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反光?”嚴林納悶兒。
“狙擊步槍瞄準鏡的反光,沒什么?!表n光說,“估計是武警在那布置了狙擊手,不過我很納悶兒,為什么槍口對著這里?那是個最佳的狙擊位置,不是防御位置?!?
嚴林立即轉臉看去。
500米開外的樹林里面,一個穿著吉利偽裝服的槍手在往槍袋里面放自己的蘇聯制SVD。他臉上都是迷彩,看不清楚容顏,卻可以看出來他很緊張。他身邊的觀察手在收拾觀察儀器,都很匆忙。狙擊手對著耳麥低聲用英語說:“我被發現了——馬上撤離!大陸武警要來搜山了!”
他側面的山頭,樹林里面的灌木叢開始晃動。幾個穿著迷彩服的身影悄然滑落到下面的洼地,然后轉身提著自己的武器裝備迅速撤離,動作都很輕。
嚴林沒有看見反光,納悶兒:“你確定?”
韓光:“我確定?!?
嚴林立即走向現場的武警中校,說了幾句。武警中校急忙揮揮手,命令一個班的武警戰士跑步上山。
集訓隊隊員們都看過去,嚴林看看上面,又轉向隊員:“安靜。我們只是來觀摩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聽我的命令?!?
樹林里面,觀察手背上了自己的M4A1卡賓槍跟著前面的狙擊手在匆匆小跑:“蝎子,我們放棄了嗎?大陸武警沒有多少戰斗力,我們可以拼一下。”
“撤吧,這個單我不能做了,雙倍退錢——我見到了一個熟人?!本褤羰终录拿弊釉诳觳匠冯x,露出一張抹滿迷彩油的亞洲人的臉。他嘴唇很厚,牙齒很白,眼窩深陷。狙擊手嘆息:“是跟我打過交道的一個狙擊手,他是高手當中的高手。中國有句古話,既然世界上有了諸葛亮,何必再生出來周瑜……沒想到10年后,我和他又見面了,還是在這種場合?!?
“蝎子,你一槍擊斃他不就得了?”觀察手很納悶兒。
“他不是武警,他是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教官。他身邊那些沒軍銜標志的小伙子,也不會是武警,應該是他培訓的特種部隊隊員?!本褤羰中痈袊@,“一旦真的打起來,除非我有把握把他們三十多個人全部一下子爆頭,否則,我們占不到便宜。這是內陸,一旦糾纏起來,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觀察手苦笑:“難道大陸警方知道我們今天要動作?專門請了他們來震場子?”
蝎子搖頭:“不會……他們應該是來觀摩槍決死刑犯的,這更驗證了我的判斷——這是三十多個特種部隊的狙擊手,我們不能下去。”他到了樹林的邊沿,拿起匕首在樹上刻著什么,轉身跑了。
武警班長匆匆下山:“什么都沒發現!”
武警中校:“你確定?”
武警班長:“我確定,我在上面布置了觀察哨?!?
武警中校點點頭:“好的,你去吧,我再派兩個班上去?!彼D向嚴林:“上面沒有狙擊手?!?
嚴林笑笑:“也許是我太緊張了?!?
“有備無患,你倒是提醒我了?!蔽渚行S峙扇松先チ?。這時候一個參謀跑過來:“總指揮問,可以進場了嗎?”
武警中校轉向嚴林:“你還有什么建議嗎?”
嚴林擺擺手:“沒有,這是你的活兒。”
武警中校:“進場!”
等待在外面的車隊魚貫而入。
集訓隊員們都睜大了眼,看著幾個死囚站在卡車上,脖子后面插著白牌子,名字上都打著叉。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一個女人,甚至可以說是女孩兒,睜著驚恐的眼。今天死囚都穿著自己的衣服,但是褲腿都被扎緊,是為了防止大小便失禁。兩個武警押著一個往這邊走,甚至可以說是拖,因為死囚的腿都軟了,在地上是被拖著走的。押送武警除了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還戴著墨鏡和口罩,手上是白線手套。所以看上去挺嚇人的,其實是為了防止被辨認出來相貌,遭到死囚同伙的報復。
集訓隊員們默默看著這五個死囚被拖到白線邊跪下。那個女孩跪不下去,腿都僵了。一個武警在后面踹了一腳她的膝蓋彎,她跪下了,臉色蒼白,想喊但是脖子被繩子勒住,喊不出來。押他們的武警把他們穩定住,身子都往外靠。
“那么年輕就被判死刑?”嚴林感嘆。
“販毒?!蔽渚行Uf,“還是個大學生,在學校販毒,剛滿二十歲。”
嚴林點點頭。
集訓隊隊員們都看著現場,表情各異,但是顯然都不是很舒服。唯一例外的是蔡曉春,他的眼里帶著一絲興奮。嚴林觀察著他們的表情,在韓光臉上定住了。韓光沒有表情,跟面前什么都沒有一樣,還是那種冷冷的沉默。
五個行刑的法警提著56半自動步槍跑步過來。他們也戴著墨鏡和面罩,手上也戴著手套。他們跟任何人都沒交流,直接跑到死囚背后一一對位,然后提起手里的步槍利索地上膛,緊接著一個弓步出槍,槍口準確地對在死囚的后腦位置。
集訓隊員們沒有說話,但是呼吸都很急促。
現場指揮的法警警官在一邊高喊:“好!”
