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里的孩子和護工都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院長跟蘇曉也不例外。看到蘇曉回來，院長很高興，晚飯的時候特意把存了一年的酒拿了出來。

“在學校過得怎么樣？你把救助金都留給院里，平時生活費還夠用嗎？”

“夠用，我還有助學金和獎學金，日子過得舒坦著呢！”蘇曉給小胖子夾了一塊燉土豆，小胖子的右手有點殘疾，他用左手拿筷子，好幾次筷子都戳到了蘇曉的胳膊上。

孤兒院里的孩子有很多是棄兒，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沒人愿意領養。小玉是被她的親戚送來的，聽說父母出車禍雙雙離世，親戚中沒有人愿意收養她，因為她是個女娃。蘇曉沒看到小玉來吃飯，看來那丫頭只是回來送瓶子。“聽說小玉被收養了？養父母是什么樣的人？”

院長抿了一口酒，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是對做生意的夫婦，家境不錯，他們的獨生女先天性心臟病去世了，所以想收養個同齡的女孩。小玉是個好丫頭，能離開這兒也算是她的福氣，總好過在這里吃苦受罪。”

“不管窮點富點，能對小玉好就行。”蘇曉還想問問小玉家的住址，等抽空去拜訪一下，但看到院長眼眶發紅，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蘇曉晚上留在了孤兒院，孤兒院里的空房間不少，他隨便找了個睡覺的地方。晚上吃的大鍋燉土豆鹽放多了，蘇曉半夜渴得不行，起來去樓下的廚房找水喝。工廠晚上都停工，所以這時候天氣透徹，圓月高懸，不用開燈就能看清路。孤兒院的走廊和樓梯都在室外，蘇曉站在二樓走廊上望著月光下的原野，偶爾能看到野兔從魚塘邊的草地上疾奔而過。

蘇曉關上門以防蚊子飛進去，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享受著靜夜的安逸。路過水房的時候，蘇曉看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半開著，應該是哪個孩子半夜起來上廁所忘記關門了，他就走過去，準備把門關上，低頭卻看見門口擺了一雙紅色的小皮鞋。

他認得這雙鞋。難道小玉沒離開，一直躲在這兒嗎？她是不是受委屈了？晚飯也沒吃。

蘇曉推開門，房間里擺著四張床，但只有最里面的床上睡了一個孩子。這好像不太正常，院長為了安全，通常不會讓一個人單獨住一間屋子。蘇曉在墻上摸索著開關，但沒有找到，他放棄了開燈，悄悄走過去。

床上睡的是小玉。怪不得。

蘇曉趁著月光能看到小玉很難受地緊皺著眉，不知道是餓還是心里委屈。小孩子對新環境有抵觸情緒很正常，但偷偷跑出來就不對了，她的養父母不知道有多擔心。

“小玉？”蘇曉輕輕喚了一聲。小玉揉揉眼睛，喊了一聲曉哥哥，眼淚就落下來了。

“怎么了？”蘇曉趕緊過去哄她，“是不是爸爸、媽媽批評你了？”

小玉撅著嘴委屈地說：“我哪有爸爸、媽媽……我難受。”

“哪里難受？告訴哥哥。”蘇曉扶著小玉，讓她坐起來。

豆大的眼淚從小玉的眼睛里滴下，砸到蘇曉手背上，蘇曉心里也難過起來，輕輕拍拍小玉的背。小孩子哭得厲害了，容易嗆到和噎到，這個安撫小孩情緒的辦法是蘇曉跟院長學的。

“我……我心口疼。”小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蘇曉從來沒見過她這么難受的樣子，感緊把她抱起來。小孩子也是有心的，怕是她養父母讓她傷心了。

“我心口流血了，好多好多……”小玉抱著蘇曉的胳膊，小臉哭得通紅。蘇曉越看越心疼，“新家不好咱就不回去了，小玉不哭，小玉是堅強的好孩子……”蘇曉給她擦臉上的淚，忽然看到床上紅了一片，他掰過小玉的身子，看到小玉的胸口有一個拳頭大的血窟窿，血如泉涌。

“小玉，你……”蘇曉意識到什么，他緩緩抬起頭，扶著小玉的手突然觸電一樣彈開——小玉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淚，是血！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清亮雞鳴，蘇曉眼前的畫面忽然消失，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昨晚睡覺的房間床上。

