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是上帝賦予我們的天性——但又有多少人小小年紀就會有如此的理由在上帝面前勉強傾灑出這般淚水。這是一個寒冷的陰沉的夜晚。在孩子的眼里，星星距離地面也似乎比看到的更過遙遠。風未起，昏暗的樹影投射在地面上，寂靜無聲，顯得陰氣沉沉。——狄更斯《霧都孤兒》

這是一條沿著國道的郊區小路，路邊的雜草叢里隱藏著行人隨手拋棄的飲料瓶、塑料袋，當然還有不知名的野花。行走在小路上的小女孩背著天藍色的舊雙肩包，背包上的米老鼠已經斑駁褪色，但洗刷的很干凈，隱約還有肥皂的味道。小女孩一手拎著一個巨大的印著XX超市的塑料袋，邊走邊向草叢里張望。購物袋里并沒有零食，而是她沿路撿來的飲料瓶。

一只小黑貓從草叢里竄出來，停在路中央看了小女孩一眼，尖叫一聲又竄進另一邊的草叢里。小女孩朝著小貓做了個鬼臉，原地跳了兩下，用肩膀晃了晃背后的書包，繼續用木棍翻找草叢里的空瓶子——在她眼里，這些瓶子并不是垃圾，而是寶貝，是可以換成錢的寶貝，她撿的瓶子越多，就可以幫院長爸爸分擔越多辛苦。

起霧了，白色的霧氣漸濃，小女孩停住腳步，四下張望，她好像迷路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在茫茫白霧里，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小女孩轉過身，眼睛里映照著那個人高大的身影。他手里提著一個巨大的行李包，大得可以塞下人，正一步步走近。

院長爸爸曾經囑咐她放學后不要亂走，現在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騙子、小偷、殺人狂和拐賣兒童的人販子，如果被壞人捉走，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小女孩后退幾步，朝相反的方向撒腿跑去。塑料袋里有十幾個空瓶子，隨著她的奔跑發出激烈的碰撞聲，忽然袋子掛到一根樹枝，塑料瓶撒了一地，小女孩蹲下來把瓶子都裝到書包里，手指微微發抖。

“小玉嗎？”

小女孩抬起頭，見那個人影已經近在眼前，他的聲音很耳熟。

小玉站起來，臉上的緊張化作興奮的笑容，“曉哥哥？曉哥哥回來啦！”

“曉哥哥，你不是去讀大學了嗎？”小玉將兩個臟兮兮的飲料瓶塞進書包，書包里露出幾本破舊的課本和一個做水杯用的罐頭瓶。

“還真是小玉啊，我放假了，回來看看。”蘇曉從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小玉，蹲下幫她撿瓶子。

“太好了太好了！”小玉高興地跳著，紅鞋子像兩只飛舞的紅蝴蝶，但是高興了一會兒又垂喪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霧太大，我迷路了……”

蘇曉望了一眼印象中孤兒院的位置，但站在一片白霧里，就像站在都是水的大海里，完全沒有方向。蘇曉揉了揉小玉的頭發，“沒關系，哥哥帶你回去。”幫小玉背好書包，蘇曉又拎起行李，“跟緊我哦，要不然大灰狼會來捉小朋友。”

“哈哈，曉哥哥還騙我，才不信有大灰狼呢！我已經長大了，我都能幫爸爸掙錢了！”小玉雖然嘴上這么說，還是跟緊了蘇曉，小手緊緊握著蘇曉行李包上的帶子。蘇曉看著她鼓鼓囊囊的書包，笑了笑，“小玉是懂事的好孩子！”

蘇曉記得以前這個時候很少會起霧，看來鎮上新建的工廠還是對小鎮的氣候帶來了影響，有得必有失，小鎮漸漸富裕了起來，但以前的碧水藍天卻越來越少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霧里前行，小玉亦步亦趨像蘇曉身后的小尾巴。兩人走了有一會兒，還是不見孤兒院的影子。蘇曉疑惑地想著，從這里到孤兒院有那么遠嗎？

蘇曉擦了擦汗，傍晚天氣不算太熱，但被霧氣像蒸汽一樣裹著，身上的汗發不出去，黏在身上也很難受。

“曉哥哥，你也迷路了嗎？”小玉眼巴巴地望著蘇曉，蘇曉汗然。

“別怕，有哥哥在，大灰狼不敢來捉你。”

