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現在明白了沒有?為什么我要讓你們去刑場看殺人?看子彈爆頭?”嚴林說,“因為戰爭雖然沒有爆發,但是戰斗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作為特種部隊,要隨時準備投入這種戰斗!如果雇傭兵真的發動襲擊,要靠公安,靠武警去跟他們干嗎?——不可能!特種部隊,就是國家武裝力量的第一道防線和最后一道防線!當戰爭沒有爆發的時候,特種部隊要和其余的國家機器一起,將對國家安全的類似威脅扼殺在搖籃當中;當戰爭爆發以后,當敵軍在我境內進攻和襲擊的時候,當城市被占領百姓被蹂躪的時候,特種部隊就要和敵軍周旋到底!血戰到底!”
隊員們看著嚴林,眼睛都很亮。
“一個爆頭,就讓你們惡心得吃不下飯,還說什么共和國武裝力量的第一道防線和最后一道防線?!交給你們,老百姓能安心睡覺嗎?”
嚴林今天的話很多,也很毒辣。
“狙擊手是干什么的?狙擊手就是爆頭的,就是要看著子彈從自己槍口出來,然后打爆目標的腦袋的!你們沒做好準備,敵人做好準備了!保家衛國,你們膽子都破了,還保家衛國?玩球去吧!——你們要時刻拷問自己,做好準備了嗎?!明白了嗎?!”
“明白了!”隊員們怒吼。
“把你們洗干凈,去簡報室集合!我不想簡報室里面都是你們的臭汗味!我給你們上課,明天開始戰術狙擊訓練!解散!”嚴林說完就上了傘兵突擊車走了。
隊員們留在原地,互相看看。
田小牛看著他們:“五分鐘,開始計時。現在還有4分55秒……”
隊員們立即風一樣沖進兵樓,一片腳步聲。步槍和背囊被整齊放在門口的床鋪上,接著都拿起臉盆沖向水房,邊跑邊脫迷彩服。沖進水房就開始按照預定好的方案輪流接水,拿起臉盆就往身上沖。他們的肌體都很強健,渾身都是黝黑的腱子肉,跟剝皮的田雞腿一樣,但是肯定不會引起食欲,倒是很能引發女人性欲。
三十多個光頭小伙子們在三分鐘內沖洗完畢,接著就拿著衣服和迷彩服沖向宿舍。一片混亂以后,都穿著新迷彩服和擦得反光的軍靴跑向樓下。田小牛一個一個檢查他們的軍容。按照特種部隊的夏季著裝規定,迷彩服的袖子必須挽到肘部以上兩厘米,迷彩面朝外;領口第一顆扣子不扣,翻領朝外整齊,里面是黑色T恤;黑色貝雷帽必須左三右四戴好……這些必須在剩下的不到一分鐘完成,骨干就是骨干,所以軍容是挑不出來毛病的。
田小牛挨個兒看完了:“出發!”
隊員們就走向簡報室,但是沒喊番號,因為都覺得臉上無光。都是在原來部隊拔尖的人才,被這么海訓一頓肯定是臉上無光。嚴教訓得也真的不過分,如果問現在的中國軍人——面對戰斗,你做好準備了嗎?
有幾個敢說——時刻準備著?
灰溜溜但是很整齊走進簡報室,發現嚴教穿的迷彩服跟自己的有點不一樣。仔細一看原來沒軍銜,是一套邊境戰爭時期的偵察兵迷彩服,帶風帽的叢林迷彩。看樣子是有年頭了,但是誰也不知道嚴教今天穿這個干什么,他敢公然違反部隊日常著裝規定?嚴林看著他們進來站好:“坐下!”
唰——都坐下。
韓光看著嚴林,眨巴眨巴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嚴林的桌子上擺著一把85狙擊步槍,模樣并不出新,不過狙擊步槍的槍身上纏著麻袋剪成的偽裝布。
“這是我當年用的槍。”嚴林拿起來,唰地拉開槍栓,保養得很好。
大家都看,還沒明白。
“我拿著這把槍,在戰場上一共打了150發子彈,戰果是149個半敵人。”嚴林的聲音很冷峻,“那半個是打在小腦上,居然沒死,命大,成了植物人。”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年輕的狙擊手們都看著嚴林手里的槍,好像在看劊子手的絞架。
“我今天要給你們看這些,不是想跟你們顯擺我的什么狗屁輝煌戰績!”嚴林放下槍,“而是要告訴你們——第一百五十一顆子彈,我沒有打!”他又拿出一顆子彈,舉起來:“這顆子彈,我保管了多年!它本來要鉆進敵人的眉心,但是我沒有扣動扳機——因為,他的槍口也在對著我的眉心!”
隊員們睜大了眼。
嚴林放下槍和子彈:“這是我的狙擊手生涯當中,唯一的一個遺憾,也是一個終生的恥辱……”
8
“那是戰爭的最后一年,也是我們十二偵察大隊上前線的第三個年頭。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但是雙方的偵察襲擾作戰還在繼續,而冷槍作戰,則是兩個東方民族的軍隊都很擅長的。我作為西線戰場的骨干狙擊手,成為敵人眼中的一顆釘子……”
“小嚴!小嚴!”
