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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個人走山水,就想去看看這個世界(4)

周末臨近,悔意漸生。雖然這些天出太陽,上海依舊冷到骨頭里,要是那天下起雨來,風一吹,又成病夫。況且久別運動場,暴斃泳池如何是好?對了,該穿什么泳衣?現在泳池里穿連體服,要是被十幾歲犀利晚輩黑成“老河馬”,一不小心就做了微博段子女主角。比基尼很久沒穿了,早已不敢在洗澡后看望身體,巴不得霧氣越濃越好,但愿泳池不會淹沒了我的自尊!

還是不去了吧。活著心寬體胖挺好,偶爾來些小毛小病,請個病假在家吃零食看電影。

走在五角場,在口袋摸著手機,不斷想著發給大辰的措辭。又想到,明天還是去吧,說好了的,臨時變卦不靠譜,以后就沒人一道吃飽了撐著冬天去游泳了。不就是一開始受些凍嘛!中學的游泳課,大冬天不也是別別扭扭的,但游完泳洗過澡,寒風里全身還是暖洋洋的。和坐云霄飛車一樣,排隊時候怕,坐過一回,下車后腿還在發軟,但覺著爽,還想再玩。

睡前再次反悔,似乎大家也都沒睡,明天星期天,元宵節,十二點鐘小區居民們紛紛出動,為PM2.5做貢獻順便燒錢。錯過了現在,早晨再說不去游泳,那就是個不靠譜的人了!現在還是那么冷啊,穿上了泳衣簡直是自虐,不知道游泳池的水溫不溫。洗頭后,要是沒吹風機就尷尬了……爆竹聲里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

醒來,是個陽光大好的星期天。黑著眼圈吃早飯,頭發一把抓,大光明,馬尾盤成一個包。吐口氣,沉重地邁出家門。

終于上!路!了!

2.

遠遠見到大辰穿著中學校服,第一句話:“泳池沒開門啊。”瞬間變成卡通人物,頭頂在下雨。

星期天早晨,馬路空蕩蕩。兩個人,一個穿中學校服拎塑料袋推自行車,一個全身運動服兩手搭胸口書包背上,朝四川北路走去。

“昨天,我在想要不要和你說不來的。吃了甜品不舒服,可又想想那不是理由,今天早上好多了,還是來了。”大辰先開口。發現彼此都內心戰斗過,也被半夜鞭炮折騰過,哈哈大笑。游泳不成,去魯迅公園逛一圈。但絕不去龍之夢,一來兩人外表落魄,二來口袋也落魄:加起來只帶了一百元出頭的錢,沒有手機,沒有手表,被打劫也只拿得出兩條毛巾和兩套泳衣。

公園熱鬧,太陽底下人來人往,里面都是扎堆的。這邊有人在大合唱,聲勢壯烈,還分不同音部。一個中年男人指揮著,陶醉而認真,置身上海音樂廳一樣。旁邊圍著看熱鬧的人也不甘寂寞,都跟著一塊兒唱。那邊有人跳舞,居然還上過電視臺,一邊說段子一邊教騎馬舞。周圍的老人和小孩跟著跳,手在空中揮著圓圈,腳下蹬得一板一眼。

小店的玉米三元錢一根,香味飄得四處都是,門口擺了三張桌子和許多椅子,上面擺著五彩顏料瓶子,幾個小朋友低頭嚴肅創作,涂抹憤怒的小鳥和喜羊羊灰太狼,抹幾下,覺得沒意思了,爸爸接過來,居然畫上癮,媽媽和小孩就在一旁冷眼看他沉醉其中,這才是家里的小孩!

往前走就能碰到練書法的老爺爺,他們在地上用大毛筆蘸了清水寫字,鏗鏘有力,讓人不忍踐踏。小心翼翼往邊上走,石桌子上面一桌桌打牌的下棋的,圍著人在看,唯獨一局終了才有人開口說話。草坪前,突然冒出個老阿姨來,全身黑衣服黑褲子,打開收音機,音樂響起,全身扭動跳起舞來,姿勢豪邁卻也妖嬈,明明一個人,卻好似有人對舞似的,表情夸張,但又讓人想繼續看下去,有說不出的魔力。漸漸地,有人圍上來喝彩。

和大辰兩人在中日友好時鐘那兒坐下,曬太陽聊天。陽光下,周末的公園像是一個公共的客廳。

對虹口人來說,魯迅公園就是成長的回憶吧:虹口人,在這里的草坪上,被爸爸媽媽扶著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第一回坐海盜船哇哇大哭,玩碰碰車光榮負傷,額頭撞出了個烏青塊;周末做完作業,左邊牽爸爸右邊牽媽媽,繞一圈公園散步,心里盤算著功課做完后的肯德基兒童餐該兌現了;看見門口賣小黃雞小白兔,哭鬧著要一只,表無數決心,回家后沒幾天全是媽媽養,后來他們再沒上當;春天到了,拿個水桶捉小蝌蚪,石頭上腳一滑差點掉河里,長大后常做這樣的噩夢,把蝌蚪帶回家放廚房,蝌蚪長出四只腳,變成癩蛤蟆的多,媽媽做飯時,有只跳了出來嚇到她,只能再拎著水桶回公園放生;小學春游,動不動就去魯迅公園,在魯迅墓前做愛國主義教育,呵欠連連,只等著解散去探險;和好朋友們租了船,拿著船槳在湖當中打仗,還船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濕漉漉的;開竅后,早戀沒地方去,偷偷摸摸在小山的亭子里牽小手;翹課時,走在公園里,迎面走來的人遠看都像是班主任,膽戰心驚……

