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時候,利誘要比攤派好使(2)
- 民企教父沈萬三3:富貴險中求
- 李蒙
- 4582字
- 2015-08-12 16:50:26
剛剛說話的那人被他的風趣引得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也是這么想的,這頓宰咱們是躲不過了,那不如來吃喝他一回,就是他娘的明天伸胳膊蹬腿了也值。”過了一會兒,有下人過來叫客人們都入席,跟來的小廝長班只能在轎廳里吃飯,沈萬三就和馮掌柜分手,獨自進了大廳。
一進去就看到大廳里擺放了十幾張大桌子,一群衣著光鮮的商賈鄉紳正慢慢入席,沈萬三被人引領入座,接著一群丫頭、仆役開始上菜上酒。沈萬三把十幾張桌子都看了個遍,廳最北有一張大桌子領先在諸多酒桌之前,料想是老公主和范文杰的座位,可是,卻看不到人。
沈萬三看別人都不動筷子,自然也不會先動。不一會兒,一個書吏模樣的人匆匆走進大廳,往廳中一站,喊道:“督糧使范大人到。”緊接著門口一陣喧嘩,一個中等身材,長得白白凈凈的中年人滿面春風地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和人打招呼,沈萬三知道此人便是督糧使——范文杰了,看他的樣子好像很隨和,心想:“不管怎么樣,我盡力而為,希望把事情做成。”
范文杰走到那張大桌前,先對眾人團團抱拳,朗聲說道:“范某今日借老公主的寶地,宴請諸位賢達,有照應不周的地方,諸位多多包涵。”范文杰不僅人長得白凈斯文,話說得也很客氣,讓人多了幾分好感。
沈萬三心想:“范文杰當的是督糧使,似乎沒必要跟眾人這么客套,一紙命令下去,誰敢不遵?難道他還有別的企圖,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和善的人?”
眾人的情緒都不高,這也在范文杰的意料之中,要人拿捐自然是人人抵觸,口氣便愈加和善地說道:“范某此次南來,有皇命在身,能不能把差事辦成,還有賴諸公鼎力相助。”說著,從桌上端起一杯酒,對著眾人遙遙相敬,道:“范某先干為敬。”說完一口飲盡杯中酒,將杯底對著眾人一亮。開始有人三三兩兩地起身回敬,說一些客套話,但還是顯得冷冷清清。范文杰向來以清流自居,為人就好一個面子,看眾人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知道這場酒吃了也是無用,便直接叫人搬來了小桌,兩個人書吏模樣的人在桌子上攤開一本認捐的文牒,讓客人們簽押認捐的數目。范文杰知道接下來可能會鬧出什么亂子,便急忙借故離開,躲在后堂偷聽。
一個書吏對眾人道:“諸位,早簽晚簽都要簽,不簽的走不了。”心里卻埋怨范文杰惺惺作態,直接攤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這時,眾人早已亂了,人人離席,擠過來看文牒上寫的什么人認捐了,沈萬三也偷偷站起來,只見位于文牒第一行的人一下子捐了十萬石糧食,后面的幾個也是捐的七八萬石。沈萬三心想:“這上面的人,我怎么一個也沒有聽說過,出手如此大方,必定是蘇州的大富商,照理說就算我不知道,這么多人也應該有人識得,怎么沒聽人說,難不成這是范文杰自己偽造的?”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偽造了這么一堆人出來,寫出了這么大數目,往后再捐的人就不好比這些杜撰出來的人捐納的少。
“壓榨商賈也這么有學問。”他心想道。沈萬三自己并不急著捐,就算自己捐納的再多,和這么多人排列在一起,也顯不出自己來,要想引起范文杰的注意,還是單獨和他會面的好。有人知道躲不過去,就拿起筆,寫上認捐數目,但是寫的都不多,有的是一兩萬石的,有的只有幾千石,最多的也沒超過四萬石。
一個書吏看捐的這么少,擔心最后沒辦法和范文杰交代,便悄悄跑回去,將情況告訴了范文杰。范文杰聞言大怒,但又不想當著別人的面發作,就走出來,來到認捐文牒前,伸手拿起筆,看到“一”字就畫上一豎,寫一萬石的就變成了十萬石,隨意加了幾筆之后,笑道:“多謝諸位對范某的大力抬助,過幾日就按照文牒上門征收。”說完,丟下文牒轉身走了。
“是不是按照這簽押文牒上的數目征收,誰寫的收誰的?”有人問那書吏說。
“這個自然,文牒簽押了就是公文了,誰敢不認?”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說了,那我問你,你家大人親手畫的那一筆,是不是由他來出捐?”先前那人氣不過范文杰代筆,強迫捐納,居然大著膽子質問起那書吏來。眾人心里本就有氣,如果范文杰厲行攤派,每家多少規定出一個數目來,被征收者還不會如此生氣,現在來了一個認捐,讓人生出可以少捐希望的同時,又打破了這個希望,自然是人人反感。
“此言極對,我寫的是一萬石,別人都寫的是幾千石,我夠對得起你們家大人了,還給我加上一筆,我不認,我就認我寫的那個數,要不,我一點都不捐,看你們能把我怎么樣!”
