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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向前看,1975(1)

毛澤東在1975年指定鄧小平取代王洪文主持黨的會議時,中共仍然處在“文革”的爭斗所造成的混亂之中。鄧小平在黨內的新職務使他得以采取一些重要措施整頓全國的黨組織。在北京之外的第一步整頓工作是在省級層面進行的,3個月之后進一步推向縣和公社兩級。7月2日葉帥寫信宣布了由鄧小平主持黨內工作,兩天之后鄧小平便在有很多省委領導參加的中央“讀書班”上做了講話,會議的重點是團結和整黨。

鄧小平知道毛一直在對他進行觀察,因此他在會上大講毛主席的教導,至少是“毛主席的三項重要指示”——這是他為了配合自己當時的工作目標,從毛的教導中挑選出來、組合在一起的。鄧小平的目的有二,首先是讓毛澤東放心他會反修防修,其次是強調安定團結和發展國民經濟。為了加強黨的團結,鄧小平采用了毛在1945年抗戰結束時召開的中共七大上的做法。在那個鄧小平第一次參加的黨代會上,毛澤東強調必須把抗戰期間各占山頭跟日本人打游擊的各個單位統一起來。鄧小平結合前一段時期的情況說,各自為戰的打游擊時期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山頭”思想,同樣,在“文革”期間自然也出現了派性。他總結道,現在我們黨要響應毛主席在七大上發出的團結號召,再次克服派性。2不管什么人,只要“沒有犯過罪”,愿意配合整頓、放棄派性,都要給予善待,包括過去的激進派。

鄧小平小心地避免觸動毛的敏感神經,同時大膽地、策略性地選拔善于治國而不是鬧革命的人。他沒有公然表示要清除黨內的“左派”或激進派,但他的確更強調對搞“宗派主義”(即拉幫結伙的“左派”)而不是搞“修正主義”(即“右派”)的人的批評。他說,要把領導權交給有10年或以上工作經驗的干部。雖然他沒有明確反對任命從紅衛兵中提拔上來的人,但這樣一來他就排除了1965年以后即“文革”期間發跡的人,當時這些人中間有部分是“坐直升飛機”上來的。鄧小平還要求對那些未經適當資格審查就入黨的人重新進行審查。雖然未做具體說明,但他針對的也是1966年到1975年組織程序混亂時期新增的1600萬黨員,而不是“文革”之前入黨的1800萬黨員。因“不合格”而被清除出黨的基本上都是堅持派性不改的人。毛澤東沒有阻止鄧小平的做法,這意味著他承認當時國家需要更加穩定的領導班子。

整黨的一項中心任務是讓“文革”期間由林彪派往地方的軍隊干部退出對地方政府的領導。鄧小平在1975年8月8日做出指示,除了少數例外,軍隊要退出所有地方職務。軍隊的很多人當時是“革命委員會”的成員,而革委會在一些地方已經成為正規的政府機構。1975年底很多軍人又回到了軍營。

1975年5月5日,毛澤東主持了他的最后一次政治局會議后不久,鄧小平又去醫院看望了周恩來。鄧小平知道自己正觸及毛澤東十分關心的問題,他也知道,周恩來在跟毛澤東打交道方面要比他更有經驗。周恩來告誡鄧小平說,要謹慎行事,只抓具體問題,一步一步來,不要進行全面整頓。鄧小平雖然敬重周恩來,也知道毛澤東有可能不再給他撐腰,但是他比周恩來更有魄力,他下決心進行全面整頓,攻克那些他認為搞四個現代化必須加以解決的老大難問題。4鄧小平當時還沒有談到改革,但是在構建后來能夠實施改革的中共體制的同時,他也開始思考未來改革的內容。為此他需要擴大自己的理論隊伍——能夠幫他思考一些大問題的官僚體制之外的作家、理論家和戰略家。毛澤東讓鄧小平接過中央日常工作的領導權后不久,他征得毛澤東同意把自己的一批理論人馬擴大為政治研究室這樣一個正式機構。該機構設在國務院下面,其實是由鄧小平親自領導,由過去就是這個智囊團首領的胡喬木繼續負責它的日常工作。

