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給林杰去了一個電話，他幾乎可以肯定，他見到的小玉已經不是人了。但他必須去驗證一下，所以他拜托林杰幫他查一下那對夫妻的養女到底是誰。

蘇曉今天晚上仍住在孤兒院，吃晚飯的時候院長不在，護工說院長出門回來之后就再沒出過房間。蘇曉覺得院長或許已經知道他在查什么，所以對他避而不見。蘇曉有些忐忑，如果院長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院長爸爸，他該怎么辦？

等到所有燈都熄滅后，蘇曉搬了一個凳子坐到走廊里。小城鎮不像城市，這里的夜晚是真正的夜晚，夜晚里只有漆黑的風和漆黑的原野，偶爾會有野兔從原野上飛奔而過，魚塘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會有鯉魚躍起。漆黑的夜里，有化成人形的黑暗精靈，他們拄著虬龍狀的枯枝，在每個孩子的夢里游蕩。

遠處是連綿的黑色遠山，那些山在蘇曉幼時的時光里，是神話故事的發生地，那里會有畫出金山的神筆馬良，有射日的后羿，有誤入森林的王子。

也許，小玉也曾經站在這里，望著那片神秘的遠山幻想，想象有一個無所不能的仙女能幫她實現任何愿望，她對著夜空祈禱，但仙女卻始終沒有出現。

蘇曉的手機響了，他打開彩信，里面是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他不認識。

蘇曉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曉哥哥，我的鞋子不見了。”小玉光著腳從黑暗里跑出來。

蘇曉轉頭看著她，擦了擦眼睛。

據說，有些人雖然已經死去，但他們的魂魄仍在生活過的地方游蕩，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只想著要完成生前未竟的夢想。

“小玉，這雙鞋子是誰送給你的？”蘇曉將鞋子遞給她。

小玉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是一個有錢的好心人送我的，他還帶我去檢查身體，那里有間白色的大房子，后來……我睡著了，醒來后就迷了路，路上的霧好大，我好害怕，好想院長爸爸……”

蘇曉并未注意到院長的房門開了一條縫。

月光下的走廊上，一雙紅色小皮鞋在地上跳動，像黑夜里迷途的兩只紅蝴蝶。

院長僵住了身子，手腳發麻。他看到那雙小紅鞋朝他跑了過來。

“院長爸爸，我心口痛。”他看到小玉張開雙臂朝他撲來。

院長蒼白的臉上冷汗漣漣，他捂著胸口突然倒了下去。紅鞋在他周圍跳了一圈，又漸漸遠去，隱入了黑暗里。

院長在醫院醒來時，身邊只有蘇曉一個人。蘇曉的眼睛通紅，血絲像蜘蛛網一樣布滿眼球。

“院長，我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個殘疾乞丐偷偷跑到孤兒院，用麻袋裝起我來，想把我偷出去。那時候你說，有你在，誰也別想打這些孩子的主意。那句話，現在還算數嗎？”

院長看著蘇曉，又慢慢轉開視線，頭頂的吊扇嗡嗡轉著，就像他這一生不曾停止的勞碌。

他沉默了許久，說：“蘇曉，你走吧，你已經長大了，就不要再來孤兒院了。”

蘇曉難受地皺起眉，發紅的眼睛緊盯著院長的臉，他想把院長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看清楚，看清楚院長這些皺紋之下埋藏著什么樣的心。他想問問院長，“是不是孤兒的命就是賤的，誰都可以取走？”但他問不出來，面對著照顧了他十幾年的院長，他說不出責怪的話。蘇曉顫抖著站了起來，離開了病房。

但蘇曉沒有離開孤兒院，雖然他一開始他只是打算在孤兒院住兩天，但現在他決定，如果不查清小玉的事情他決不會離開。

第二天凌晨，林杰突然打來電話：“蘇曉，周梁一的養女周小玉失蹤了。”

“周小玉不是他的養……你說什么？”蘇曉攥緊電話，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時間，凌晨三點半。沒想到林杰對這件事這么上心，蘇曉心里一暖。

“周小玉失蹤了，但周梁一夫妻卻沒有報警，這還是他們家保姆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他們想掩飾。”蘇曉打起精神。

“林姐，如果我說，他們死去的女兒才是周小玉，活著的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你信不信？”

“又來這套！”林杰抱怨，“說吧，你又發現了什么？”

蘇曉將他發現小玉魂魄的始末告訴了林杰，但有意脫開了院長的嫌疑。

林杰相信蘇曉，但不認同蘇曉的想法。“蘇曉，既然他們敢這么做，就有把握讓所有人都查不出問題，我勸你聯系魏麟，他肯定有辦法。”林杰在電話里勸蘇曉。

“我想想吧，放心，我不會冒險的。”

蘇曉掛了電話，對著黑暗發呆。他的確應該找魏麟幫忙，魏麟不管在鬼魂界還是公安界，似乎都能說得上話，簡直就是全能小助手。可是蘇曉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想跟魏麟走得太近，可能是魏麟的身份讓他有點犯怵。

蘇曉打算天一亮就去周梁一所在的城市查一查，但他還沒動身，他要找的人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來人或許為了隱藏身份，開了一輛全黑的面包車。蘇曉站在院子里洗漱，看到面包車上下來三個奇怪的男人。他沒有見過周梁一的照片，并不知道中間的那個男人就是他要找的周梁一。

周梁一四十多，保養得很好，有點儒商氣質，可惜眼神太陰歷，他穿了件黑色立領T恤和休閑西褲，蘇曉第一眼就被他锃亮的黑皮鞋吸引過去了，意識到這位要么有權要么有錢，出門都不用走路。左邊那位五十多歲，穿一身金絲黑紋絲綢唐裝，頭發像抹了過量的發膠；右邊那位二十多歲，體格壯碩，應該是保鏢。

蘇曉意識到這幾位來頭不小，不可能是到這個窮鄉僻壤里的孤兒院里來發善心的，所謂來者不善，蘇曉提起了警惕。

院長從樓梯上走下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蘇曉，或許是責備他為什么賴著不走，隨即朝那三位熱情地迎了上去。看到院長威脅似的眼神，蘇曉不為所動，吐出一嘴牙膏沫，繼續洗他的臉。

但蘇曉聽到院長稱呼中間那人為“周先生”時，擦臉的動作滯了一滯，從毛巾里抬起眼看向周梁一。他眼神里的仇視太過直接，以至于周梁一立刻就發現了他，轉過頭來用陰郁的眼睛將他上下打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