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壟斷(4)
- 摩根財團:美國一代銀行王朝和現(xiàn)代金融業(yè)的崛起
- (美)羅恩·徹諾
- 4878字
- 2015-08-06 12:46:50
在皮爾龐特事業(yè)如日中天的壯觀景象背后,一直隱藏著一個弱點。如果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悲劇能激起人們的恐懼與同情的話,那么皮爾龐特所戴的正是一副悲劇面具。1903年,皮爾龐特靜坐了兩分鐘,讓愛德華·斯泰肯為他攝下那幅著名的照片:皮爾龐特深陷于陰影之中,手緊握刀片般的椅背,雙眼凝視前方,雙眉緊皺,衣領(lǐng)堅硬,眼中無一絲憐憫之情,目光如神話般令人恐懼。斯泰肯想讓皮爾龐特轉(zhuǎn)過臉去,但皮爾龐特對自己的鼻子很敏感,只目視前方。攝影師攝下了他怒發(fā)沖冠的模樣。他很討厭這張照片,把第一次印出的照片撕得粉碎。在這張照片里,皮爾龐特的眼中燃著怒火,也藏著悲哀——火山爆發(fā)一般充滿力量,又充滿絕望。這張照片抓住了皮爾龐特·摩根的全部氣質(zhì)。后來,皮爾龐特后悔自己的一時魯莽,愿以5000美元的重金買下這張照片,但攝影師斯泰肯惱于皮爾龐特撕毀照片一事,拖了兩年的時間才把照片交給摩根。
如火的雙眼與一只詭異的鼻子相連。隨著時光的飛逝,皮爾龐特的酒糟鼻子越來越大,越來越丑陋。不可避免地,這鼻子出現(xiàn)在照片上,然而最為這只異鼻所震撼的恐怕還是親眼見到他的人。藝術(shù)品商人約瑟夫·杜維恩寫到他和這位華爾街頭號人物的初次會面時說:"沒有一幅漫畫中的鼻子在整個臉上占這樣大的比例,長出這樣駭人的酒刺。即使當時我沒有喘不過氣來,我的臉色也一定有了變化。摩根看出了這點,他目光如匕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刺穿。"42有許多將摩根的鼻子與他的暴躁脾氣連在一起的軼事——那些關(guān)于權(quán)貴們虛榮心的老故事。皮爾龐特絕不容忍對于他的嘲笑。一個作家說摩根一直無法忘掉有關(guān)他的"一個臉上長著酒刺鼻的大亨"的描述。43"一賭一百萬"的蓋茨曾贈皮爾龐特以"肝鼻子"的謔稱,這個玩笑令蓋茨損失慘重:皮爾龐特將蓋茨趕出聯(lián)盟俱樂部和紐約游艇俱樂部。皮爾龐特對于自己的鼻子可以說比對自己的托拉斯還要敏感。約瑟夫·普利策與摩根同在一個俱樂部。當普利策的報紙攻擊了皮爾龐特的生意時,皮爾龐特對普利策抱怨的不是報上對他的指責,而是在漫畫中把他的鼻子畫得過大,他覺得這很不公平。
人們對皮爾龐特鼻子問題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維多利亞·薩克維爾——韋斯特女士可能是皮爾龐特的最后一位情婦,她在1912年的一則日記中寫道:"我從未碰到過如此具有吸引力的人,幾分鐘后你就忘了他的鼻子。"44與皮爾龐特關(guān)系密切的人這樣感覺,而皮爾龐特的商界對手們對他的鼻子一定另有一番感受。對小孩子們來說,他的鼻子令人害怕,具有催眠的效力。皮爾龐特的一個后期的合伙人德懷特·莫羅把皮爾龐特帶回自己家里,莫羅的女兒伊麗莎白(她媽媽早已警告她不要談起皮爾龐特的鼻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這位金融巨頭:"摩根先生,你愿意你的鼻子伸到茶里去嗎?"45皮爾龐特試盡了各種辦法治療他的鼻子,甚至試過英國的亞歷山大王后建議的電療,但酒刺卻無法根治。