“對,我也不捐,殺頭砍頭老子認了,回家,走!”有人抱著法不責眾的心態,想鼓動大家一起抗捐。此言一出,頓時就有好事之徒隨聲附和,場面亂了起來。但也有人覺得公然違抗朝廷的督糧使,罪過不輕,不好和他們摻和,就慢慢走到一旁,靜待事態發展。
沈萬三心想,朝廷征捐這是誰也躲不過的事情,明知道躲不過去,為何還要鬧呢?他不想和別人混在一起,就慢慢走到了大院子里。不久,忽然聽到大廳里有人叫:“哪一位是沈萬三,沈爺?”沈萬三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叫了一遍,無疑是在叫自己,在老公主的府上,他沒有熟人,誰會叫自己呢?
抱著謹慎的心態,沈萬三悄悄走進大廳,只見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小廝,還在問著誰是沈萬三,沈萬三上前兩步,躬身道:“在下沈萬三,不知小哥何事?”那小廝笑嘻嘻地道:“有好事,這邊請。”說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沈萬三就隨著他進了內堂。
一進內堂,就看到范文杰正坐在一張羅漢椅上,他看到沈萬三進來,微微一笑。沈萬三趕緊先拱手作禮,剛要下拜,范文杰擺手說道:“我聽老公主提過你的名字,你是第一個找上門來送糧的。”原來,老公主一時抹不開面子,居然告訴范文杰,沈萬三不是買賣糧食,而是主動上門送糧的。范文杰頓時大喜,這才叫人給他寫了請柬。此時,他聽到外面的吵鬧聲,馬上想到了甘愿捐納的沈萬三,他覺得,現在要沈萬三出面,給那些人做一個表率,一定可以起到某些正面作用,就讓人把沈萬三叫了進來。
沈萬三心里還在猜測他召見自己的原因,當然想到一定是老公主起了什么作用,不然自己一個無名小卒怎能得到朝廷大員的垂青?可是,又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看范文杰那客客氣氣的樣子,好像還有事情用得著自己,同時想到了他剛剛說“你是第一個上門送糧的”而不是說賣糧,就猜測他是明明知道自己是買賣糧食,故意用一個“送”字呢,還是誤會了才這么說的。
“那都是小人該做的。”沈萬三道,同時心里想著怎么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范文杰笑道:“嗯,你有這份心就好。既然你有此心,就當眾把這份心意表出來,以便他人效仿。”
沈萬三心里一動,原來范文杰是想讓自己帶頭認捐,可是現在那幫人已經鬧起來了,自己再去,恐怕作用不大。他心想:“我正有事情要和范文杰說,不能讓他牽著話題走,我要把主動權收攏過來。”沈萬三明白,范文杰這次南來為的就是糧食,對糧食問題自然十分關心,就先拋出一個引起他興趣的話題,問道:“大人,您這次準備購進多少糧食?”