幾乎在一瞬間,五個法警同時開槍,死囚頭部中彈。7.62毫米的步槍子彈威力很大,于是有一個死囚的頭蓋骨被掀開了,大腦一下子露出來,白花花的腦漿也一下子噴出來。兩邊押著人犯的武警一下子放手,于是死囚就倒下了。
行刑完畢的法警幾乎同時丟掉手里的步槍,摘下白手套丟掉,走向等待在外圍的一輛面包車。最后一個法警上去,面包車就開走了,門還是在開動的時候關的。
五個死囚倒在那里,白花花的腦漿在黃土地上格外醒目。
孫守江一下忍不住了,哇地吐出來。
其余的集訓隊員也跟著吐了出來。
只有兩個人沒吐,一個是韓光,因為他壓根兒沒吃什么東西;另外一個是蔡曉春,他看著這些沒有恐懼,相反是一種孩子般的新奇。
嚴林都看在了眼里。
6
回到部隊的集訓隊員晚上肯定吃不下飯,只有兩個人動了筷子。一個是韓光,他還是吃得很少,還是蔬菜。蔡曉春吃得跟往常一樣,也沒什么情緒的變化。嚴林坐在桌子邊看著那些沒動筷子的隊員們:“吃???怎么了?特種兵的伙食標準是每天22塊,都不吃,餓瘦了回去你們單位領導肯定說我們大隊克扣你們的伙食費?!?
孫守江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就往嘴里放,但是肉進去他就反胃了,跑出去就在門口開始吐,都來不及跑到廁所。其余的隊員都沒動筷子,但是也有兩個跑出去吐了。
嚴林還是皮笑肉不笑,繼續吃飯,慢條斯理的。圍著圓桌坐著的隊員們都沒動,好像吃飯不是享受,成了一種折磨。嚴林吃著:“既然都不想吃,那就運動運動——出發,10公里武裝越野?!?
蔡曉春已經吃完了,起來抹了一把嘴掉頭就跑。韓光也放下筷子出去了,其余的隊員慢吞吞地站起來,都還難受著呢。嚴林一聲厲喝:“快點!磨磨蹭蹭的,還想吃豆腐腦?!”
于是都跟兔子一樣跑出去了。槍都是在身上挎著的,背囊都整齊放在食堂門口。他們飛快地跑出去背上背囊,一溜煙兒地就都跑遠了。
嚴林繼續吃飯。林銳帶著兩個警察走進來,納悶兒:“嗯?怎么吃飯時間跑越野?”
“這幫少爺兵不都沒吃嗎?”嚴林笑笑,“既然不想吃,我就讓他們運動運動——這二位是?”
警察敬禮:“我是省廳刑偵總隊的,我們總隊長讓我們來找您,嚴教官。我們是剛調來的,所以第一次見面。溫總讓我們跟您問好,說下次請你喝酒?!?
“老溫又有什么擺不平的事兒了?”嚴林一點也不意外,拿起餐巾紙抹抹嘴起身,“等一下,我去拿我的槍。你們那槍不好使,還是自己的用著順手?!?
“不是的,嚴教官?!本熠s緊說,“沒有人質劫持事件。”
嚴林納悶兒:“沒人被劫持,找我干什么?找我難道幫忙查案?”
“對,是幫忙分析一條線索?!本煺f。
“這倒奇怪了?”嚴林看他倆,“說吧,什么事兒?”
“我們在刑場500米外的樹林里面發現了這個。”警察拿出一組照片遞給嚴林,“技術部門鑒定,是下午新留的。”
嚴林接過照片,是刻在樹上的一行文字,下面是個蝎子的圖形。
“是越南話。”警察說。
“Bo cua chay lay nguoi(注:此處為越南語)?!眹懒蛛S口就念出來,“溜之大吉?!?
警察幾乎是崇拜地看著他:“您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啊?我們找了很多專家,都不認識越南話,最后電傳到公安部才解決的。早知道直接來找您了!”