接下去呢?在這里拍婚紗照,反光板打在涂了粉的臉上,假笑里還真有些幸福;帶著孩子邁出第一步,陪著坐海盜船夜晚賞燈節;有一天,父母坐著輪椅,你推著他們出來曬太陽,孩子尖叫奔跑,撈蝌蚪時差點掉河里;退休時,在這里唱歌跳舞寫毛筆字,湊齊四個人時候打八十分,懷舊地跳騎馬舞。

3.

陽光下,公園里,生老病死都在發生。太陽底下無新事,可是,人的二十四小時卻又變幻莫測。

走出公園,正中午,肚子餓了,路過公交車稱霸的甜愛路,走過自行車來往的山陰路,到了萬壽齋,生意好,隊伍排到馬路上。

一個排隊,一個等座位。這里的中年阿姨腦子快眼睛尖,瞄一下單子就知道你要什么,再看你一眼,十幾分鐘后,還能記得你點了是哪三樣。店面小,像香港一樣拼桌,我和大辰聊的話題,同桌的一家三口接下去也開始聊。這里的東西,口味甜,小籠包一口一個,嘴里吃了一半筷子就又動起來,甜滋滋要上癮的。一大碗紅燒牛肉面,面量大,牛肉酥軟,筋有嚼勁,湯底子也是甜的。

斜對面一桌子,男孩高大面目俊秀,女友長發嬌小干干凈凈,買了兩籠還冒著熱氣,坐得近頭碰著頭在吃。他倆住附近剛醒來的樣子,幸福就是六塊錢一兩的小籠包。生活哪里需要遠方,陽光下的星期天,就是了。

4.

前不久,有人建議戶籍上的“出生地址”一欄毫無意義,應該改為“在哪兒過年”。在哪兒過年,哪兒才是家。也就是說,對于我們,沒有兄弟姐妹的新一代:爸媽老同學老朋友在的地方,就是家鄉。

雖然上海總在整容,馬路越來越寬,樓越來越高,地下越來越復雜,見一回陌生一回,可只要和那些人在一起,熟悉的感覺,就又回來了。說起老同學們一個個長大后以何種方式毒害社會,回憶以前在操場放過的一次風箏,原來我們那數學考卷滿天飛的中學時代,還是有那么些可以放在偶像劇的劇情。

與大辰告別,她踏上小車,還鄙夷了下:“你居然不用微信!”來不及回嘴,她已騎遠。

上了公交車,站定。眼前座位上,有個女人抱著個小女孩。女孩子聲音細細地說:“今天太陽曬了很多,吃得飽飽,好滿足,要回家看動畫然后睡覺。”

媽媽開著玩笑,也用小孩的聲音說:“你人生就這樣容易滿足啊?”女孩沒懂是玩笑,見到馬路旁邊有人在賣氣球,卡通圖案,看得入神。媽媽發現,說:“氫氣球里面,上次和你說的還記得嗎?里面不是氫氣,別的小朋友買回家,砰!爆炸了。”

小女孩說:“嗯!炸得衣服都破了。”媽媽笑起來,果然是小姑娘,在乎衣服,于是嚴肅地說:“衣服炸到是小事,他們被炸得身體和臉受傷就不好了。”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星期天公交車比平時空多了,到了站臺,上來些人,關了門剛開,司機又停下,原來有一家三口跑來。男人抱著個小嬰兒,司機嗓子雖然粗了些,可說出來的話讓人體察到溫柔:“慢點,抱著小孩啊!”他們上來后,站在中間看車牌找路。司機大聲喊起來:“我要開了,儂抱著小孩到黃座位。哪站下,我幫儂喊。”

男人抱著孩子往里走,沒有人讓座位。不過也沒關系,最后一排有個空座。他讓孩子坐在膝蓋,問老婆,要幾站路。他一報出站名,旁邊的人紛紛說:“哎呀!儂坐反了啊!”這時候,有人心細,好心地說:“別下一站換啊,跟儂講,那邊要走些路,抱小孩不方便。下一個再下一個站,直接對面可以坐到反方向的。”

又到站了,也上來個抱著嬰兒的,司機關了門后,粗聲粗氣地喊:“后面!占著黃色座位的,給抱孩子的讓讓。”那個小青年聽到,臉紅不好意思,就站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身后走過個打電話的中年男人:“……他人雖然得了癌,畢竟七十歲了,開開心心要緊,吃吃香煙喝喝老酒,今天天氣好,慢點帶他去公園曬曬太陽……”

那對母女和我一站下車,走到門口。小女孩嘴里還是嘰里咕嚕說話,念著路旁小店的名字。一個老太太見著,手伸過去摸摸她頭發,嘴里念叨:“小姑娘頭發好長,和洋娃娃一樣!留了多久?”女人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嗯,兩年。”

“兩年留得那么長了!小姑娘皮膚雪白,頭發又漂亮,還是養姑娘好啊!”老太太贊嘆起來,旁人聽了,也忍不住去打量這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她像是聽懂了,不說話,有家教,知道有人在夸就不要說話。她媽媽客氣地說:“小姑娘也麻煩啊,哈哈,走啦,和奶奶說再見!”