大隊參謀雷克明鉆進帳篷,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
“到!”
睡眼惺忪的嚴林一下子精神起來,爬起身站好:“雷參謀,有任務?!”
旁邊的觀察手也起來,兩人都快中午才返回駐地。
雷參謀遞給他一堆傳單:“這是情報部門送來的,敵人給咱們陣地打了傳單。”
“傳單?”嚴林還沒明白過來,“什么玩意兒?”
“你自己看看。”
嚴林拿過來就嚇一跳,傳單上是自己穿軍裝的標準照,士兵證上的。旁邊是越南話,他仔細看看:“老天!我的腦袋這么值錢了?”
“對啊,敵人這次可花血本兒了!你的腦袋值二十萬人民幣!”雷克明笑道,“陳勇剛才還不樂意呢,你現在身價跟他一樣了!”
嚴林笑:“一班長比我值錢……”
“你不知道,你上個禮拜打死的是敵人一個軍區副參謀長,是個將軍!”雷克明說,“怕你驕傲,就沒告訴你。沒想到這次鬧到敵人國防部了,他們下了血本兒準備搞你!”
“就這事兒啊?”嚴林說,“雷參謀,沒任務我睡覺了,困死了……”
“有個情報,你得知道。”雷克明嚴肅起來,“我們的情報部門搞到的,非常確鑿的情報!”
嚴林也嚴肅起來:“又有什么重要人物要來前線視察?”
“一個少尉。”
嚴林苦笑:“雷參謀,一個少尉,至于讓你這個副營干部這么緊張嗎?”
“他是在蘇聯特種部隊學習的少尉,阮文雄。”雷克明遞給他文件夾,“剛從阿富汗戰場調回來,是因為你調回來的——他也是狙擊手。這是我們的情報部門得到的資料,你仔細看看。”
嚴林打開文件夾,看他的照片。是穿著蘇聯特種部隊土黃色制服的阮文雄,他很年輕,抱著一桿SVD狙擊步槍,背景是阿富汗的群山。
“你別小看他,他在蘇聯特種部隊的名聲很響。”雷克明補充,“他十三歲就參軍了,槍法超群,是作為優秀骨干送到蘇聯阿爾法特種部隊學習的。他的成績并不比你差,也有100多的戰果——狡詐兇殘,都叫他蝎子。”
嚴林翻看資料:“都是俄文的?”
“情報部門剛送來的,前指正在組織翻譯。”雷克明說,“小嚴,你真的遇到對手了——要好好對待!”
嚴林看著照片,照片上的阮文雄和他一樣年輕,但是充滿了傲氣。
偵察大隊提高了警惕,嚴林是戰功顯赫的戰斗英雄,要是出了事,臉上確實不好看。加上即將撤離戰區,所以也壓縮了嚴林的狙擊任務,變相讓他提前停戰了。嚴林每天都待在駐地,郁悶得要命。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沒有命令他也只能待著。后來命令來了,但不是去執行狙擊任務,而是參加英模報告團。嚴林一下子就泄氣了,坐在床上發呆。
本來嚴林覺得,這次真的是離開戰爭了。收拾好自己的行裝,準備去參加報告團。戰斗還在繼續,自己卻要去參加報告團,好像怕了那個什么“蝎子”似的。這讓嚴林非常不服氣,卻又不能不服從命令。就在第二天凌晨,他正要上車的時候,新的命令又來了。
這次來宣布命令的居然是前指副參謀長,嚴林一下子緊張起來。他走進大隊部的帳篷,副參謀長穿著沒戴肩章的85軍裝,戴著別著軍徽的解放帽,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就是嚴林?”
“是,首長。”嚴林說。
“名氣不小啊!”副參謀長苦笑,“敵人這次,看來是非得要逼你出來不可了!而我們,也只能派你上去了!”
嚴林不明白。
何志軍把一堆資料打開,擺在他面前:“自己看吧。”
嚴林一看,都是被狙殺的我軍官兵照片。
“短短五天,我們有十七名官兵犧牲在同一名狙擊手的槍下。”副參謀長說,“其中級別最高的,是步兵團的副團長,年齡最小的,是一個剛剛十七歲的戰士。‘蝎子’在瘋狂狙殺,他在逼你出去。”
嚴林把照片放下,抬頭看何志軍。
“你有把握嗎?”何志軍問。
嚴林咬住嘴唇:“我上!”