這似乎是老天對皮爾龐特的懲罰,以此不斷提醒他應明白自己不過是凡人而已。在達觀一些的時候,皮爾龐特將這巨鼻視作自己的榮耀。俄國財政大臣威特伯爵曾建議皮爾龐特做外科整形手術(shù),對此皮爾龐特回答道:"每個人都知道我有這樣一只鼻子,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它,我將無法走上紐約街頭。"46更有甚者,他還稱自己的鼻子為"美國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一個部分"。47大概是由于自己鼻子的緣故,皮爾龐特喜歡雇用年輕漂亮的男性為他工作。他常以送人純種牧羊幼犬的方式表明他即將請對方參與合伙。摩根合伙人早期的名聲通常是那些為鐵路重組奔波勞累的技術(shù)人員。隨著時光的流轉(zhuǎn),這一傳統(tǒng)漸被一種新的鮮明的模式所取代。新的摩根合伙人個個穿著時髦,溫文和藹,舉止文雅,完全符合富有的客戶們的欣賞品味。一個早期為皮爾龐特作傳的作家寫道:"一個相貌平平的人是沒有機會被選作摩根合伙人的。"除了少數(shù)的例外情況之外,在皮爾龐特的兒子杰克領(lǐng)導之下的摩根銀行,可以說奉行的是同樣的政策。48這一模式的最初代表是羅伯特·培根。培根是在1894年胡德·賴特猝死后成為摩根的合伙人的。培根被雇后不久,他從前的老板亨利·李·希金森少校就提醒他說:"不要因為你能做而且喜歡做,就像科斯特那樣過度工作。他干得真棒,但是很不明智。"49培根衣著整潔,具有運動員一般的身材,寬闊的臉龐充滿力感,唇上蓄著動人的短須,他被稱為華爾街上的希臘俊神。培根畢業(yè)于哈佛大學(是西奧多·羅斯福的同學),曾參加拳擊比賽,跑過一百米,做過橄欖球隊的隊長、合唱團團長,他還是大學賽艇隊的第七號選手,班級的模范學生。他出現(xiàn)在百老匯街和華爾街相交處的摩根銀行中,樹立了摩根合伙人的新形象。一位小說家腦中聯(lián)想著培根寫道:"如果上帝的天使選人類的女兒為妻,那么他們生下來的就是摩根合伙人。"50皮爾龐特非常寵愛培根,常要他伴隨左右。據(jù)說摩根已"愛上了"培根,"喜歡與他在一起"。51培根在銀行里的晉升預示著摩根帝國中的一個問題:迷人的"輕量級拳手培根"反映了皮爾龐特害怕雇用具有統(tǒng)帥能力的人才。培根在統(tǒng)率方面屬于二流人物,這說明他的老板管理判斷力不佳。藝術(shù)評論家羅杰·弗賴伊認為摩根是個虛榮心極強的獨裁者,他總是有不安全感,"喜歡由那些處在他掌握之中,可以任由他捏塑的人物圍著他。"52皮爾龐特早期的那些才華橫溢的合伙人被稱為皮爾龐特大業(yè)的使徒,朱庇特神的侍酒俊童,他們可能是些法律和金融界的奇才,但他們不具備領(lǐng)導者的素質(zhì)。由于合伙人的數(shù)目不多——1890年在紐約有6個,在費城僅有4個——他們每個人都負擔沉重。