“我都說了，根本沒有大灰狼……”小玉絮絮說著。

地上有腳印，說明這條路上有人走，如果能遇到人問問路就好了。但是蘇曉總覺得這霧有點奇怪，路邊的草葉上并沒有潮氣，而且對于這個時節來說，霧未免有點太大了。蘇曉記得過一個路口就能看見一片魚塘，但是現在他們走了很遠，不僅沒有看到魚塘，連路口都沒有看到一個。

難道真是迷路了？

蘇曉看了看地上的腳印，因為這是土路，昨天又下過雨，地面還有些潮濕，腳印還挺明顯的，其中一對腳印上面有籃球花紋，這個花紋有點眼熟。蘇曉朝扭頭朝身后看了一眼，脖子僵住了。

他剛剛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模一樣的腳印。

蘇曉想到了鬼打墻。

他和小玉一直在繞圈子，這個地方他們已經走過不止一遍了！

可是現在天還沒黑呢，鬼打墻不都是晚上才出現嗎？

“小玉，你會唱歌嗎？”蘇曉讓自己鎮定下來，最起碼不能嚇到小玉，她才九歲，鬼鬼怪怪的事情會給小孩子帶來心理陰影，蘇曉打算讓她唱歌來轉移注意力。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小玉碰碰跳跳地唱了起來，稚嫩的童音在白霧籠罩的田野上空回響，小玉的演唱帶著八十年代那種舞臺風，看得蘇曉也笑著放松下來。

“像你這個年紀，不應該唱‘童話中魔法的城堡，有夢幻的味道’嗎？”蘇曉打趣道。

“我從一個叔叔那學的！”小玉唱得高興，往前跑了起來，蘇曉在后面追著她喊小心，可是小玉一眨眼就消失在白霧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玉！”蘇曉漫無目的地喊，他怕小玉一個人會害怕，也更危險。他沿著小玉的腳印往前跑了幾步，眼前的白霧漸漸淡去，迎面起風了，蘇曉終于看清了路，他已經走到路口，前面不遠就是水塘，孤兒院的三層小樓在離水塘幾百米遠的路邊。

“小玉，慢點跑！”蘇曉看到小玉已經跑到了孤兒院大門前，轉頭朝蘇曉揮了揮手，自己先跑進去了。

“這個小崽子！”蘇曉提著行李包，跑不快，見小玉已經安全回到孤兒院，他自己就慢慢走了過去。

孤兒院的圍墻有兩米多高，上面豎著碎玻璃，以防外人爬進去，這是蘇曉七歲的時候，院長親自筑上去的。院長說，孤兒院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是有最值錢的孩子。

蘇曉推開斑駁的紅漆大鐵門，看到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跳繩，見到蘇曉都好奇地圍了上來。其中有幾個生面孔，想必是這一年新添的孤兒。

“曉哥哥！”小胖子認出了蘇曉，一年多不見，小胖子更胖了，看來院長沒少受累。小胖子一喊，屋里年齡較大的孩子也都跑了出來，除了幾個害羞的躲在門后瞪著眼睛，其他的都圍上來哥哥長哥哥短。蘇曉趕緊放下行李包，從里面拿出準備好的零食和禮物，雖然不值錢，但孩子們都很高興地拿著跑來跑去相互炫耀。

“小胖，知道小玉跑哪去了嗎？”蘇曉看了一圈沒看到小玉。

“小玉？她早就被接走了。”小胖子含著糖含含糊糊地說。

“被誰接走了？”蘇曉疑惑，小玉不是剛剛才回來嗎？就這幾分鐘的時間，她就被接走了？

“被她爸爸和媽媽。”小胖子伸出五根手指頭，“被接走這么些天了。”

看來小玉被收養了，也好，能遇上好人家就是小玉的福氣，蘇曉拍了拍小胖子胖乎乎的手，眉頭卻皺了起來。小玉一個人跑了回來，難道那家人對小玉不好？他提起行李包匆匆進了樓，正好和下來的院長面對面碰上。

“曉回來了？”院長五十多歲，由于終年操勞，頭發已經全白了。

蘇曉鼻子一酸，“爸，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