政治研究室

在正式擔任了第一副總理后的第二天,1975年1月6日,鄧小平把胡喬木叫來,提議由他和吳冷西、胡繩、李鑫等人成立一個研究理論問題的寫作小組。鄧小平和胡喬木都深知毛澤東對理論問題的敏感,因此挑選的都是受到毛器重的人,研究的題目也很合毛的心意,如“三個世界”理論、蘇聯的性質、資本主義危機、批判修正主義和帝國主義等等。鄧小平從一開始就用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尋找那些毛澤東可以接受的理論觀點,以便自己能有更大的自由去實施他認為有利于黨和國家的政策。1月組成的小理論班子在7月擴充為政治研究室后,鄧小平開始研究一些他個人認為重要(毛澤東也不會反對)的問題,尤其是科學技術和工業發展。

政研室比美國白宮的班子小得多,但除了不負責執行以外,它們的目的是相似的。它實際上就是一個核心內閣,是直接向鄧小平負責的一批獨立的顧問,可以幫他規劃總體戰略,起草政府公告。鄧小平對它的控制權大于對黨的官僚機構的控制權,因為后者過于龐大、多樣,無法成為他本人的工具。

除了非正式的交流之外,政研室的成員每兩周開一次例會。他們將工作分成三大塊:理論(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國內問題和國際關系。最初這個機構只有6名老資格的成員(胡喬木、吳冷西、李鑫、熊復、胡繩和于光遠),很快又增加了第7名成員(鄧力群)。即使在鼎盛時期,把助手都算在內,政研室也只有41名成員。有些成員也曾經是鄧小平“釣魚臺寫作班子”的成員,1962年至1963年九評蘇共的著名公開信就是他們起草的。政研室的所有成員都是黨內公認的老資格知識分子、有創見的戰略家和寫文章的高手。吳冷西、李鑫、熊復、胡繩和胡喬木具有在毛澤東手下領導宣傳工作的豐富經歷,而胡喬木像鄧力群和于光遠一樣同時還具有深厚的理論功底和廣博的知識儲備。

在準備重要講話和文件時,鄧小平與政研室的人員密切合作。他提供政治指導,說明他們撰寫的草稿中應當包含的思想,但依靠他們的專長來確保講話稿和文件符合歷史記錄,與毛主席過去的著作和馬克思主義理論保持一致。對于重要的講話和文件,鄧小平會親自看草稿,然后和作者一起修改加工。對于特別重大的問題,文件在下發之前要交毛澤東批示,得到毛的批示后鄧小平還會親自審閱,看看毛的觀點是否被準確寫進了稿子。6雖然鄧小平與毛澤東有不同尋常的關系,但他和其他人一樣,也擔心毛澤東會像在“文革”高潮時那樣,認為某份文件不可接受而發怒。

雖然鄧小平掌握著全面負責黨內事務的權力,但毛澤東仍讓“四人幫”保留對宣傳工作的控制權,以防鄧小平偏離他的意愿。事實上,江青也有自己專門的寫作班子,他們在北京大學和北京市委開會,總在伺機對鄧小平的政研室出臺的文件進行批判。

江青的宣傳工作難免與鄧小平分管的文教科技工作發生重疊。對于鄧小平來說,文化領域的整頓需要改變大方向,這就需要重新贏得因“文革”而疏遠的知識分子的人心,把他們安置在能為中國的現代化做貢獻的位子上。因此,1975年政研室在加強科研機構,特別是中國科學院的發展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江青和鄧小平爭奪最激烈的領域之一,是《毛澤東選集》最后一卷即第五卷的編輯工作,它成了一個關于如何闡釋毛澤東思想的戰場。鄧小平把李鑫調到政研室,就是因為他作為康生過去的秘書,控制著毛澤東的很多文稿;李鑫來政研室工作,強化了《毛選》第五卷的編輯應由鄧小平主管的理由。盡管胡喬木、李鑫、吳冷西以及政研室的另一些人在為《毛選》第五卷準備材料,但他們在一個單獨的辦公室工作,受到另外一個組織的保護。

