醒時扶頭。傲煞人間,伯子公侯。”其中的好幾個句子都來自白曲,思想傾向也完全一致。不過所寫不是漁夫,而是退隱江湖的官員。盧摯是做了元朝的官的。

〔雙調(diào)〕慶東原

白樸

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那里也能言陸賈?那里也良謀子牙?那里也豪氣張華?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

本曲系嘆世之作。嘆世是中國古代文人長寫不疲的題目。尤其是南宋詞,許多篇章包容有山川之嘆、家國之嘆、身世之嘆。元曲家繼承了這一題目。但元代知識分子的嘆世,自有與其前輩十分不同的特點。白樸的這首〔慶東原〕,正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從表面上看,曲子寫得非常平心靜氣、悠然灑脫,言笑自若,但細(xì)品,又令人感覺到這冷靜與瀟灑都并不由衷。

“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小令以兩種植物起興,勸人忘卻憂愁,常含笑口。而要從根本上擺脫人生的煩惱,宜及早掛冠。掛冠,即辭官,本于《后漢書·逢萌傳》逢萌解冠掛東都城的故事。作者在此間著一個“宜”字,意謂拋棄功名、脫離官場宜早不宜遲。早白樸半個多世紀(jì)的南宋詞人劉過,曾以類似的話勸過辛棄疾:“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尋歸路?”(〔念奴嬌〕《留別辛稼軒》)然白樸此曲以忘憂草與含笑花作勸,并非專指一人一事,而是在更廣泛、更徹底的意義上否定功名之途。

接下去,曲子以一個鼎足對,提及三個歷史人物:漢代陸賈,頗有辯才,曾從漢高祖定天下,并曾出使南越,游說南越尉趙陀歸漢,故稱“能言陸賈”;太公姜子牙,曾輔佐周文王,武王時又謀劃伐紂滅殷,故稱“良謀子牙”;張華,晉人,博學(xué)能文,曾作《鷦鷯賦》自喻豪志,為阮籍所激賞,故稱“豪氣張華”。按〔慶東原〕調(diào)式共八句,其中四五六句為四字句,故一連排比三次的“那里也”是襯字。這三處襯字極為有用,它們拉長了嘆息的語調(diào),加重了嘆息的語氣,大有“言之不足則嗟嘆之”的意味:歷史上確曾有過這些能人英才,但如今安在?在對天連連發(fā)問長嘆之后,以“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一句作結(jié)。千古之是非曲直,都成了漁夫樵客們一夜閑話的資料。唐宋詩詞中常用漁樵閑話來感慨興亡,如張舁〔離亭燕〕:“多少六朝興廢事,盡人漁樵閑話。”陳與義〔臨江仙〕:“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白樸繼承了這一做法,同時也回答了前面“那里也”的三個自問:若一定要追蹤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陸賈、子牙、張華們并非蕩然無存,他們還“活”在漁樵們的飯后談資之中。這就是他們僅存的價值。作者的言外之意是他們本無甚價值可言。元代許多文人,由于時代的原因,對政事的參與意識淡薄。白樸勸人掛冠,自己則一生無“冠”,又寫作了大量的類似這首〔慶東原〕的詞曲作品,堪稱這種人生價值觀念之代表。

白樸生活在曲的時代,但詞的時代離他并不太久遠(yuǎn)。他尚有百數(shù)篇詞作存世,也有相當(dāng)?shù)钠總麜r寓慨,詠史嘆世。我們看到,同為白樸,在兩種體裁的作品中“嘆”得并不一樣。在詞中常常呈現(xiàn)其流淚嘆息的面影:“莫唱后庭曲,聲在淚痕中”(〔水調(diào)歌頭〕),“少陵野老,杖藜潛步江頭,幾回飲恨吞聲哭。”(〔石州慢〕)但在曲中,他卻每每“笑”嘆:“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寄生草〕《勸飲》)這在散曲中也是個普遍現(xiàn)象。貫云石更甚,他有曲句云:“傷心來笑一場,笑你個三閭強,為甚不身心放?”(〔殿前歡〕)連傷心都以笑出之。可見散曲每每是作家們用以自我安慰、平撫郁憤、遣散悶懷的方式。他們企圖一笑治百患。但他們笑得并不輕松,令人感覺到他們故作曠達背后的是一種更為沉重的心情。