范文杰聽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話,反而問起了這個一直讓他頭痛的問題,說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朝廷最近接連用兵,糧餉消耗劇增,所以接連派出三個督糧使來江南。范文杰被指派到了蘇州,本以為蘇州繁華,糧米應當不缺,想著可以輕輕松松地交差,可是,來了之后才發現,江南的情景雖不比北方,但也不是從前了,很多糧商又勾引了當地官府,官商沆瀣一氣,想盡辦法躲捐,他本來也想用攤派的老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并不如意,一是有人確實拿不出,下令拿人,也是無用;二來,他一直自命不凡,尤其愛慕虛榮,自從領命之后,就夸下海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差事辦得妥妥帖帖,又不想給蘇州士紳留下一個壞名聲,就想用認捐的方法,表面上顯得沒有強迫,也讓朝廷里的人知道他的能力,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局面。
“大人,我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沈萬三道。范文杰耐著性子,道:“你說。”沈萬三壯壯膽子,道:“大人這個認捐的法子,用得不妥當。”說完這句略顯不敬的話,就悄悄瞟著范文杰,希望不要在他臉上看到發怒的神情。他說這句話是想引起范文杰的注意,接著把想辦的事情說出來。“哦,這倒新鮮,那要是你的話,會怎么辦?”范文杰心里不高興,卻不顯露出來,以免讓人以為自己沒有氣量。沈萬三道:“凡是商賈,無不利字當頭,大人如果派公人上門收捐,那沒什么說的,如果想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納捐,似乎利誘的辦法更好一些。”范文杰聽到“利誘”,覺得很新鮮,問道:“怎么個利誘法,你說來聽聽。”沈萬三看他來了興致,微微放大聲音,道:“從江南運糧去往大都,走漕運最合算,同樣的道理,運送別的東西去大都,走漕運一樣省力省時,只是漕運一路走下來,關卡林立,應付這些關卡要花大把的銀子,很多商賈都疲于應付。大人如果能替他們解決這個問題,相信會有人替大人分憂的。”
“你是說,要我和漕司上的人打招呼,要他們對納捐的商戶另眼相看?不行不行,萬萬不可,范某人為官一任,不想留下什么功業,但求無愧于心,這等背地里的勾當,我不屑為之!”范文杰義正詞嚴道,心里卻在想:“這個主意不錯,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其實不用和漕司里的人打關節,只要我讓納捐的商賈船只跟著我的糧船,就沒人敢盤查收稅,我又不費什么力氣,只是說一句話而已。如若此計可行,當可一試。”
沈萬三看他說得嚴厲,但是察言觀色之下,發現他表情很怪異,語氣嚴厲卻沒有生氣的樣子,好像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聽進去,急忙賠罪道:“是是,大人說得是,是我太多嘴了。”
范文杰嘆口氣,道:“你別怕,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當今天下,匪亂四起,有些為官的又不知道為朝廷分憂,唉!”他在同僚和下屬面前,總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惺惺作態慣了,忘記了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小商人,自己說這些大道理,他不懂,就算是懂了,裝給他看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政績,還不如想想怎么解決面前的難題。
“你說的這個辦法也不是不能試,只要于國于民有利,又有什么不可為的呢?”過了一會兒,他又道。
沈萬三一喜,表面上卻很鎮定,道:“大人說得是,如若這個辦法能征來捐納,試試也無妨。”在沒有弄清楚范文杰的真實想法之前,他不想說太多,等看清楚范文杰是真的想用這個辦法還是說說而已,再定行止。
范文杰抬頭望了一會兒屋頂,又轉過來對沈萬三道:“不如你去和他們說說,如果有人想用捐納換來漕運平安,只要不違背朝廷大法,我可以破例為之。”他想,用沈萬三去說最合適,一來他沒有官家的身份,就算事有不成,也不會影響到自己,落下一個勾搭商賈做不法勾當的名聲。沈萬三聽了他這句話,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知道范文杰心里已經采納了他的計策,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心想:“范文杰其實早就動心了,只是面子上不好說,看來他極重顏面,日后我要記住這一點,摸清了他的脾氣事情就好辦了。”
“能為大人效勞,小人三生有幸,我立馬就去。”沈萬三道。
范文杰又囑咐道:“此事在沒有定論之前,萬萬不可隨意和不相干的人提起,以免惹人非議。”
沈萬三道:“這個我自然理會得。”
此時,被請來赴宴的商賈們已經吵得沒有剛剛那么兇了,有的人回到桌子前,正大快朵頤;有的則叫人上茶;還有的好像滿懷心事,低頭不語:不過沒得到允許,卻也沒人敢離開。沈萬三悄悄走進大廳,看著眾人,不知道找什么人合作,心想:“范文杰是為了得到捐納,誰能讓他滿意他就器重誰,我給他出這個主意為的是我自己的大事,自然不能找人來頂替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是,范文杰吩咐他尋找合適的人商議“以漕換捐”的事,他一個人又沒辦法和范文杰交代,心想:“不如先敷衍拖延一番,先和他把我自己的事情談妥了,之后再幫他找人納捐,我自己的事情定了之后就不怕有人來攪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