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狼一聲慘叫,接著又是一陣咳嗽。流血、咳嗽已經使它不堪忍受,生命垂危之際當然要反擊,但是它的腿腳發軟,眼前發黑,已經無能為力。
母狼一直坐在地上笑。這場戰斗使她暗中高興,因為這就是荒野里的愛情,自然界的性愛悲劇。當然,悲劇只是對那些死者而言,對那些幸存者這不是悲劇是理想的實現。
年輕領頭狼躺在雪地里不能動彈時,獨眼狼便躡手躡腳朝母狼走去。它既表現出勝利的喜悅,又現出謹小慎微的樣子。它顯然以為會受到拒絕,可是母狼并沒氣憤地對它齜牙咧嘴,這又同樣明顯地使它吃驚。母狼第一次親切地迎接它,和它嗅鼻子,甚至屈尊像小狗似的活蹦亂跳,互相嬉戲。獨眼狼盡管歲數不小,十分老練,但此時也表現得像小狗一樣,甚至還要傻氣一些呢!
它們已忘記了被征服的對手和用鮮血寫在雪地上的愛情故事。全都忘了除了唯一一次當獨眼老狼停下片刻,去舔變得僵硬的傷口時。這時它半蠕動著嘴唇發出嗥叫聲,脖子和肩膀上的毛發無意豎起,身子半蹲著準備撲過去,腳爪痙攣地抓住雪表面讓身子更平穩一些。但這只是一剎那間,之后忘得一干二凈;然后它向母狼撲去,緊追著忸忸怩怩的母狼穿過樹林。
之后它們肩并肩地跑著,像兩個相互諒解的好朋友一般。日子一天天過去,它們廝守在一起,共同追獵食物殺死吃掉。一段時間后母狼變得不安了,好像在搜尋什么找不到的東西。伐倒的樹木下面的洞穴似乎吸引著它,她用大量時間去嗅巖石里和突出的田埂洞里雪堆起來的大裂縫。雖然獨眼老狼一點不感興趣,但仍溫和地跟著去探尋。如果母狼在某個地點耽擱的時間特別長,它就趴在一邊直等到母狼離開。
它們并不待在一個地方,而是穿過一片片野地返回到馬更西河,慢慢沿河而行,經常離開,沿著進入馬更西河的小溪追獵,但過后又總是回到河邊。有時它們會遇上其他狼,通常成雙成對;但彼此沒有任何要交往的友好表示,見面一點也不顯得高興的樣子,根本不想回到狼群中去。
有幾次它們遇見孤獨無伴的狼,全是公的,它們一再堅持要加入到獨眼狼和母狼中間。但獨眼狼不滿,母狼也和它站到一邊,毛發直立,齜牙咧嘴,心懷奢望、孤獨無伴的狼只好退后,轉身繼續孤孤單單地走開。
一個月夜,當它們穿過一片寧靜的樹林時,獨眼狼突然停住腳步。它聞到了一種氣味,于是撅起鼻子,翹起尾巴,鼻孔一張一縮的。它像狗一樣抬起了一只腳。它疑慮重重,繼續聞著空氣,努力地想弄清楚空氣到底傳給了它什么信息。它的伴侶只漫不經心地嗅了一下就消除了疑慮,為了使它放心,它就小跑著繼續前進了。它雖然跟在它后面,但仍然猶疑不決,禁不住偶爾停一下,更加細心地研究一下這個警報。
她謹慎地躡手躡腳地走到樹林中一大塊空地的邊緣,單獨站了一會兒。然后獨眼狼非常警覺地、緩慢地走到它的身邊,它的每根毛發都發射出無限的懷疑。它們肩并肩地站著、望著、聽著、嗅著。
傳到耳朵里的是狗的爭吵扭打聲、男人不愉快的叫喊聲、女人尖利的責罵聲和一個小孩哀怨的哭聲。除了能看見體積巨大的獸皮棚屋外,就只能再見到營火的火焰,那些火焰不時地被介于其間的人體隔斷開來,營火的煙緩緩地升上寧靜的天空。但是,它們的鼻子卻聞到了印第安人野營的無數種氣味,那氣味傳來的故事是獨眼狼所不能理解的,但是那故事的每一個細節母狼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怪得很,母狼立即興奮起來了,它貪婪地聞來聞去,越聞越高興,可是老獨眼狼心中卻忐忑不安。它有些怕,掉過頭來要走。母狼回過頭用鼻子碰碰它的脖子,告訴它不必擔心,然后又轉過來盯著營寨。