熹微的晨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到窗臺上的一株青翠的綠蘿上。

蘇曉坐起來，看著身上干干凈凈的襯衫，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做這種噩夢，而且那么真實，現在他還能感覺到看到小玉胸前血洞時的心驚膽戰。樓下傳來護工做飯的聲音，蘇曉也睡不著了，索性起床幫孩子們做飯去。

蘇曉拉開門的時候，眼皮跳了幾下，他揉著眼睛走出去，腳下踢到什么東西。大清早的，難道又是小胖子逮了小動物來嚇唬他？這個熊孩子！

蘇曉低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雙紅色小皮鞋。小玉的鞋？

蘇曉心驚，快步朝走廊盡頭的房間走過去。門關著，從外面落了鎖，他使勁推了幾下，門鎖很結實。

“蘇曉？怎么了？”院長從隔壁的房間走出來，應該是蘇曉推門的聲音吵醒了他。

“對不起，吵醒你了。對了，您知道那雙鞋是誰的嗎？”蘇曉指著那雙小紅鞋問，他想知道孤兒院里有沒有其他孩子也有同樣的鞋。

院長看到那雙鞋似乎有點吃驚，但他很快平靜下來，“那雙鞋看起來不便宜，咱院里哪有能穿得起的，不知道是誰惡作劇吧。你也別愣著了，快去洗臉，一會人就多了。”說完就回房間去了。

蘇曉覺得院長的反應有點奇怪，不過院長不認識小玉的新鞋也很正常。這雙鞋可能是小玉昨天晚上留下來的，那孩子一向舍己為人，說不準是她留給其他孩子穿的。蘇曉把地上的鞋子撿起來，發覺鞋子有點潮，就放到了走廊的圍墻上晾著。

吃飯的時候，鈴鐺拎著那雙紅鞋跑了下來，一臉興奮地問院長：“院長爸爸，我能穿這雙鞋嗎？”

蘇曉和院長同時看過去，是蘇曉晾在走廊圍墻上的那雙紅皮鞋。院長突然變了臉色，生氣地說：“不行！快放回去！”鈴鐺被潑了一頭冷水，垂著眼睛咬著嘴轉身走開。

“既然沒人穿，給小鈴鐺穿也沒什么關系……”蘇曉想給小鈴鐺爭取爭取，但院長死活不同意。“孤兒院的孩子不能有虛榮心！”院長似乎心情不好，飯還沒吃完就起身離開了。

蘇曉覺得小孩子喜歡新衣服新鞋也沒那么嚴重，院長的反應有點過激了。

廚房里卻吵了起來，蘇曉聽到小胖義憤填膺地喊著：“那是小玉的鞋，你干嘛拿小玉的鞋穿？”

“小玉的鞋早就被她穿走了！”小鈴鐺也很委屈，她拎著那雙比她的腳大很多的鞋子戀戀不舍。

“不可能，你看，鞋底這塊是小玉踩到木炭上燙的！這就是小玉的！”

小胖子和小鈴鐺吵了起來，旁邊的孩子立場不同分成了兩撥，基本是男生一撥女生一撥，蘇曉趕緊把兩個小孩拉開。

飯堂終于恢復平靜，蘇曉把小胖拉過來，“你知道這雙鞋是誰給小玉的嗎？”

小胖叉著腰一臉嚴肅：“是收養小玉姐姐的人給她的，我親眼看到的，院長爸爸也可以幫我作證！”

“院長也知道？”蘇曉覺得奇怪，院長說他并不認識那雙鞋。

“我沒有騙人，要不我們去問小玉姐姐，我知道她家住哪！”

蘇曉瞞著院長，帶著小胖去了市里，他總覺得小玉的事情透著股詭異，如果不去確定小玉的安危，他實在放不下心。幸好小玉臨走前偷了一張養父的名片給了小胖，小胖一直藏在墻縫里，誰也沒發現。

蘇曉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小玉養父的工作單位，卻被告知他已經辭職，而且搬離了這座城市。

“聽說他閨女病重，他給孩子治病去了，走了有小半年了。唉，那孩子是先天性心臟病，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離開小玉養父的工作單位，蘇曉問小胖：“你說小玉走了有多少天了？”

小胖又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天？”

小胖搖頭。

“五個月嗎？”

小胖點點頭。

蘇曉看著名片上X康醫療公司的名字，覺得后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