1901年,在所謂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份事件中,暴露了皮爾龐特的專制的危害性。北方太平洋公司事件可能是美國歷史上最具有爭議性的一次兼并。美國鋼鐵公司成功建立之后,皮爾龐特驅(qū)船駛往法國,到利維耶爾去會那里的一位暗褐色皮膚的伯爵夫人。他將公司交給了培根料理。自從頭一年科斯特死后,培根明白自己處在科斯特生前的位置上,眼前的責任令他暈眩。"我的整個生命仿佛都被這個大旋渦卷進去了。"他告訴自己的妻子。53這時,華爾街上摩根公司之外的其他勢力正聯(lián)合在一起,預謀扳倒摩根。這一聯(lián)合體由愛德華·哈里曼、威廉·洛克菲勒、國民城市銀行和庫恩——洛布等摩根死敵組成。這一聯(lián)合體成功地蒙住了培根,使培根對他們的陰謀絲毫未加察覺。
這一場沖突其實自1895年就已開始醞釀。1895年,皮爾龐特決定不重組破產(chǎn)的聯(lián)合太平洋公司,他斥之為"平原上的兩條銹鐵"。54他對美國西南諸州置之不理的態(tài)度使別人找到了進入鐵路業(yè)的缺口。愛德華·哈里曼接手聯(lián)合太平洋公司,把它與南方太平洋公司合并。就這樣,哈里曼和庫恩——洛布猶太財團控制了西南部的鐵路,在那里無往不勝,正如摩根在東部和西北部的戰(zhàn)績一樣。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權(quán)事件,是分別由摩根和哈里曼親自控制的鐵路系統(tǒng)的炸雷般的迎頭相撞。
哈里曼的風格與皮爾龐特不同。他身材矮小,兩腿向外彎曲,目光閃爍,戴一副金屬框眼鏡,唇上留著蓬亂的胡須,神情乖戾。他和華爾街上其他許多人一樣,來自一個貧窮的牧師家庭,也是一個厚顏無恥地往上爬的人。哈里曼射術(shù)超群,嗜好血腥的運動,在股市上也硬打硬拼。如果說皮爾龐特喜歡的是幕后協(xié)商,握手締約;那么哈里曼則是一個市場操縱家,他像一架轟炸機,只顧攻擊,無意協(xié)商。皮爾龐特通常扮演的是債券持有者代理人的角色,而哈里曼則喜歡購買普通股票,施加直接的控制權(quán)。皮爾龐特已功成名就,而哈里曼卻被排斥在名流圈以外,滿懷抑郁。然而,他將讓人們看到,他這樣的奇才若被排斥在皮爾龐特的俱樂部之外,會做出什么樣的破壞性舉動。如果銀行家仍可以通過托拉斯決議或其他的方式來操縱公司,那么哈里曼則證明了蓄謀控股者可以同時將銀行家與他們的公司握于手中。
哈里曼的銀行后臺是出生在德國的銀行家雅各布·希夫。這位不屈不撓、胡子雪白的人是庫恩——洛布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作為以金融控制鐵路的巨頭,他僅次于皮爾龐特。希夫顯貴無比,當他要去哪里時,一節(jié)私人普爾曼車廂對他來說遠遠不夠。55他為人強硬,舉止莊重,和皮爾龐特一樣驕傲。
和倫敦的商人銀行家一樣,華爾街的猶太銀行家們一開始大都是做織物買賣的商人:雷曼兄弟以阿拉巴馬棉花經(jīng)紀業(yè)起家;高盛公司的戈德曼最初則是賓夕法尼亞州一家服裝店的店主;庫恩和洛布曾是辛辛那提的布商;拉扎德搞的則是新奧爾良的織物生意。這些公司都是家族式的,他們只以血緣和姻親的關(guān)系選擇合伙人。他們在基督徒大銀行家們的生意空隙里找到生存之所,因此與摩根相比,他們與市場有著更為直接的聯(lián)系。在摩根之類的紳士銀行家眼里,市場是一個很粗俗的事物。因此,高盛專門從事商業(yè)票據(jù),雷曼從事商品貿(mào)易。1900年左右,猶太銀行開始承銷那些被紳士銀行家以發(fā)展太慢為由而摒棄的一些公司的股票——這些公司包括零售商店、紡織品制造商等,其中有1906年在高盛和雷曼兄弟支持下成立的西爾斯——羅巴克等公司。紳士銀行家們對這些小生意嗤之以鼻。"把它們給猶太人吧"——這種極為勢利的態(tài)度使他們在20世紀付出了慘痛代價。56希夫并不僅僅滿足于扔給猶太人的這些零碎小生意。在猶太銀行家之中,他具有玩大手筆的勇氣,要與摩根在政府債券發(fā)行和鐵路融資上較量一番。他運用德、法的資金投資美國股票的才能,決不亞于皮爾龐特對英國資金的使用。庫恩——洛布之所以勢力強大,主要靠的是它為大批德國投資者在美國購買鐵路股票提供的代理服務。