它的臉上露出一種渴望的神情,但它不是渴望那里的食物。那欲望越來越強烈,驅使她朝火堆的方向繼續前進,去和那些狗一起爭吵,但又需當心不被主人踩著。獨眼狼陪著它往前走,心里卻有點不耐煩。這時母狼又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它想必須盡快找到它一直在尋找的那個地方。于是,它轉身朝樹林子走去,獨眼狼這才放下心,緊跑了幾步來到母狼的前面,一起回到樹林里安全的地方。
它們在月光下像幽靈似地悄然前行,遇見一條小路。兩只狼都去嗅雪地上的腳印。這些腳印是剛踩出的。獨眼狼小心地跑在前面,同伴緊跟在后面。它們寬大的腳掌到處印在天鵝絨般的雪地上。獨眼狼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瞥見一個白色的東西在隱隱移動。它滑動步子,但就其現在跑的速度而言微不足道。獨眼狼發現的那個柔弱的白色傻瓜在前面一跳一跳的。
它們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跑著,兩邊是些小云杉。透過樹林可看見小路口,通往一片月光照耀的空地。獨眼老狼很快追上逃跑的白色形體,一步步逼近。現在它就要捉住了,再一跳就會咬住那家伙了。但它卻根本沒跳成。那白色形體一下筆直地高高躍起,再也不回到地上——原來是只雪兔,它跳著奔著,用力掙扎,在獨眼狼頭上稀奇古怪地舞動身子。
獨眼狼突然驚叫一聲,跳了回來,退縮在雪地上,蹲伏在那里,對著那個莫名其妙的、可怕的東西咆哮著,以示威脅。母狼冷靜地搶在它前面。它躊躇了片刻,然后躍向跳舞的白兔。它也騰躍得很高,但沒有獵物那樣高,它的牙齒咬空了,發出金屬質的咔嚓聲。它再跳一次,又跳一次。
它的蹲伏著的伴侶慢慢地放松下來,正在觀望著它。這時它對母狼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很不高興,于是自己向上奮力一跳。它咬到了白兔,把它帶回地上。但是同時在它身邊卻發出了一陣可疑的“劈劈啪啪”的聲響,它那只驚訝的眼睛看見它頭上有一棵幼云杉樹正在倒下,將會撞擊它。
它趕緊松口放了兔子,跳回來,逃避了這一奇怪的危險,它將嘴唇縮回,露出牙齒,喉頭發出嗥叫聲,渾身的毛發卻因憤怒和吃驚而豎了起來。就在那一時刻,那棵小樹直立起來,兔子又騰回空中跳舞去了。
母狼生氣了,照獨眼狼的肩頭咬了一口。獨眼狼弄不清楚母狼為何又對它下此毒手,它因而猛烈地進行反擊,把母狼的鼻子咬掉一塊。母狼也沒想到它會動如此大的肝火,憤怒地大吼一聲,便朝它撲了過去。這時獨眼狼認識到自己做錯了,便設法安慰母狼。但是,母狼決心要對它進行嚴厲的懲罰。它只好放棄安慰母狼的一切念頭,只管轉著圓圈跑,雖然頭部沒有受傷,肩膀上卻留下不少母狼的牙痕。
此時雪兔仍在它們頭頂上跳躍。母狼坐在雪地上,獨眼狼一方面對那棵神秘的小樹感到膽怯,另一方面對母狼更是感到懼怕。當他再一次跳上去,咬住兔子往下落的時候,它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棵小樹。和剛才一樣,小樹跟它一起彎到地面上,它思想很緊張,弓著腰等著挨打,但牙齒仍死死咬住兔子不放。
可是小樹并沒有打著它,只是彎彎地停在它的身子上方。它動樹也動,它停樹也停,它透過牙縫叫了一聲,心想還是趴著不動安全些。然而,兔子的血流在它嘴里,味道真是好極了。
它發現自己陷入窘境中,是同伴救了它。母狼把兔子抓過去,盡管小樹在上面威脅地搖動著,它仍不慌不忙咬下兔子的頭。小樹立即彈起去,再沒什么麻煩了,按照大自然的意愿端莊正直地長著。之后,母狼和獨眼狼便一起吞吃了神秘的小樹為它們捉到的獵物。
在另外一些小路上兔子也被懸掛在空中,這對狼設法將它們全都弄到了手;母狼領路,獨眼老狼留心跟在后面,學會了劫掠陷阱中的獵物的方法——這一知識注定將來會給它帶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