〔雙調(diào)〕得勝樂

白樸

獨自走,踏成道,空走了千遭萬遭。肯不肯疾些兒通報,休直到教擔(dān)擱得天明了。

白樸很擅長于寫愛情題材,〔得勝樂〕就是描寫愛情的一組四首重頭曲,“獨自走,踏成道”是其中的第二首,這首曲子表現(xiàn)了男主人公對所愛對象鍥而不舍的執(zhí)著追求和急欲歡會的迫切愿望。“獨自走,踏成道”。曲詞一開始就突現(xiàn)出一個來去徘徊的人物形象,他(或她)在沒有路的地方,由于已“走了千遭萬遭”,所以已經(jīng)踏成了小道。遺憾的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那所歡所愛也許在高樓深院、綺窗朱戶之中,也許近在咫尺,但那卻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即。一個“獨”字,把幽期密約的神秘感、一廂執(zhí)拗的急迫感、敗興空歸的孤獨感傳神寫盡;一個“空”字,則既表現(xiàn)了主人公“愛而不見”的空虛、惆悵、焦灼和埋怨,又表現(xiàn)了他那欲罷不休的堅韌勁兒。“肯不肯疾些兒通報”,也許他們是有約在先,而這位女子卻又臨事“不肯”,固執(zhí)地堅守最后一道防線;也許她從未答應(yīng)過“肯”字,但也從未說過“不”字,而只是與追求她的人兒不即不離。這或許出于對家庭、輿論的顧慮,或許純?nèi)怀鲇谒摹笆剐⌒詢骸薄ⅰ澳冒唷薄?赡蟹絽s渴望已久,急于求成,擔(dān)心“休直到教擔(dān)擱得天明了”。此二句刻畫了兩種迥然不同的人物心態(tài):一個如饑似渴、憨直簡單;一個矜持猶豫,死不表態(tài)。個中的微妙心理,含蓄豐富,耐人尋味。

這首小令言簡意賅,短短幾句,畫面生動,有人物形象的描寫,有心理活動的表現(xiàn),主人公個性鮮明,且情深意切,癡心可感。就曲詞的寫作而言,不事雕琢,純屬白描,卻渾然天成,饒有風(fēng)趣,具有濃郁的民歌民調(diào)氣息。白樸的時代,元散曲是剛剛興起不久的一種來自民間的文學(xué)樣式,盡管經(jīng)過文人雅士的加工,但它畢竟還帶有某種原始野味,猶如采自田間的鮮花,雖已插入精致的花瓶,卻還未脫盡泥土的芳香。白樸創(chuàng)作的散曲簡淡俊秀,就是這種風(fēng)格的體現(xiàn),而這一首似乎尤為突出。

〔雙調(diào)〕得勝樂

白樸

紅日晚,殘霞在,秋水共長天一色。寒雁兒呀呀的天外,怎生不捎帶個字兒來?

這是一首懷念遠(yuǎn)人的曲子。秋深日晚,紅霞滿天,長天盡頭,遠(yuǎn)水相連。“秋水共長天一色”,是唐代王勃《滕王閣序》中的名句,借用在此處,與“紅日”、“殘霞”構(gòu)成一幅境界開闊的絕妙秋景圖。這幅圖畫很靜,很美,但靜得讓人感到幾分凄涼,美得令人體味到一絲落寞。原因何在?“寒雁兒呀呀的天外,怎生不捎帶個字兒來?”哦,原來如此!一個急切盼望遠(yuǎn)方之人歸來的佳人獨倚危樓,早已誤幾回“天際識歸舟”(謝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而焦急等待之中,不知不覺已是“紅日晚,殘霞在”,映入眼簾的仍然是“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幾句看似寫景的句子,卻句句關(guān)情,字字連心,是從抒情主人公眼里看來的景致,它打上了抒情主人公的情感色彩。“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頻洲”(溫庭筠〔望江南〕),主人公覺得太安靜了,太冷清了,似乎已經(jīng)陷入絕望的境地之中了。突然,“寒雁兒呀呀的”從“天外”飛來,自古鴻雁傳書,該不是雁足上帶有書信來?但“寒雁兒”又“呀呀”的飛走了,使主人公周圍又回復(fù)到先前的樣子。于是,主人公一腔哀怨無處發(fā)泄,竟責(zé)怪雁兒“怎生不捎帶個字兒來”。這那里是怨恨雁兒,分明是埋怨那遙隔云端而久久不歸的遠(yuǎn)方之人。這種看似無理的怨氣正好表達了主人公的復(fù)雜心理和一片至情。