到站,車門開了。

5.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這么迅速,而我并不是真正地活著,我就受不了。”《太陽照常升起》,海明威寫那個時代的迷茫少年。看到這樣的獨白,坐不定心不靜,恨不能與家鄉絕交,往遠處跑。到了遠方,想起魯迅公園依然熙熙攘攘的畫面,想起小籠包一屜屜冒著的熱煙,只想手里有張回家的機票。終于回到這個厭倦過恨過的地方,太陽在頭頂好舒服,冬衣底下,已經出汗。

原來這就是生活。“我既不悲觀,也不樂觀,只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努力過下去。”青山七惠說。

陽光底下,雖然沒有新事,可是啊,太陽每天每時每刻又都是新的。

回到家打開電視,STV的宣傳片百看不厭。天沒亮,外灘的敲鐘人已經醒來,地鐵開始穿梭,打通這座城市每一個穴位。上海的老阿姨們退休后還很忙,在相親角前勤做筆記,公園里大叔拿著股票機研究。石庫門正在舉辦婚禮,誰家的女兒嫁出去啰,新郎強壯,背著她去過新日子。小嬰兒出生后,腳丫子在紙上敲個藍印,這座城市又來了一個新成員。最讓人難忘的是小女孩的上學第一天,哭著不想去,被硬是抱上了校車。車子開動,小女孩臉上還有淚水,難過地朝車窗外招手。鏡頭切換,她的家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都站在小區門口不舍卻又面帶微笑朝她招手。

這里是上海,這里是家。畢竟,必須離開過,才能說“回家”;必須失去過,才能說“珍惜”;必須厭惡過,才能說“驚艷”。說到底,必須出發過,才能說“重新出發”。

在英文里,星期天是Sunday,拆開來看就是“太陽天”。有太陽的星期天,果然是完美的一天。

空城

春運的票開始賣了,也意味著一年一度的中國人口大遷移即將上演。

去年回上海過年,總覺得不對勁,白天大街小巷卷簾門緊閉,馬路空落落的,即便有三兩行人六五小車,卻總覺少了什么。和西班牙好友看完電影,接近凌晨,我們決定出門覓食。她建議:“我知道有一條街,天黑了那里很熱鬧,街上好多吃的,我回歐洲時最想念那兒。”

走了不遠,她突然停住了,只見空曠馬路遠處有人放煙花,眼前忽然很明亮了一下,隨即又暗去。朋友失落地聳聳肩膀:“啊,我忘記了,現在是你們的春節,大家都回家鄉團聚去了。”最后,我倆只能在24小時麥當勞啃漢堡。

原來,不對勁是因為那些外來人員都回家過年,上海變成了空城。不再有人回收廢紙箱和易拉罐,一家家門口堆得快成山了;不再有人在馬路邊修自行車,專賣店換補車胎的價格簡直翻了十幾倍,還是忍到春節過去吧;不再有人在小區門口做蔥油餅煎油條,去正規商店買機器做的早飯嚼來無味;不再有人擺攤賣小掛件和頭飾,橡皮筋斷了沒那心情特意跑百貨公司還被宰;想要理發,卻發現一家家店因為缺人手而排滿了顧客;夜晚常回家走的路突然冷清起來,因為輕軌門口不再有排成一長隊賣東西和賣各地小吃的,街頭也沒有了賣汽車音樂用喇叭功放的小野麗莎……

第一次到廣州上班,和當地同事對證,他們對廣州以外的人統稱“北方人”,竟是真事,感慨之余也尷尬地被他們問:“上海人真的叫除了他們之外其他地方的人……鄉下人?”

在醫院里,我曾親眼見到一個穿深藍色破舊工作衣的男孩,他身上一大攤凝固了的血跡,頭發幾天沒洗,上面還有些碎木屑,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呢喃著問護士:“我……我……我該看哪一科?往哪里走?”他手里拿著有公安局印章的“工作意外傷害鑒定書”,而得到的答復卻是對方用上海話兇狠地吼叫:“你不會自己去找的啊!”最后還得到了護士一個白眼;更別提在商店里,我從小到大不止一次見到打扮并不入時,說話口音嚴重的外省人向營業員問問題,對方非但沒有好好回答,還一連串不耐煩的罵聲:“要買就買,別問那么多,鄉下人搞不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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