打算收進《毛選》第五卷的一份文件《論十大關系》成了爭執的焦點。這是完成企業集體化和國有化之后毛澤東在1956年4月25日的一次講話,講話中的一些觀點鄧小平可以用來為自己在1975年推動的工作計劃提供依據。毛澤東說,中國在和平時期應當減少軍費和國防開支,把資源用于支持沿海地區的經濟發展,中國的領導人應當學習各國的長處。鄧小平請求毛澤東批準重新發表這篇講話。毛澤東看過打算重印的稿子后,建議做一些修改。鄧小平將修訂稿再次送呈毛澤東,并在附信中建議,鑒于這篇講話對當前國內和外交工作的意義,宜在《毛選》第五卷出版之前盡快發表。毛澤東再次退回稿子并做出批示說,應當把它送政治局討論。當然,“四人幫”反對重印這篇講話,毛澤東也從未同意將它公之于世。直到毛澤東去世和“四人幫”被捕后不久,這篇講話才在1976年12月26日重新發表。鄧小平失去毛的支持后,政研室也于1975年12月停止工作。在它存在的不到5個月的時間里,只開過13次全體工作人員會議。10但是在這個短暫的時期內,它協助鄧小平為在20世紀末實現四個現代化需要進行的改革提前規劃了長期路線圖。它在恢復高等教育的準備工作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拓寬了文化活動的空間,促進了包括社會科學在內的科學研究。1976年,它因為對以下三株“大毒草”的炮制發揮了作用而受到批判:(1)“工業20條”;(2)“科學院工作匯報提綱”;(3)“論全黨全國各項工作的總綱”。政研室在制定前兩份文件上起了主要作用,但未排除其他力量,第三份文件則由它獨力承擔。

“工業20條”

鄧小平承擔起新的職責后,召集所有主要經濟部門的干部開了一個會。從6月16日到8月1日,他們出席了討論經濟工作長期目標的國務院計劃工作務虛會。11會議籌辦方國家計委制訂的討論議程,回避了在對五年計劃的討論過程中難免會產生的爭議,比如詳細規定資源來源、分配給各部門和各個項目的資源規模等。在務虛會之前,十年經濟規劃、五年計劃(1976-1980)和1976年年度計劃的制訂工作已經在進行,但是有關這些計劃的最后決定要取決于這次務虛會確定的長遠目標。

這次國務院務虛會把工業作為討論的重心。在“大躍進”之后的恢復過程中,鄧小平曾在1961年牽頭起草了為工業系統的結構和目標提供整體框架的“工業70條”。這次務虛會討論的也是類似的問題,前后各稿的條目數量不同,1975年的最后一稿共包含20條。

由于統計系統和情況匯報在1975年仍處于混亂狀態,不同領域的與會者首先交流了有關經濟形勢的信息。務虛會的前兩周舉行的是全體會議,由負責經濟工作的領導干部聽取各主要經濟部門的匯報。各部門的與會者從這些匯報中能夠了解到自身部門必須如何設置目標才能跟其他部門的能力和需要相配合。從7月2日開始,谷牧將務虛會分成8個工作組,分別研究理論、組織和幾個要害部門的工作。月底又恢復了全體會議,將與會者的全部結論匯總為“工業20條”。

在1975年,干部們對“四小龍”(韓國、新加坡以及臺灣和香港地區)的經濟起飛已有所耳聞,它們實行的都是資本主義制度,取得了比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更快的經濟增長。但在當時公開贊揚資本主義仍屬禁忌,因為這將使中國多年來付出的犧牲的價值乃至中共是否應該繼續執政受到質疑。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仍然是為高層決策提供正當性的信條。

但是,經歷了“大躍進”和“文革”的破壞之后,領導層想憑主觀意志實現國家現代化的熱情基本上已經消失。大多數與會者認為,中國要想實現經濟增長,需要回到“大躍進”前的1950年代和“大躍進”后的1960年代初的恢復時期所采取的那種穩妥的計劃。

與會者相信,由于人口龐大、土地短缺和資源限制,中國應當依靠計劃體制。雖然人口少的國家也許能夠承受揮霍性消費帶來的益處,而不必在乎自由市場造成的浪費,但黨的領導層認為中國則必須區分輕重緩急,控制對利潤的追求和浪費性的消費。此外,即使這種穩健的計劃也有可能遭到毛的反對,因此與會者要以毛的名義為它正名。參加務虛會的通知上寫的會議目的是討論“毛主席關于加快現代化步伐的理論”。務虛會之后產生的十年經濟規劃也被貼上“毛主席的現代化計劃”的標簽。12鄧小平先于其他領導人意識到中國需要放寬眼界。他出訪過紐約和法國,經常會見外國官員,這使他對外國發生了哪些變化以及中國已經大大落后的狀況有著遠比其他干部更清醒的認識。為了急起直追,中國需要做出根本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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