〔大石調(diào)〕青杏子

白樸

詠雪

空外六花翻,被大風(fēng)灑落千山。窮冬節(jié)物偏宜晚。凍凝沼沚,寒侵帳幕,冷濕闌干。

〔歸塞北〕貂裘客,嘉慶卷簾看。好景畫圖收不盡,好題詩句詠尤難。疑在玉壺間。

〔好觀音〕富貴人家應(yīng)須慣,紅爐暖不畏初寒。開宴邀賓列翠鬟,拼酡顏,暢飲休辭憚。

〔幺〕勸酒佳人擎金盞,當(dāng)歌者款撒香檀。歌罷喧喧笑語繁,夜將闌,畫燭銀光燦。

〔結(jié)音〕似覺筵間香風(fēng)散,香風(fēng)散非麝非蘭;醉眼朦騰問小蠻,多管是南軒蠟梅綻。

名為“詠雪”,卻僅用五分之一的篇幅描寫雪景,余下的大量筆墨,花費在暢寫雪夜里人的活動,寫人的題詠、繪畫、飲酒、歡歌笑語。這正是這一套曲的特點。

全曲起于“空外”。空外,自然是指高空,但同時令人感覺到六瓣雪花飛舞時整個宇宙間那種空朦的氛圍。一個“外”字,又給雪增添了一種飄渺而又神秘的感覺。古人謂散曲套數(shù)作法當(dāng)“鳳頭、豬肚、豹尾”。即“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jié)要響亮”。此“外”字頗得“鳳頭”之要旨,起句已自不凡,而雪于夜間降臨,更兼大風(fēng),紛紛揚揚,千山萬壑一片銀裝素裹。況且,此雪又下在“窮冬”(冬天將盡)的時節(jié),這就為結(jié)句處的“梅綻”作了巧妙的鋪墊。“凍凝沼沚(池塘中的小洲),寒侵帳幕,冷濕闌干”,三句為鼎足對,凍、寒、冷、凝、侵、濕,煉字極精。此處極寫其“寒”,是從反面落墨,為以下寫雪夜酒宴上的溫馨、歡悅賦予更美的詩意。

全曲的結(jié)尾是出人意表、令人魂動、最為精彩的。正當(dāng)人們沉醉于醇酒輕喉,歡聲笑語,仿佛忘卻了門外還有個雪的世界時,敏感的詩人忽而聞覺一縷幽香,裊裊地在筵間侵染四散。瓣香幽幽,非麝非蘭。詩人不禁心為之一動,睜著朦朧的醉眼詢問身邊的歌女:去看一看,是不是南軒的蠟梅花開了。一語未了,全場肅然。人人都在靜靜地捕捉散漫在空間的梅的幽香;人人都在默默地等待早梅的消息;人人都在向往著踏雪訪梅——這個雪夜最富有詩情畫意的一幕。這一切,作者都沒有描寫在曲中,盡管他完全可以起用屬〔大石調(diào)〕的其他曲牌,繼續(xù)“套”下去,但他沒有。他讓自己的套曲在自己的猜測聲中嘎然而止,而留給讀者一縷裊裊無盡的余韻。

我國歷代文人的詠雪之作每每或兼寫飲酒,或兼寫賞梅。“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說是喻雪的神來之筆,同詩中還有“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的場面(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辛棄疾的〔丑奴兒〕《和鉛山陳簿韻》則是一首吟詠雪中梅影的絕妙好詞:“年年索盡梅花笑。疏影黃昏。疏影黃昏,香滿東風(fēng)月一痕。清詩冷落無人寄,雪艷冰魂。雪艷冰魂,浮玉溪頭煙樹村。”白樸的一首僅二十八個字的小令,也兼顧到雪、酒、梅三者:“門前六出花飛,尊前萬事休提。為問東君消息,急教人探,小梅江上先知。”(〔天凈沙〕《冬》)本首〔大石調(diào)〕套實是這首小令的擴寫。人云小令局促、套數(shù)弘肆,令、套雖各擅其美,而小令不足申其懷時,詩人便每每改選套數(shù),以彌補小令體制上的不足。從白樸的這兩首內(nèi)容相同的令、套中,人們正可得到這樣的印象。

全曲從戶外寫到室內(nèi),最后又指向戶外。其間有冷與暖的對比、靜與鬧的對比、純白與多彩的對比。在更深的一個層次上,我們還能體味到俗與雅的對比。不是么?飲酒聽歌、竹肉齊發(fā),向為文人自詡為雅事,但并沒能令作者完全忘情。他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向往著清寒的、潔白的、靜謐的雪的世界。與踏雪訪梅相比,沉湎于飲酒聽歌自不免顯出些許俗氣來了。懂得了這一點,人們便能領(lǐng)悟作者何以要將只有五分之一篇幅直接講雪的篇章名作“詠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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