“沒什么,戰爭逼的?!眹懒挚粗訄D形。
“這個圖形,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嗎?”警察小心地問,“公安部的專家說,這個蝎子該是一個什么人或者部落的簽名圖形……我們查不出來是誰,溫總說來找您試試看,您在前線打過仗,多少了解點越南?!?
“蝎子,是一個人的綽號?!眹懒挚粗掌斑@個人,我很熟悉。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跟他熟悉到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的程度。”
警察納悶兒,看著他?!叭钗男?,越南特工隊狙擊手,當時的軍銜是少尉?!眹懒诌€給他照片,“他在蘇聯特種部隊受訓,學的是狙擊手專業,曾經作為優秀學員去阿富汗戰場實習。由于他狡詐兇狠,一起參戰的蘇聯阿爾法特種部隊隊員,都叫這個亞洲小個子狙擊手——蝎子?!?
“越南特工隊滲透到內陸了?戰爭都結束那么多年了啊?”警察脫口而出。
嚴林淡淡苦笑:“兩國關系正?;院?,他脫掉軍裝轉業了,去了歐洲。大概在1993年的時候,他到中國來過一趟,還專門找我敘舊。我跟大隊長匯報過,得到允許前去赴宴。在酒桌上,他除了跟我暢談和我互相瞄著腦袋的往事,還邀請我去他所在的公司工作。我當然沒答應,因為我是中國軍人。”
“什么公司?”林銳很好奇。
“非洲戰略資源公司。”嚴林說。
林銳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是什么公司?”警察沒明白。
“African Executive Outcomes——非洲戰略資源公司,簡稱AO。是一個老牌的國際雇傭兵公司,”嚴林說,“一群為錢賣命的雇傭兵,大部分是各國退役的特種部隊老兵?!?
“看來我們事先得到的線報是準確的!”警察反應過來,“謝謝你啊,嚴教官!我們馬上布置追捕,封鎖各個出入境口岸!”
“沒用了,他已經走了?!眹懒终f。
“那我們也得試試看。”警察轉身跑了。
林銳看著嚴林:“有一件事情我沒搞明白——當年在戰場上,蝎子怎么能逃過的你的槍口呢?”
嚴林長嘆一口氣:“因為他也在拿槍口對著我的腦袋。”
7
跑完10公里的集訓隊員們都氣喘吁吁,在兵樓前列隊。嚴林站在兵樓前等著他們,只是臉上沒有了那種皮笑肉不笑,變得很嚴肅。隊員們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誰也不敢說話,都是自動站好。嚴林注視著他們:“草包!”
都沉默。
“一個草包,我還能容忍,因為軍隊很大,個把草包濫竽充數還是可以理解的?!眹懒謪柭曊f,“一群草包,我不知道怎么容忍?!你們以為可惡的戰爭距離你們很遠嗎?以為現在是當和平兵少爺兵的時候嗎?是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悠閑時光嗎?——不是!就在今天下午,就在我們觀摩死刑的刑場上,幾乎要爆發一場襲擊作戰!”
隊員們都睜大眼,韓光也有一點意外。
“一群全副武裝的雇傭兵,從境外滲透,潛伏到刑場附近的山上,準備劫法場!”嚴林厲聲說,“你們都是特種部隊骨干,該知道保密紀律——我告訴你們,不是當作喝酒的談資!也不是讓你們當作搞對象的時候,吹牛的本錢!我是想拷問你們,拷問你們每一個人——作為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骨干狙擊手,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隊員們都不說話,真的是在流汗。
“如果這群雇傭兵沒有懸崖勒馬,及時改變主意,撤離現場,一旦襲擊發生,你們——這些中國陸軍特種兵,軍中精銳,三百萬人民解放軍的佼佼者——有信心有把握,跟武裝到牙齒的境外雇傭兵來一場血戰嗎?!”
還是沉默。
“報告!”
蔡曉春高喊。
“講!”
蔡曉春出列,敬禮:“報告嚴教!如果這群雇傭兵真的敢襲擊,我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看!我要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吃素的!”
“對,不是吃素的,是吃肉的!”嚴林說,“吃完了就吐的!滾回隊列!”
“是!”蔡曉春敬禮,入列。
嚴林怒視他們:“幸虧襲擊沒有發生,否則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臉,都會被你們丟光了!——在這里,我要表揚韓光?!?
韓光苦笑一下,沒吭聲。
“雖然他跟你們一樣草包,但是他還是發現了潛伏在山上500米外的狙擊手。”嚴林說,“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懂得觀察周圍環境,懂得作為一個狙擊手,在任何時候都要有敵情觀念!要去觀察——發現,但是韓光為什么也是草包?因為他不會判斷!他沒判斷出來對方是敵是友,沒有及時向我報告!”
“是,嚴教批評得對?!表n光心悅誠服,“我以為是武警的狙擊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