當天晚上,嚴林和觀察手小周仔細分析了作戰地圖和沙盤,將“蝎子”所有的狙擊案例進行了分析,尋找他的狙擊習慣和狙擊陣地的設置。等到忙完天色已經大亮,嚴林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強勁的對手,其中有三起狙擊案例,他都無法確定狙擊地點,雖然有幾個考慮,但是……無法確定敵人狙擊手的位置,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天,他倆睡了一天。當天擦黑的時候,他們起床準備出發。換上迷彩服,給狙擊步槍和沖鋒槍裹上了麻袋片,并纏上密密麻麻的枝葉,檢查開槍和換彈匣是否方便,對著鏡子一道一道畫好迷彩油,然后開始披掛自己土造的偽裝服——用212指揮車的偽裝網剪成的偽裝衣,隨后戰友們在他倆身上插上密密麻麻的枝葉。乍一看上去就跟倆灌木人似的。
一切收拾妥當,倆人便準備登車出發了。嚴林笑著跟戰友們道別:“等我好消息!”其實自己心里面也沒太大的底氣,戰友們都神色凝重,“蝎子”的情報已經傳達給了他們。嚴林還是笑笑,坐在大屁股吉普車上遠去了。
到達指定位置后,倆人開始爬山。在事先找好的位置設置了狙擊陣地。正在深夜,嚴林的動作格外小心翼翼。他按照自己理解的“蝎子”活動規律設置了這個陣地。要在平時他是不會設置在這里的,但是狙擊手都明白對方的思維,所以他必須設置在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他和小周潛伏的位置是一片碎石山頭的山腰,這里斷斷續續長著灌木叢。倆人潛伏在碎石之間,這次的潛伏不好受,因為身子下面都是石頭。但是嚴林必須潛伏在這里,正因為這里難受,所以狙擊手不會長期潛伏在這里——所以,“蝎子是不會想到他會潛伏在這里的。”
就看誰能先發現誰了,因為彼此都是絕頂的神槍手。
嚴林湊在狙擊步槍的瞄準鏡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拂曉時分,邊境地區開始了鳥叫。從嚴林的位置看上去,面前是一片開闊的叢林。他把面前分割成網格狀,開始讓小周一個一個排除,自己保持隨時開槍的姿勢。但是小周沒有發現目標,嚴林更緊張了。他開始自己一格一格搜索,搜索得很慢,希望可以找到痕跡。
他的瞄準鏡慢慢滑過1000米開外的一片雜草,突然,他挪了回去!
在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對方的狙擊步槍也在對著自己!
阮文雄也是剛剛發現嚴林,兩人就這樣,槍口對著槍口,相隔1000米。
安靜得要命,只有風聲。
嚴林平穩地呼吸著,瞄準了阮文雄。
阮文雄也平穩地呼吸著,瞄準了嚴林。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都不敢動。
嚴林的鼻尖兒開始冒汗,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阮文雄跟他的情況差不了多少。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誰都沒有動作,一直到天黑……在80年代,雙方的軍隊都沒有裝備單兵夜視儀,所以天黑就意味著遠程狙擊作戰的結束。
嚴林帶著小周撤離了狙擊陣地,對方顯然也撤離了,因為第二天再也沒有狙擊手狙殺我軍目標的壞消息。而戰爭,也很快結束了……9“我承認,我怕了。”嚴林帶著幾分酸楚地說。
隊員們默默地看著他。
“在我的狙擊作戰生涯里面,那是第一次被對方的狙擊手抓住了目標——我相信,對于他來說,也是第一次。我們都怕了,因為我們都第一次被狙擊步槍對準了眉心,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嚴林緩緩地說:“我相信對于他來說,也是一生難忘的經歷。我回到駐地,向大隊領導和前指首長做了匯報。前指首長經過考慮,命令我不要再上去了,因為他已經知道馬上要停戰,而我們當時是不知道的。我們的情報部門得知,阮文雄回去以后也向上級做了詳細的匯報,他的上級也命令他不要再上去。其實雙方的領導都是一個考慮——戰爭即將結束了,沒有必要再讓戰士這樣流血,因為戰后的軍隊需要參戰的老兵作為種子……這是我一生的遺憾,也是我一生的恥辱——因為,我被他抓住了。”
隊員們都是聽得驚心動魄。
嚴林說:“為什么今天我跟你們講這些,是因為今天下午在刑場出現的雇傭兵——就是阮文雄,‘蝎子’。”
投影上出現蝎子的留言。
“你們還說什么和平年代嗎?——我們隨時面臨著各種威脅,我們不僅是為未來戰爭在訓練,也是為了應對現實的威脅!”嚴林說,“在你們惡心嘔吐的時候,蝎子這樣強勁的對手就出現在你們身邊不足500米的地方!他在拿狙擊步槍對著你們,你們做好戰斗準備了嗎?”
隊員們被問得很慚愧。
“你們都很年輕,都自認為自己是硬漢,是戰士,是無敵的特種兵。”嚴林淡淡地說,“其實你們還差得遠,太遠太遠……你們來參加狙擊手訓練,為的是成為優秀的狙擊手。你們渴望成為優秀的狙擊手,但是你們還不知道狙擊手要面對什么。孤獨?疲勞?——那些都是皮毛,真正要面對的是死亡。死亡的威脅,當你們潛伏在狙擊陣地,隨時面對的都是死亡。因為你們往往要深入敵后,沒有退路,一旦被發現,只有一個歸宿——死亡。”
嚴林注視他們:“記住我的話——并且刻在腦子里面。下面我給大家介紹這次狙擊手集訓的主要內容……”
隊員們都認真聽著,做著筆記。這次那些剛來的時候桀驁不馴的特種部隊骨干們都老實了,因為嚴教的故事,他們在任何軍校的課本和教室里面,都不曾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