摩根在談到希夫時總是不屑地稱其為"那個外國佬"。57而希夫卻承認很敬佩摩根,但他的贊美之辭有時空洞而略帶妒意。在1907年的大恐慌中,皮爾龐特扮演了英雄一般的角色。對此,希夫說:"或許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以他那種專制的做法,令各個銀行團結(jié)在一起進行合作。"58在20世紀初,在華爾街的銀行家之間存在著很多政治、種族和宗教方面的分歧。正統(tǒng)美國銀行勢力和猶太銀行勢力的分裂,是美國高額融資界發(fā)生的最大的斷層現(xiàn)象。由于這兩個集團將會控制美國的投資銀行業(yè),他們之間的斗爭便成了摩根歷史傳奇中一個反復出現(xiàn)的主題。皮爾龐特是個著名的反猶太主義者,一個早期的傳記作者說:"他具有很深的反猶太情緒,并且不止一次毫無必要地對猶太銀行采取敵視態(tài)度。"59他對猶太人的厭惡也許在他與羅斯柴爾德打交道的過程中得到了深化。猶太金融巨頭約瑟夫·塞利格曼注意到了皮爾龐特對他"從冷淡到緩和的態(tài)度",他認為這是由于皮爾龐特對猶太人的反感而造成的。60皮爾龐特與塞利格曼關(guān)系和緩后,在一次股票發(fā)行中進行了合作。當塞利格曼被禁止進入一個上流社會的薩拉托加飯店時,摩根銀行在一份抗議書上簽字表示支持。此外,庫恩——洛布也和摩根財團合作過多次。摩根歷史上的反猶太情緒之所以有趣,主要是因為這種情緒必須謹慎地加以克制。
參與1901年哈里曼和希夫反摩根計劃的還有洛克菲勒家族。1881年,約翰·洛克菲勒以其巨額現(xiàn)金儲備為標準石油托拉斯融資,無需借助華爾街的力量。19世紀80年代之后,標準石油公司為洛克菲勒帶來了大量的現(xiàn)金收入,洛克菲勒急需為這些現(xiàn)金找一個金融倉庫。他選擇了國民城市銀行——今天的花旗銀行的前身。洛克菲勒向這家銀行注入了巨額資金,到了1893年,它已是紐約最大的一家銀行了。這一變化頗具特殊意義。正當銀行家們緊緊控制著工業(yè)之時,這個工業(yè)帝國的國王則在加緊對銀行業(yè)的控制。國民城市銀行被稱為石油銀行,正如J.P.摩根公司被稱為鋼鐵銀行一樣。國民城市銀行的總裁詹姆斯·斯蒂爾曼目光警覺銳利,他在北方太平洋公司的危機中與摩根作對,但他后來成了皮爾龐特·摩根的親密盟友。斯蒂爾曼的兩個女兒嫁給了威廉·洛克菲勒的兩個兒子,加強了洛克菲勒與國民城市銀行的聯(lián)合。
北方太平洋危機的起因是西北鐵路巨頭詹姆斯·希爾決定購買一條中西部鐵路線,即所謂芝加哥——伯靈頓——昆西鐵路。希爾脾氣暴躁,一副桀驁不馴的白色胡須十分濃密,頭發(fā)長至肩頭,臉龐寬闊。在摩根的幫助下,他合并了大北方公司和北方太平洋公司,將其發(fā)展成一個控制著美國西北部交通的鐵路系統(tǒng)。哈里曼擔心希爾購買"芝——伯——昆"鐵路,這將使他進入芝加哥,有可能就此連接成一個跨越北美大陸的鐵路線,它甚至有可能與摩根的紐約中央鐵路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